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羡仙【完结】>第138章 德匮簪花小人帽 身洁椒酒闻士袖

  “花菇鸭掌、爆炒田鸡、挂炉山鸡、炮羔羊、醋烹鹅、生烤狍肉、瓜烧里脊、青红辣椒墨鱼丝,这些各两盘,再一碟羊皮花丝,一碟小天酥,要肚丝参鲍汤…”

  白鹿儿将木板上的荤菜名都念了一遍,旁边站着的店小二脸色由喜转忧,开始担心这行人会不起帐,是来吃霸王餐的。但是看坐在主座上的人衣饰虽然简素,气质却十分不俗,便又露出喜色,给白鹿儿推荐了几道没有明写的大菜。说那金齑玉鲙乃是撕了麒麟的胸脯肉,泡了王母的黄金果浆。白鹿儿听得激动捧脸。滕玄叹气,提醒说就是金橙切成细丝,拌鲫鱼肉。

  陈天瑜微笑道:“店家,烦你要一小碗莲蓬豆腐羹,多谢。”

  店小二哎哎了两声,转身便走,白鹿儿却还补充说:“哎,我那香笋粥里的干贝要撒得多多的,要埋得深深的,小黄瓜、糖蒜、酱黑菜这些不要钱的也送些来,再来五笼栗子糕、豆沙卷、金乳酥!奶皮子要煎得厚厚的…”

  说着因看无须瞪他,白鹿儿把嘴一撅说:“你看什么看,我告诉你不要惹小爷,我爷爷的魂魄日夜护着我哩,他可脾气不好!”

  滕玄因叹想故友,那夫诸本是上古凶狞兽王,一声鹿鸣召唤无数海川灾异,后来是经檀弓感化才向了善,但是脾性依旧暴虐雕悍,除了主人谁也不服,就是天君也管它不住。

  白鹿儿把这些事迹当光荣通通倒出来,然后又继续喊菜,好一会才一拍脑门想起来:还没让檀弓看菜单呢!得罪了请客的可怎么使得?

  檀弓虽然还一言未发,却有天枢在他头上闪来闪去,严厉的话如刀砍斧剁:“执道之人,何思酒醴!”

  白鹿儿恍然大悟:“大哥哥,你是想喝酒吗?我看看哦,这里有荷花蕊、女儿红、金茎露、太禧白、猴儿酿…”

  话音未毕,只感觉一阵金光刺痛眼睛。白鹿儿捂眼倒地,痛得眼泪乱射,身后的镜子也被波及破碎。众人吓坏了,忙将他扶起。

  宝相没说话,无须却看得一清二楚,抱臂冷笑:“老东西!我主人想吃什么,什么时候轮到你管?”趁上菜的功夫,偷摸摸溜了店门去了。

  这家“悦来仙”是整个南华鉴洲,乃至赤明和阳数一数二的酒楼,上下共有五大层,每日来往小一千人,价格十分之不菲。诸人送完了人,便来到此地会和。可是刚刚把屁股坐热呢,就看到那刚送了的太清仙宗小弟子,哭哭啼啼地跑回来了,额上鼓起一个红红的包,还顶着一头烂菜叶子。

  陈天瑜忙替他揩眼泪鼻涕,换了一身干净行装,问说怎么了。

  小弟子说:“侬吾要得太清仙宗啦!”

  陈天瑜愈心疼道:“怎么就不想回太清仙宗了呢?是不是有人欺负你了?不要着急,你慢慢说。”

  这时候听见楼下忽爆出两声哈哈大笑,众人探头一看,原来都是熟悉面孔。

  天鉴宗徐漱溟吃多了酒,和梅星雨勾肩搭背,两个人红着脖子骂骂咧咧,一点形状都没有:“太清仙宗!还天下第一大宗门呢?我呸!我呸呸呸呸呸!”

  他们对面坐着的那个人端正多了,正是卫璇的嫡师弟,如今雁行峰首座弟子姚云比。他也涨红了脸:“你们也是兄弟宗门之人,为何无缘无故污我门派?”

  徐漱溟挺胸撞击姚云比:“就骂,就骂!怎么样?”他的师弟师妹们都在旁边嘿嘿笑。

  姚云比被如此冒犯,气得浑身发软,可是也只是吐了一句:“你…你……!”

  众人瞧见如此热闹,也都停下杯著,扭头来看。

  旁边同样文雅的是海晏蓝:“眼下十年一度的五洲盛会在即,天下群英毕至,这悦来仙楼中人来人往,二位发如此有失身份的言论,也总要顾忌自己的颜面吧。”

  梅星雨大笑:“五洲盛会么?哈哈!你们还有脸子有胆子提五洲盛会?太清仙宗派得出人来么?”

  徐漱溟掰着手指替他数:“哦?我想想,派谁好呢?派慕容紫云吧,哦…人家为情出走,至今下落不明咯。派王佩英吧,那个本事老大的王太玄吗?弑了自家师父杀了檀齐唯的那个?行!…再不济了,你们把卫璇玑从地底下里提拔提拔上来?”

  梅星雨从袖子里抖出来两枚碎银锭:“你们门派月钱发得起不?爷爷借你点儿,给卫璇玑买烧纸钱,哈哈!”

  前面两句话,姚云比尚且能忍得住,可是听到对卫璇如此不敬之辞,他立马拔剑出鞘,可是面对的毕竟是天鉴宗的大首席,这要是斗将起来,绝不是个人恩怨那么简单的了。随行弟子忙眼神制止,却也狠狠地盯着这挑事的二人。徐漱溟本是琴剑榜上有名号的翩翩公子,今日也是酒水极为糊涂,否则也不至于这样当面寻衅。

  姚云比却不肯放下长剑,可觉手腕忽地一疼,自己被挪至一边。云如露却不知何时来了,将那刀也似的冰绡剑架徐漱溟脖上:“你再说一遍。”

  徐漱溟和陈思渊看见了云如露,清醒许多,忙正经八百地做起那面上的恭敬来。见滋事的道了歉,看戏的也就散了。

  陈天瑜凝眉叹说:“仙宗接连地或陨落或失踪许多精英弟子,门派传承青黄不接…又加上水瑛峰和雁行峰峰主之位至今空悬,两峰几成空山…安陵王又与其结下血海深仇,说但凡水瑛峰子弟,瞧见一个杀一个。所以流言甚多,说太清仙宗内忧外患无穷之多,早已大不如前。若是这次五洲大会上再没有弟子站出来,拔一个前三甲的名次,那过两年募不得好材,就要沦落成二流门派了。”

  那跑回来的小弟子觉得寻到知己,忙抱住这位温暖的大姐姐,对着檀弓拼命摇头:“侬吾要得太清仙宗…”

  陈天瑜难过:“墙倒众人推,破鼓万人锤。本来就是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如今家声不振,更惹得他人妒化成恨了。”

  陈天瑜心中悲伤,将那孩子揽入怀抱:“只是可怜了这些无辜孩子,这么小便要尝这人世间的冷热滋味。”

  滕玄也叹气:“修道本来是修心、修行之事,可这些人却只看重门派势力,名声家私,真是本末倒置,难怪乎无缘大道,只能修成一块俗之又俗的石头罢了。”

  众人皆面色不善,独独白鹿儿敲筷子拍桌:“我那道‘红梅珠香’呢?怎么还没上来?”

  店小二面带歉色:“哟,这位小爷,对不住了。小的刚得到消息,今儿个十全上人要来,后厨所有的鸽子蛋都得给上人留着咯。”

  白鹿儿刚嘟起嘴,就听到楼下震天的动静,是各种钟鼓丝竹,吹打开路之声:

  “十全上人,下凡天神。神通广大,渡人无量!”

  “十全上人,御宇无尘。无所不知,无所不能!”

  只见八个弟子共抬一车,上头坐着一个身形魁伟,蓄着过肩长须的人。他用黄金蝉作耳饰,用貂尾作冠的装饰,体面光耀得紧。看他相貌,年纪不甚大,神态却是老气横秋。只见众弟子抬着他趾高气昂地掠过一圈,然后才坐在了最中央的那桌。

  簇拥着他的弟子们戴雄鸡冠,佩公猪饰物,衣服插两支鹖鸟的尾羽,竖在左右两边。只见一个弟子半跪为他托着胡须,一个锤肩,一个捏腿,还有一个为他鬓边插上一朵通草做的粉牡丹。两个弟子颤巍巍地用筷子夹起一颗鸽子蛋,分左右喂到嘴边,剩下五六个齐声夸说:“我们大师兄吃一个鸽子蛋都是这般威武贵气!犹如象吐白玉,好比狮衔绣球,又譬如虎豹之鲸吞日月,真不愧是本届五洲盛会的魁首之材!”

  陈天瑜这般生性幽娴的淑女闻之,都忍不住笑出了声,唇角绽出一朵清莲般的笑。念此实为不雅,忙掩口熄声,又忙看了一眼檀弓,好在他没看过来。可是谁知这只是个开始,那十全上人举手投足一个动作,弟子们必要肉麻谄媚一番。

  徐漱溟和梅星雨不知是如何感想,竟然也还涎着脸上去附议, 拉三扯四,说什么你那大神师父若肯加援拔,我日后道途必然不同凡响云云。众食客都凑上去结交,一时间气氛竟然十分融洽。独剩了太清诸人落在角落里。

  滕玄见状,彻底混乱了:“这人界竟如此荒唐么?”

  滕玄扭头去寻证檀弓,但见檀弓碗筷比白鹿儿的脸还干净。他将那两个炉鼎握在一左一右,竟然又研究起来了。在如此吵闹的环境中,檀弓也心神不乱,飘在空中的道种文字十分整齐。

  白鹿儿满脑子都是那圆滚滚烫乎乎,可可爱爱的鸽子蛋:“这个十全上人是什么来头?凭什么他能吃鸽子蛋?”

  他的装饰和毛发都甚密,拨开吃饭的时候陈天瑜才认出来:这不就是潜龙门的陈思渊么?

  陈天瑜尽量保持平静态度:“他原来是博陵五老的侄子,后来五老过世之时,便都将一身功力传予了他,又听说他有一位海外仙山的大师父,已是化神期的修为了。所以什么都会一些,炼丹、炼器、画符画阵、御兽、琴功、练蛊…他自言精通十门,我也记不全了。”

  滕玄对赤明和阳不甚了解,便问:“那博陵五老是甚厉害角色么?吾知集杂学者,必不精深,何来如此之多的拥虿?”

  “这个就不甚清楚了。”陈天瑜摇头说,“这次的五洲盛会很看重这种知会全能的修士,听说最后有大奖品。所以这十全上人也算是生逢其时,才会这般炙手可热。”

  滕玄铅云样的面色,叹气:“时无英雄,竖子成名!”

  两个弟子为陈思渊小心擦干净嘴,听到他忽说:“旁边这桌坐的,是我手下败将的徒孙走狗么?”

  环境实在嘈杂,陈思渊又刻意压低了声音,姚云比根本没听清,但见众人都望向自己,出于礼貌便站起来回应,人群马上爆笑。

  陈思渊大笑,众弟子附议说: “你们卫大首座当年输得屁滚尿流,连滚带爬,你们见到我们大师兄还不下跪求饶?”

  太清仙宗来的全是一群老实人,除了生气之外,根本不会还嘴,争了几句,竟然一点上风都没占。太清仙宗几个没成年的弟子,听见如此詈骂,死活又吵不赢,竟然当众啼哭起来。

  海晏蓝陈述事实:“卫首座当年只比试了三门,布阵、快剑皆是第一,后来听说王氏五女为土狼精黑风大王所挟,便撇下一切机务,甚至违背师命,赶赴救之。既然与阁下从未交过手,何来手下败将之说?”

  “什么没有比?我看是落荒而逃啦!连夜扛着丹炉跑了!”

  “你看他们那个孬样子,哈哈,一群丧家之犬罢了。”

  见云如露只是蜻蜓点水地来了一下,太清剩下的人根本没什么好怕的,徐漱溟和梅星雨又活跃起来了,假借酒劲,加入嘲笑阵营。

  陈天瑜忍不住愤慨起来,飞身下楼,拦在众人中间:“卫道友一生为道为民,磊落光明,岂容你们这般玷污?诸位是天下间名声响亮,头角峥嵘之辈,难道不知道死者为大之理?我看连三岁小儿尚且不如了!”

  她一咬牙,顾不上檀弓还在上头,将女儿淑雅抛尽,也要为太清仙宗刺回去两句,竟然说:“你们对着卫道友的身后事这般指指点点,就好似佛头着了粪一样!”

  ……

  还有一条线索,他听檀弓说过:“酒之味醇而不漓,藕之性洁而不汙以泥。”

  无须便问店家:“有没有’又纯又吃’的酒?还有莲藕能酿酒么?”

  在街上转到了黄昏,他愈发沮丧起来。脸上是霞光异彩,表情也是色彩纷呈,又急又恼自己没用,只能垂头踢着石子。

  但是突然听隆隆车马之声,一顶粉青色的轿子中,忽探出来一个玉团儿似得女孩脸,约莫七八岁的样子,叫道:“无须哥哥!救救我!救救我!”

  无须望着她一惊:“这个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然后脑袋忽地一痛,竟然是那个小女孩向她砸了一个佛手柑。接着轿里传来痛骂,小女孩惨烈一叫,被扯着头发揪了回去。

  无须抱着那佛手柑怔愣住了,那娇黄已旧,很有些年岁了。

  从前好像是谁,抢了他的狮子糖吃,他便随手一丢给她这枚佛手柑,没想到今日竟成了相认之物。

  无须忽地大叫:“扶摇?你是扶摇?等等…”

  刚要施法起飞,却重重跌倒在地。他一路上对白鹿儿拳打,对宝相脚踢,对陈天瑜没少使性子,檀弓为防他暴起伤人,便将他的鞭子法力尽收去了。神威凛凛的纯阳真君,今日竟沦落到奔跑追车的田地了。

  无须年小腿短,被马蹄扬起的尘沙扑了满身满脸。那车停了许久,无须才追上。无须撑膝喘气,抬头见到扶摇被拉了出来,掷在高台之上,好像一件商品似得向人展示。

  围观者着不同门派的服饰,讲赤明和阳各地的方言。旁边的一块匾子上写:“五洲盛会采名处”。

  无须向前张望,竟然看见曹念齐在嘀咕:“这什么东西?一个小女孩?这就是最后的霸主大奖了?”

  曹贤孟用折扇敲他头:“什么女孩子,你仔细看看,那是一个精灵。”

  众人仔细一瞧,扶摇虽然乍一看是个长得挺衬眼的小姑娘,可是到底与常人十分不同,两眉连耳,而耳骨又尖又长,应当是什么灵物化出来的。又看她海藻一般秀润的头发,胸前垂一碧绿风形吊坠…

  不知是谁偷猜了一声,五洲盛会的住职拍掌说:“这位道友好眼力!这便是卫璇玑的灵风扶摇了!别看她这样娇气,若是认了主,那可是两耳一扇,能把诸位从南华鉴扇到北凤麟去!”

  “真有这么厉害么?”

  “废话!这可是卫璇玑的遗物!卫璇玑是谁?当年名动天下的奇才!他的东西能差了?”

  “你这话眼光浅了。依我,管她多大的本事呢!看这小美人胚子,收回家当童养媳不也是一本万利么?”

  无须大叫:“扶摇!扶摇!”

  可是扶摇像是被灌了迷药,乖巧坐在地上,眼中不复神采。

  众人羡叹之声四起,忙争夺那造册的单子,写上自己门派姓名。无须没有法力,根本挤不过诸人,像一颗小皮球被踢来踢去。人流动荡之中,无须抱着的佛手柑忽地掉了,再找见之时,已成了一滩稀烂黄泥。也不知道是被谁踢了一脚,无须吐出一口苦涩深褐的胆液。

  不知哪里来的巨力,无须一连把好几个粗壮大人推倒,终于挤到了报名处。

  众人看他连痴带癫,两眼煞气太重,颇有魔性,谁敢同他争?可是那三角脸的住职说:“你哪个门派啊?”

  无须一傻:“我没门派!”

  住职脸色一臭:“去去去!小孩子一边玩去!五洲盛会不收散修盟的,你爹娘没教过么?”

  无须想随便报一个,奈何他不会写那几个字。

  住职一吹胡须:“到后面去!别想着胡编乱填啊,要找你门派的人核实的。”

  无须不肯后挪,高声叫道:“扶摇!扶摇!”

  想起上次檀弓对卫璇折扇的态度,恐怕这次也不会出手相助,回去求了,也只是平白惹道菌生气罢了。无须没一点办法了,只能大叫:“扶摇!是我啊!”

  这可彻底磨光了住职的耐心,一把就将他推倒在地,叫道:“下一个!下一个!”

  无须被众人连环压挤,半天站不起来,可是忽觉空气一清,所有人都不自主让开一条道。

  听那傲慢住职也被什么说不出的威压摄住了,连番变词:“你谁…你叫…不是,尊驾…高姓大名……?”

  正楷字素骨凝冰,冷峻洗练,笔锋处却有遒劲郁勃之气: “太清仙宗,檀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