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羡仙【完结】>第115章 腰金热势趋炎炙 娇滴云粉笑面春

  摸到了一双冰冷如千年寒玉的手,苍溟便确信了。

  “大天帝…”辨认口形,后面四个字是,“小神万死。”

  “吾主!”听这声音,是滕玄也追着来了。

  滕玄甚为惊讶:“鬼君怎么伤成如此这般?是谁人所伤?难道还是那魔族歹人?”苍溟双手被生生扯断,全身经脉尽断,哪里有好肉给人搭脉?滕玄便将两指搭在曼陀罗花的茎叶上,粗粗一诊,急道,“吾主,我恐鬼君大去之日将至。需要立刻将他送归冥河。”

  苍溟道:“石头…大天帝…石头…”

  地上一块圆白璞石乖巧地躺着,难以想见方才就是这小物令卫玠丧形。

  滕玄想到卫璇死前传音所托,又想起檀弓曾说:“见他如见我。”所以卫璇的话便是主上之令。为难之至。幸而檀弓只是将石子袖了,不曾问卫璇哪去了,不然他真不知当如何作答,先这瞒一时再后话吧。

  檀弓因问离此地最近的轮回井所在何处,折了一只曼陀罗,持花在苍溟额头、胸口、下腹处各点三下,念:“三魂永久,魄无丧倾。”便将他残破不堪的灵体收入花内。

  滕玄十分诧然,苍溟没有肉身,只需要诵咒将他的灵体送回去便可以了,因道:“吾主这是要去酆都送鬼君?可是北阴山恶水险,吾主道体何其尊贵,实在没有必要亲自跑一趟。若是不放心,属下可为吾主代劳。”

  檀弓将花收在袖中,目色沉沉,不知在神驰何事:“我有一问付与紫微。”

  轮回井乃是凡世通往北阴的唯一入口,赤明和阳统共有十八处,星散各地。所在之处多是乱葬岗,破败古庙,或者是妖穴魔窟,总之是凡人之迹罕至之处。三星城郊的这一处,便是阴风飒飒,白骨处处,毒草丛生。一里之内,尸臭之味浓郁不散。纵是金丹修士在附近待上半个时辰,也会被熏厥过去。

  滕玄朝那井口中一看,壁上脏污不堪,血迹斑斑,鬼哭不绝,蹙眉道:“吾主不若稍待,我去通传酆都门吏前来接驾。”

  檀弓却说:“苍溟之伤不可少待。”

  滕玄见檀弓额头的莲花金印消失不见,应该是被吸进画里之后,被迫和大司法大人分开了。那眼下哪里还有人能劝得住大天帝?

  滕玄只能应命,正打算变化螣蛇原形载檀弓下去,却见檀弓已经破开禁制,只身投井了。

  二人坠落了不知多久,井底的鬼嚎之声虽然越来越近,可是却像没有尽头似得。井中不见五指,滕玄啪一声指尖生火,向四周一照。这不照不要紧,一照可是吓坏了人,井壁之上挂着的全是模糊断肢残块,空中更是漂浮着不少青肿的死尸。幸好自己方才没有乱动,不然不知道要和多少尸首打个照面了!

  纵使阅历再为丰广,这一番场景是在令人又是胆寒,又是恶心,滕玄忙将火焰掐灭。可是重归黑暗之中,更觉莫名恐惧,便又点起火来。这一点亮,才看清肩膀上不知何时落了哪个女尸的一团毛发。火光亮了又灭,灭了又亮,反复数十次。

  “滕玄。”檀弓开口了。

  檀弓也点了一簇火,照亮的是自己的脸。目光之及是主上,令滕玄之心甚为大安。檀弓忽问:“秋露白如何酿制之法?”

  滕玄诧然:“吾主怎么忽地想起问这个了?”

  “兴及而已。”檀弓目视别处。

  滕玄虽然困惑,还是道:“秋露白与寻常酒醴最为不同之处,就在于它是秋分之时五更一刻,取凤尾兰、鸳鸯茉莉、龙眼蓝雪、半莲月见等等十二种花叶上的早露,浇在花叶晒干捻的末上,压成曲醅,待到来年的秋分五更一刻,取其上最白的三寸作为酒曲…”说着说着,侃侃起来。

  檀弓点首:“若是错了时辰待如何?”

  “那自然是制出来的酒质地浮躁了。”滕玄笑道,谈起旧事,他脸上笑容频现,说话也不过心了,“其实我倒尝不出有什么不同来。副主也是只要吾主经手的,便只说一个好字。到头来把误时辰放在心上,伤心难过的也只有您一人而已。”

  他话刚说完,别觉极为不妥,忙说:“属下失言,请吾主责罚。”

  檀弓良久不语,滕玄登觉紧张,战栗之中终于等到他说:“何以恐我责罚?你昔日从未这般言语。如今畏惧于我,是我较之往日有何大变?”

  滕玄一时不知如何作答,可是檀弓好像自语:“万逾年我与滕玄皆有如此之变,故所以他亦不外乎。可是倘心性行德变作两人……”

  “吾主?”滕玄小声道,不知檀弓在画中究竟经历何事,只是从未见过他这般心事重重的模样。

  檀弓眉头深锁,滕玄正打算说话之时,双脚就已履了实地。他这才想起自己正处轮回井之底,若不是檀弓问起秋露白之事,他思及往事一时忘记处境,这一遭不知是如何痛楚煎熬。可是檀弓制秋露白数千年之久,酿法早该深记于心了,怎会平白无故地问起来?莫非是知他不安,刻意引他分心?思及至此,心下十分触动。

  井底是一处硕大山洞,滕玄以蛇尾扫开地上数堆的白骨,为檀弓清出一条道路。二人掌灯,一前一后朝着那啾啾哭夜声音源头走去。

  不知走了多久,路上万类孤魂来如细雨。二人以肉身走在其中,很是显眼,迎面便来了一个青面鬼吏。

  那歪嘴鬼吏去推檀弓肩膀,可是这一下自己倒被反力作用,踉跄几下才站住了:“喂喂喂!什么人!去哪!”

  滕玄拦在檀弓面前,打量了一下他的神色,琢磨那意思应当是“不必报出真身”。

  “我们是三十三重天使者,前来拜访黑绳大地狱阎罗平等王。”滕玄应变道,出示了两枚蛇头银币,“我乃滕玄蛇君座下亲使。”

  歪嘴鬼吏忙“哦哦”,态度立马虔敬几百倍:“原来这样,小人大失礼大失礼!”说着摆手呼来数名鬼吏。众吏辟易诸鬼,站成两排,一齐对檀弓与滕玄施礼。

  “二位少待,这就为二位安排引渡。”

  滕玄只是点首,檀弓却以同礼相还道谢。

  鬼吏忙躬身说:“上神真是太言重了。接待二位上神,小吏荣幸之至。既然是滕玄蛇君的意思,我们本该到陆上接应才是。让二位废如此脚程,已是大大的失礼了。还望滕玄蛇君他老仙家海涵才是。”

  鬼吏向后一退,只见有人牵了两只半人高的巨大蜘蛛来:“二位一定走累了,只望不要弃嫌才是。弱河路远,请二位上神恕小吏等不能尽送。这两只阿鼻狼蛛可为二位上神引路。”

  酆都为地心之北极深极暗的地方的一座山,其中有六天洞宫,洞宫下立三元宫,三官九宫九府一百二十曹,下有八万四千诸狱,其中地狱有大、中、小三种,每种下面又各细分大、中、小类,三三共九。

  北阴大帝在于其最大的无间地狱中,所以又名叫“大无间终劫鬼神”。但正因北阴大帝坐镇于彼,无间地狱门禁重重,没有上帝金印手谕极难进入,所以滕玄才编了一个借口,只说拜访黑绳地狱的阎罗王,再绕道过去无间地狱了。

  檀弓忽对滕玄说:“若过黑绳大地狱,适好亦至血湖。”滕玄十分诧异,但仍应诺。

  在大铁围山之南,北阴大海之底,有大地狱名黑绳地狱。黑绳地狱里面有个中地狱,名硖石地狱。硖石地狱的东北地被称作血湖,长一万二千里,周回八万四千里,下有一门名伏波,由血湖大神主掌。血湖地狱又有五,即血盈之狱、血冷之狱、血污之狱、血资之狱、血山之狱。

  不像寻常一间小地狱便关押数十万鬼魂,这五间血湖地狱门市冷清,因为其中只押怒触九天,恶贯三界之人。他们怨气所结的不平报复之气不能自散,若关聚一起,种种恶孽便会一起追逐寻债,时日一长,便连十位阎罗王、五方鬼帝都无法镇压住了。

  忽地天光洞开,黑暗一扫而净,一块石碑写“北都罗酆”四个字。此地不见曦月,天空只有红黄二色,云层很低,让人感到抑抑闷气。一条黄澄澄的长江夹在两岸当中,没有尽头,这便是弱河了。渡口有一九色莲花座,周围有龙之九子的雕像,簇拥宝座,座上所设的是太乙救苦大帝,酆都又称他作地狱教主。旁边还有血湖圣母、掌生天净衣广济元君、八门开度真人的塑像等。

  檀弓将缰绳放回阿鼻狼蛛背上,大蜘蛛便悠悠转身走了。

  很快便印证了这说法。众人等待登舟,但是其中有个三十四重天使者的头一次来,自恃身份贵重,哪里甘心排队,趁为首的鬼吏不注意,捷足而登。可一只脚刚踏上去,舟便翻了。

  这鬼吏忙将使者捞上来,将招魂幡一挥,道:“天医疗我病疾。”

  手中水瓶一洒:“神水涤我腥秽。”

  一枚药丸塞到他的舌下:“法食消我饥渴。”

  冲他的天灵盖一拍:“释我执着之想。”

  最后在原地转了一圈:“开我超度之方。”

  这一套神神叨叨的流程走完,那使者只觉浑身轻飘飘的,已如游魂一般,双足离地,直接飘了起来。若不用渡舟,应该也能这样飘过弱河。

  到了滕玄与檀弓,摆渡人将桨撂舟上,竟然上岸双膝一跪,举手齐眉,看这架势竟然是要为二人托靴登舟。

  他们哪会受这等异礼,忙叫起来,自登了舟,往血湖地狱去了。

  檀弓将曼陀罗花抛于弱水之中,念:“我欲通真,度千万人。”

  花远漂天际,滕玄说:“如此便可以了。玄阴鬼君本就是北阴弱水的精华,只要返回故乡,不出一年便可以重新精神化灵。若是副主为他祷祝,那不出七日便能恢复真身了。”

  檀弓对紫微帮忙之语不置可否,却说:“我会为他祷祝。”

  苍溟之事总算告一段落,滕玄因说:“无间地狱与血湖地狱,在于北阴至南至北的两端。吾主若要先去血湖地狱,要不要先通知无间地狱的人过来见大天帝之驾?这样可以省许多时力。”

  “不必大举惊动十方鬼司。”看到滕玄疑惑态度,檀弓补充,“紫微若知,必会先我去而来。北阴大帝若来,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王如何不即至;五方鬼帝、十殿阎罗王若来,八万四千小地狱主何以不唯恐亦至。如此这般,我于此地少耽月余。”

  滕玄不曾跟随檀弓来过酆都,听得十分惊奇,又很自豪:“原来不止是天上的北斗魁,连地下的酆都也对吾主这般崇尊。”

  檀弓摇头说:“非也。紫微盖私我,诸人因惧我,有求于我,其无一是敬我之故。北斗魁与北阴官气糜烂,一人热势,万人跟附,寻常而已。”

  滕玄有些愤慨,他在赤明和阳当散仙惯了,对天庭和地府都不甚了解,便道:“这般结党营私、奴颜媚骨的恶风是从何而来?副主理应好好整饬一番。”

  檀弓听了,侧头相视:“整饬?”

  他而后看向远方,鬼火高低,涛生云灭,檀弓说:“政者,正也。子帅以正,孰敢不正?其身不正,虽令不行。”

  说完这话,小舟便停行了。二人将舌下所含的药丸吐出来,双脚便又着地了。

  摆渡人适才一直殷勤搭话,可是没任何结果,这时略为丧气道:“两位上神,前面就是黑绳大地狱了。”

  檀弓上岸称谢,滕玄多给了他一枚金玉。

  但见摆渡人支支吾吾,推手不受,好一会才说:“我听说二位是滕玄蛇君的亲使,滕玄蛇君又曾是大天帝座下神兽,若是二位能替我在蛇君面前美言两句…”

  还没听两句滕玄便皱起长眉,说:“阁下在弱河司渡,有何事务可以托大天帝关照的?”言下其职位卑小,真是有求也劳动不到大天帝。

  摆渡人笑着摘下斗笠,脱下蓑衣,观他服饰形制,竟然是个不大不小的判官身份,他道:“也就不瞒着二位了,小吏哪里是什么摆渡的!听说滕玄蛇君委人过来,光是我们一个中地狱的,就有几十个人要和我争这美缺…小吏可是花了大价钱的。哎,二位上神,小吏是……”几箱的车轱辘话都是卖瓜自夸,请求加官的。

  走远之后,滕玄因说:“吾主所言极是,此等风气实乃荒唐之至。”还没感慨完,下一节点的引路者便自坦身份,所求如出一辙。

  从弱河到大铁围山,从黑绳地狱到岱岳锋刃十八地狱,滕玄一路听了三个时辰的奉承之语,耳朵早已起茧。至于江洋门后,还有一段路途才到经临波门血湖地狱,滕玄便提议,不如还是吞回去那引渡的药丸,装作两副寻常游魂。檀弓称善。果真世界都清净下来了。不过这一下就不仅无人领路了,连问路都需看人脸色。

  到了临波门下,左边牌子指“血湖善政院”,右边写“东方宛利青宫”。两列阴兵把守,一个个神情庄严,肃然不语。纵然檀弓和滕玄只是两具游魂,这些阴兵也不曾低看他们,有板有眼地说:“二位稍待。”转身便去通报了。不多时,一名鬼吏便请他们入府,奉茶过礼,不在话下。

  滕玄不由感叹:“由小见大,看来这血湖教主倒是酆都之中少有的治人。”

  一语未毕,却听见大厅的里间传来哗啦呼啦之声。鬼吏得了眼色,因说:“教主忙完了,二位可以进去了。”

  二人绕过石屏进到里间,但见血湖教主一袭红衣,背对他们,正发脾气:“又输啦!你们都欺负我笨是不是?出去,出去,都出去!”鬼吏皆大呼万死,诚惶诚恐地退下了。地上好几枚滚落的骰子,再一看桌上的图纸,原来这位血湖教主所谓的忙碌,是在这打马棋呢。

  血湖教主撑着脸独自生闷气,像是不知道他们已进来了似得。直到檀弓坐到了他的面前,说:“宝相。”血湖教主名是宝相真人。

  宝相颈上腕上缠着漂亮丝带,像一只小猫似得蹭来蹭去,因道:“天帝哥!他们好坏啊!玩游戏都不带让我的!”

  他将头稍稍抬起一点,方便啜泣,这才看清他是少年人模样,仪容秀丽,眉眼清俊。明明是只低了檀弓半头的身量,其情态语气,却比无须苍溟这样的小孩娇憨可喜上不知多少重。

  檀弓颈窝都湿了,刚想将他扶正,宝相就语气一凶:“天帝哥也讨厌宝相!”说着便撒起气来,把桌上之物全都推走。檀弓和他简单介绍了滕玄,他也不听。

  打马棋的棋子多是犀角象牙制成,上面有不少尖锐地方,这一推,竟然如此蹊跷,尖角全都朝下,一下子就把滕玄的蛇尾划出几道长口子来。

  滕玄痛唔了一声,可是很快就被宝相的哀声掩盖了。

  檀弓道:“我此番前来所为……”

  宝相哭声顿收,打断道:“又是要见他是不是!哼!”

  檀弓默然点首。宝相气闷,脸埋桌上,好一会不见动静,知道对方不会出言相慰了,便吸着鼻子说:“天帝哥,你是不是又和冥主吵大架啦?以前你要见呢,冥主他都是睁一眼闭一只眼的。可是就是前阵,他专门传唤我去无间大地狱,说以后都再不许了呢。”

  “他何时所说?”

  宝相拿了一个羽毛棒子逗鸟玩,耸肩说道:“就是前阵子嘛。你也知道我的,天天玩,没晨没昏的,怎么记得几年几月的呀。天帝哥,无间大地狱离这里好远好远,那天我一路上都在担心,到现在想起来心还慌慌的。”

  檀弓低头深思。宝相就拉他手说:“天帝哥身上还是香香的,我好远就知道是你来啦。只是身上怎么越来越凉了?哎,我以为北帝教你在南沧,只是做做样子给那些不服的看罢了,比如什么雷祖之类的大坏蛋,但看这样子,难道还真的为难于你了?”

  见檀弓没有同他叙旧的意思,宝相便伸出一指戳他,好像极为为难地说:“…天帝哥若是真的很想见的话…其实,哎…”

  他说着便抱檀弓手臂,想将他拉起来,像是下了极大的决心:“走,我带你去。只这次要千万小心,若是冥主他知道了…”攒着眉,一副担忧模样。

  可是檀弓却将他的手拂下了,说:“不必。我今日适值去见紫微。我自同他说,不会为难于你。”

  宝相开心一笑:“那就这样最好了!天帝哥,我还央你别再和冥主吵大架了。冥主心情一不好了,上上下下大家的日子都不好过呢。”

  檀弓起身辞别,宝相道:“我派人送你们过去呀。”

  檀弓又说不必:“我走密河,不过弱水,不时便至。”言下对来往血湖和无间地狱很是熟稔。

  要走的时候,却听见轰隆一声巨响,大地一颤,弱水掀起狂浪,不少行舟为之倾覆。还没站稳,又是一响,好像是哪个大神通一脚一脚以巨力跺地。

  迎面走来的一个高帽鬼吏,是正然外出巡湖的黑绳大地狱阎罗王——平等王。神仙中人清瘦者多,如同这位这般丰满的实难一见。

  平等王脸色发青,因问随从:“是什么人在地府瞎闹?还有没有体统了?麻溜的速速去查!”

  他正在愠恼之时,扭头见到宝相,和寻常一样游手好闲,少不得对他指指点点。宝相紧抱着檀弓的手臂,往他身后一躲,对着平等王拉了一个大鬼脸。

  可惜平等王没有宝相的那个本事,哪里能认出面目全非的大天帝,所以这招毫无威慑作用,反倒让他更生气了:“你们两个是什么人?跑这里来干嘛的?”

  檀弓点首为礼:“我至血湖拜访旧友。”

  滕玄怕贸然回话不能尽主上之意,所以从见到宝相之始,便一直罕言寡语,此时也只是说了一声“是”。

  平等王把眉一皱:“旧友?这血湖关的都是什么人你不知道?那都是十世作妖的大恶魔!这里能有你什么旧友?”说完才反应过来,这个旧友所指的可能就是宝相,见宝相在这拉拉扯扯嬉皮笑脸的,一点不把他放在眼里,更觉可气。

  檀弓蹙眉道:“地狱羁有罪之犯耳。大恶魔之论,非你非我之一言可以断。你为地府众判官之章表,未集群议,何以如此轻论。须知上行下效,败俗将成。祸世之危,实由兹起。”

  滕玄惊诧扭头,檀弓不是好辩之人,夏虫不语冰的道理还是他告诫过自己的,至于倚势欺小,更是绝不可能。他不禁好奇,檀弓到底在血湖地狱有何旧友,何以为那人这样失态申辩?

  平等王心里一凛,这般口吻说话,难道是哪位有身有份的?可是他倒背《列海诸仙传》,别说是有仙班位置的,就是各位星君跟前的小红人,他也记得一清二楚,可怎么也想不起三十三、三十四重天有这两个,若是个大神更不可能,不然眉心总该有点什么小图案么?路过的地方也要有花花鸟鸟才是,而且随行的天乐可吵了。

  今日更没得到消息说哪尊神仙下降地府了,他又想有谁没事来血湖地狱做客呢?虽然心中还有许多顾虑,但决计不能在宝相面前弱人一等,失了威仪,便逼自己不再多想,强说:“什么歪理!本王的地狱本王还说了不算了?”

  可是他越是不给檀弓面子,宝相的笑容倒是越灿烂了。

  宝相性格古怪,甚不服管,常常以天真之语让他当众下不来台,却从来不犯能揪住为据的大错。可是这血湖地狱又非比寻常小地狱,直属于大罗天,所以就连他一个大地狱的阎罗王平素也不敢多问。今日机会难得,所以往日对宝相的积怨,便拐弯抹角地泼到了檀弓身上。

  平等王支使随从说:“来人,替血湖教主送客。”

  檀弓道:“舌拨,我将至无间大地狱。十八个时辰之后,我即自行。”

  平等王听见檀弓居然直呼本名,对宝相撂下一句:“真是什么人迎什么客!”却见宝相一点也不恼怒,反倒是捂腹大笑。

  随行身披银铠,擒刀在手,看那架势若是对方不从,便要将人抬出去了。可滕玄护在檀弓身前,目色锐利,让他们不由都是一退。

  这时那去前线打探的鬼吏终于回来了,滚地说:“报,报,报……”

  平等王这才想起自己生气原因,说:“到底是什么人在作乱!怎么还吓哑巴了?”他们说话的空隙,这动乱从未停过,弱河的浪头是一波高过一波了。

  “是…是…”平等王见他脸有鞭痕,嘴角带血,让他张嘴,舌头竟然少了半块。

  平等王大怒:“大胆!到底是哪个混世鸟魔,大庭广众之下敢打本王的人!”

  可是这受伤的鬼吏,怎么也说不完全。所幸后来的一个鬼吏说:“禀殿下,是…纯阳真君。”

  平等王脸色刷得就变了,他的一根舌头完完整整的,却也大结巴起来:“…纯阳真君?看清了吗?真君,真君怎会忽然驾临……?真君来有贵干的?”一面说着,一面忙正衣冠。

  鬼吏为难地说:“小人们几十双眼睛都看清楚了…就是纯阳真君。现在其他九殿阎罗王都在往那赶呢,五方鬼帝也估计很快要知道了。至于什么事…小人也不是很清楚,好像是真君来要人的,都说没有,真君就发大火了…说是今天冥主来也没用,要把地府掀个底朝天。”

  平等王忙道:“备备驾,备驾!”

  “都备好了,殿下快快起驾吧…!要是落在其他阎罗王后头,纯阳真君一个不高兴,那那那……”

  “本王还需你教!你手上拿着的盒子是什么?”

  “都是纯阳真君爱吃的,爱玩的。花了大价钱买的消息,应该不会有错。”

  平等王心下稍安,说:“好,好,赶点起驾。”他跨上赤焰夔牛,这是酆都脚力最快的神兽,日行八万里不在话下,只各殿阎王和鬼帝座下有一头。

  宝相快乐拍手说:“正是!殿下赶紧去吧,若是被旁人平了此乱,可不是少记一桩大功?”

  平等王马上谨慎起来了,只觉宝相在套他的话,这地府之中,因言获罪的还少吗?忙说:“什么平乱?那叫安抚纯阳真君,遥慰大天帝之心。”说着将手向无化丹殿所在东方一拱,虚行一郑重礼。

  平等王急死了,哪还有空理会檀弓等人,可是刚要启程,檀弓却说:“可否携我同去。”若是徒步往那里赶,指不定到的时候,无须已闯下了什么弥天大祸。

  平等王气笑了:“你是哪个?你去干嘛?纯阳真君难不成也是你的旧友?不是,我说你你晓得纯阳真君是谁么?”

  檀弓点头。

  平等王没有耐心:“话本上看的吧?滚边去。”

  宝相却说:“我这位朋友,仰慕纯阳真君很久了。你就带上呗,又不挤的。权当卖我一个面子。”

  平等王听笑了:“卖你的面子?你有什么面子?”

  宝相俏皮一笑:“那殿下回来以后,若还想记得此事呢,我便叫殿下三声爷爷,在殿下门口立一百日的规矩,算是还你这个面子。只求你让我的朋友一圆多年旧梦,我感恩你非浅。”

  平等王呵呵一笑,说:“你也有求本王的一天。什么叫还想记得此事?本王倒是怕你不认账了!”

  他指着檀弓,一拍身旁身旁之座:“快上来,还要本王请你不成?”

  要启程的时候,平等王却见宝相在那指着自己脸,骂道:“你不送驾,在那龇牙咧嘴的干嘛?”

  宝相恭敬行了一礼说:“平等王慢走。今日弱河风紧,殿下一会要仔细脸疼才是。”

  ……

  “教主,为何不一起去呢?难得一见大天帝。”一个赤面鬼吏将地上的棋子、骰子捡起来,码得整整齐齐地放到宝相面前。

  “以前是难得一见,今后…便要常常相见了。何必急在一时?况且天帝哥那个人,也不是见得越多,便越得他心的。”宝相将一盏茶水倒到另一盏,又倒回去,来回地玩。一只冥蝶停在室内摆的花上,他忽地揪住一只,慢慢把翅膀撕掳开,将它浸在茶水里,直到沉下去了才放开手。

  打马图经的一页被风吹开,尽是胜局,哪里是他说的输了一个早上,无人相让?

  可是若再仔细一瞧,便会发现那图经圆圈里的地点,不是寻常打马游戏常有的“骐骥院”、“赤岸驿”、“函山关”之类,而是酆都几十间地狱的名字。

  宝相捻着一枚棋子,将其从图上的“血湖地狱”向上一推。只见它正面写着“栾”字,反面是“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