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不羡仙【完结】>第111章 痴儿女论剑问鼎 八门辟易忤亲道

  “皇姊!”仪狄恶视云上乐容师太,“你逼死了我姊姊…!”

  安陵嫣悲愤欲绝,御剑追上:“妖道,我要让你偿命!”

  乐容师太拂尘挥空一扫,点向慕容紫英的灵台,带他乘云而去。

  历了这一场劫难,众人一面惊魂未定,一面对那段韵事好奇不已,但见仪狄痛哭不止,谁也不好当她的面讨论。总之一时半会,倒没人关心王含贞和卫璇是死是活了。

  姚云比道:“首座师兄与王师弟……”他说话习惯了请示,这时没有别的前辈在,只能对着玄静师太说。

  “等我拿辟火珠下去寻他们。”玄静师太满面愁容,又宽慰他说,“你师兄从小就福大命大,不会有事。”

  “他怎么样?他怎么样去问他,他怎么样为什么问我呢?我同他也不是我们。”王含贞慢慢地扭头过去看他,双眼无焦,那副神态让人不由一寒,然后掰开了姚云比的手,语气更加心灰意懒道,“我累了,要回家了。”

  众人见这半痴半呆情状,只觉得他被凤凰火焰烧伤了神智。

  可王含贞还没走出几步远,只见火海之中升起一方巨鼎,上铸五十六条夔龙纹,左耳饰盘龙纹,右耳饰饕餮纹。火焰仿佛有了生命,也有了知觉。天空上红云重聚,从东边滚来的惊雷突突响着,大地为之震颤起来。

  王含贞忽地回头:“有东西忘带了。”

  众人为方鼎神威所慑,惊道:“这神物是太玄大士的?”

  王含贞怎么看都与这宝物的凶悍气质不甚匹配,若不是有个太玄大士的名头,众人多半觉得他在胡吹大气。

  “后生,慎言慎行!”六个字郎朗传来,正气十足。

  东边天上,一男一女御剑而来。男子青面具,女子赤面具,听声音都已是中年人物了。在巨鼎刮起的罡风之中,两人犹似两尊石像,巍然不动,可见功力之深湛。

  王含贞不慌不忙微笑说:“我说是我的,难不成你也说是你的?”

  众人正在交头接耳这两位高人是谁,曹贤孟朝他俩脸上一认,心中猛惊,偏头去看玄静师太,后者也是微微张口。

  青面男子手掌一张一握,巨鼎便朝他的方向漂移而去。王含贞轻念了几句咒语,它又飘了回来。两人相搏之下,巨鼎一会为难地向左动动,一会不情愿向右挪挪。众人方从险境中脱身,本绝没有什么松快心情,但见此景,都不觉失声一笑。

  那青面人不想再同他耍此等小儿把戏,巨鼎向右猛移,而王含贞被这力道牵引,险些摔了一跤。

  “你们到底是谁?”王含贞有些着恼了。

  天空浓云团团相聚,这是两人在以元炁相斗,表面上平静无波,四周炁场却是暗潮涌动。

  忽然听见啪嗒一声,王含贞捂着脸,竟然吐出几枚给打落的牙齿,和着一口鲜血,接在手里,定定看了,一言不发,他半边脸由白变红,再由红变瘀,肿起老高。

  有一些人可怜王含贞:“我还以为什么高人呢!也真没有气度,对一个小辈下这样狠手!”

  但若是有人此时屏息凝神,便可察觉林中阴风瑟瑟,别有一串恶魔气息四处窜闯,而这几个无形的巴掌,似乎并不是青面人的手笔。故所以他看见王含贞如此,一惊之下也停了手。

  众人崇敬太玄大士多时,虽知王含贞年小功浅,力或有不敌,但谁也没料想到落败得如此狼狈,一时间更多的还是唏嘘与喝倒彩。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说太玄大士精深琅轩丹术,驱天下神兵为走仆吗……”

  “可见这话本上说的八成都是不能信的。”

  “就是就是,我早说了,几斤几两自己没数吗?也敢和卫首座比呢,真是不自量力……”

  王含贞本来浑无反应,但听见这最后一句,仿佛背上的刺都倒竖起来了,猛然抬头,眼带血丝:“你再说一遍?”

  他双手十指张开,举在胸前,作火焰飞腾之状,默念:“北斗七元君,天罡大圣神,离邪大法王,天真护我身……”

  一道红光拨开天上浓云,降落在方鼎之上。众人定睛一看,竟然劈出了一条赤色的无足之龙。明知这只是神兽的一道精魂分身,并非实形,但它身上的圣光也令人无法逼视。

  巨龙咆哮一声,仿佛为王含贞的无端召唤有所不满。

  青面男子看向王含贞的眼神,多了几分赞许:“后生,你竟然能召唤成出这鼎灵,可见你的琅轩丹术造化不浅。”

  王含贞稳稳地坐在了巨龙双角之间,高高在上说:“你连它都驯服不了,怎么敢说这东西是你的呢?”双手一握发号令,龙头直朝青面人俯冲而来。

  玄静师太惊呼:“小心!”

  谁知那巨龙来势虽然汹汹,可是到底不是实形,加上王含贞驭龙本事也十分有限,此时低仆在巨龙身上,显得左支右绌。

  青面人右手从左袖中抽出一柄长剑,挽个剑花,乘风而行。众人都还没看清他出招,却见王含贞的发髻已经散了。

  众人惊呼,纷纷明白青面人这是给王含贞留面子了,将对方挑落下来,真是易如反掌之事。

  青面人落回原地,喝彩惊呼之声不绝,可是赤面人忙过来挽住了他,好像是让他就此作罢了。

  “后生,点到为止。此物归我,你回去吧。”他已威压当场,胜负不言自明。

  众人叽叽喳喳议论着:“这太玄大士原来名不副实……”

  王含贞的长剑给他弹击之下,也几欲脱手飞出,自觉羞辱,更是气愤,满脸铁青,散着一肩乱发,从巨龙身上一跃而下,反身向人群一刺,用剑尖朝他们一一指过去:“你、你、你、你们!谁敢再提卫璇玑!”众人伫在原地,皆感茫然。

  王含贞吸了一口气,凝聚精神,口念:“赫赫扬扬,日出东方。”巨龙忽地口吐火球,分毫没碰到那青面人的衣角,倒是烧焦了好大一块土地,把小弟子们吓得连连跳脚。

  王含贞听得那声音,环顾四周却不见人,忙说:“姊姊?你不是和沈悖回去了吗?你在哪里……”

  那声音幽幽笑了:“我不是你姊姊,也不是别人,我就是你啊…我是那个夜最深的时候,独自坐在悬崖边上掉眼泪的你…我是那个被师兄师父漠视,在丹室里关禁闭的你…我还是……”

  王含贞全身燥热,全身真气如欲破脑而出。他捂住耳朵,尝试不让这些声音灌进来,可是这一字字仿佛都戳进了他心里最隐秘的角落,使他忍不住去听去认同。尤其是下一句:“我是那个被至亲兄长欺骗了十多年,至死都寻不到故人的王含贞……!”

  “别说了,别说了!”王含贞紧闭双眼,忽地尖叫出声。

  他再睁眼时,眼眶中竟然只剩下黑漆漆的眼珠子。可王含贞驭龙在天,无人看见他此般入魔情态。

  青面人觉察出些微异状,远远望见有灵炁沉降、真气变换之象,他双足一踮,向后退出丈余,可是退得再快也没有王含贞攻势迅疾。他仿佛换了一个人,修为浑厚了十倍有余,一招一式快刀利凿,稍有差池,今日便要命丧他手。

  众人皆大惊罕:“…太玄大士这是拿出真本事来了?”

  青面人连连退避,不知是还在相让还是力有不逮。王含贞出招之快,落手之重,委实难见,以至于他足下罡步稍稍虚乏一些,便中了王含贞一招,剑伤及骨。

  众人反应过来,接着是一片轰天价的叫好。王含贞并未放缓攻势,让青面人丝毫喘息之机都没有。

  正在此时,天空中忽地传来一句十分苍老的声音:“含贞,收手罢!莫要一错再错!”

  “这……是玉阙真人?玉阙真人竟然出关了!”众人今日见了太清仙宗两位大能,颇感此行不虚,玄静师太也面露笑容。

  玉阙真人可是太清仙宗天光峰的峰主,王含贞的正牌师父。

  曹念齐很是兴奋:“哇,是真的玉阙真人吗?他手上是什么?”

  曹贤孟解说道:“应当是六根清净竹。”六根清净竹乃太清仙宗洗髓圣物,传说是一件先天圣宝,可以封人五感,驱魔除恶。

  可曹贤孟再一辨认,欲言又止。六根清净竹原来是六根颜色各异的先天苦竹刻雕而成:眼竹通体翠绿,耳竹色若血滴,鼻竹纹理譬如余霞成绮……

  而玉阙真人手上这根,眼竹和耳竹的颜色却恰好颠倒了。

  玉阙真人持六根清净竹朝王含贞走去,他仿佛为这圣光所迫,只呆呆立在原地,身下巨龙也蔫耳垂首。

  玉阙真人一拂袖,白光闪过,王含贞呆若木鸡地说了一声:“师父。”又对青面人点头致歉:“大师,含贞多有得罪。”

  “把东西还给他吧。”玉阙真人满意地点点头,唇边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微笑,习习的夜风将这笑意吹凉,可沉沉的夜色却将它掩盖。

  王含贞施咒,转瞬之间,那巨鼎便化作了掌中之物。

  青面人和玉阙真人好似是熟识,向他点头笑道:“多谢真人相助。”

  王含贞朝青面人缓缓走来,可是交付给他的,不是那日思夜想之物,而是王含贞的一记袖剑!

  众人只见一条黑龙之影从青面人的前胸贯穿到后背,青面人僵如直木,挺挺倒了下去。众人此起彼伏尖叫声中,王含贞却如同置身事外,将那柄袖剑猛地拔出,又如法炮制地转身插入玉阙真人的胸膛!玉阙真人连还手之机都没有,哐当一声倒地。

  众人忙叫:“王佩英疯了!疯了!失心疯了!”深恐祸及此身,人皆自卫,哪里敢有人上去拿住他,就是连这样的喝骂之声,也只有断续几句,便就此沉寂了。姚云比吓得面如黄纸,去看玉阙真人,竟然身子全冷了,哪还有一丝半息。事发如此突然,他一时无措,瘫坐地下筋都软了。

  那赤面人也忙跪扑在地,但她好似是个喑人,喉头再怎么动也只有呜呜咽咽之声,一个字都吐不出来。

  “齐哥!”玄静师太拨开人群,几乎与曹贤孟同时握住那青面人的两只手。

  玄静师太眼泛泪花,一抚上青面人的脉搏,只探得那黑龙的魔气游走大穴之中,回天已是乏术,为今所有之计,只能同他弥留多叙几句话罢了。玄静师太悲怒至极:“含贞你在做什么!”

  曹贤孟揭下了青面人的面具,道:“檀贤兄,果真是你!一别经年,一见……”

  曹贤孟也欲将灵气输送进他体内,却发现他身上大穴全如被巨石所堵一般,此时生生将“竟是诀别”四个字吞了回去。

  “静妹,曹……咳……”檀齐唯声色枯哑。

  “檀“这个姓氏在赤明和阳消失得太久,不论是十几年无音讯的檀弓,还是因丹药淬毒之事名誉扫地,人人得而诛之的檀齐唯夫妇,以至于曹贤孟一提起的时候,多数人都未曾反应过来。好一会,才有稀稀拉拉的声音:“檀齐唯?这,这是檀齐唯和檀夫人?”

  人群中亦有不少仇家,但见檀齐唯的罗浮旧友玄静师太正在旁边,一时便没有出声。

  檀齐唯张口再想说什么,可那黑龙贯穿了他的肺管,莫说讲话,呼吸都愈发困难。

  王含贞听见这个字,呢喃了半晌:“檀…檀…檀”,几刻之后,眼中的黑色一扫而净,朝着檀齐唯的方向缓缓走去。

  玄静师太哭成泪人:“含贞,你还认得你檀叔叔?”

  王含贞如梦初醒:“檀叔叔,檀宗主?你说檀齐唯檀宗主?”他说得越来越急切,一双至明至净至澈的眼睛急急去看檀齐唯之所在,与方才的神态迥然不同。可是他哪里能靠近檀齐唯,幽兰剑派的弟子将他围成一圈,个个悲愤坚毅,好像要与他玉石俱焚一般。

  王含贞如堕五里迷雾之中,随即下一幕更令他吓破肺腑:“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杀了玉阙师伯!”姚云比剧烈摇晃着他的肩膀,后头一众小弟子手上闪耀的,是一排明晃晃蓝印印的刀光。

  “师父?你们说我杀了师父?”王含贞扭头去看另一面地上,把自己从小带大,最敬爱的师父已经死去多时了,躺在地上的只有一具干尸。

  王含贞扑倒在地,泪涌泉水:“师父…师父…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抱头而哭,血污从手上沾到满脸都是,膝行去看玉阙真人,可立刻被太清仙宗的弟子推倒在地。

  众人看他这魂不附体的模样,鼓起勇气:“王佩英!你欺师灭祖,戕害同门,罪不容诛,束手就擒吧!”

  徐漱溟一直在拱火:“你们都看着干什么啊!上去抓他啊!这样穷凶极恶的白眼狼,你们要放他跑了不成!”说着又悄悄地离王含贞远了一些。

  王含贞跪两具遗体旁放声大哭,没有一星半点反抗的意思。众人到头来也只是虚张声势,畏于他方才威势,一时半晌竟然无人敢上前制服他。

  檀齐唯对着王含贞的方向摆了摆手,玄静师太看出他的意思,分辨着他的口型:“‘不’?齐哥你说‘不’什么?”

  曹贤孟附身贴耳去听,可惜檀齐唯伤得太重,胸腔不能震颤,连垂死呻吟都是不能了。

  一头哀声遍野,另一头,两个少年正拌着嘴走过来。

  “是道君重要还是你那说的什么的‘天降异象’重要?北帝叫你来干嘛的到底!主次都分不清,快滚回你的阴间去!”

  “真君既说星象所指大天帝神魂无恙,又不许我将此物带回酆都交由冥主处置,那到头来我们除了坐以待毙之外,真君还有别的好指教?”

  无须被呛得哑口无言,无法反驳,只能指着苍溟的鼻子骂骂叨叨,不小心还踩了滕玄的尾巴。

  走近些,无须忽然叫道:“咦,前面那个是哪个?唔,你是叫……王含贞的不是?”无须相貌妖异,众人以为王含贞同党,下意识又往后撤,有人吓得直接窜到了树上。

  见王含贞呆若木鸡,无须踢了他一脚:“喂,你是王含贞不是。有人要见你哩…哇,你脸好脏,洗洗脸去!我家主人见不得这污秽……”

  无须又朝他的背心踢了一脚,谁知道这下子直接把人踢翻了过去,无须一惊:“你是死了吗?”

  王含贞倒在平地上,模糊泪眼,入目的云彩都是浓浓血色。

  苍溟撇了一眼地上玉阙真人的尸首,疑惑又鄙夷地说:“头七都过了,为何还在此哭丧。”

  “谁?谁要见这逆贼?……”徐漱溟转头小声说,“师父,我看咱们还是快撤吧!离这疯子远些……万一还来两个三个呢!”

  无须仔细回忆着卫璇的交代,虽然不知道卫璇为什么说“告诉王含贞檀弓来见他,就算不说别的,所有交代都有了交代”,但到底把话带到,就算任务完成了,便直白说:“嗯……檀弓,檀弓说要见你…”

  王含贞口中极为缓慢地蹦出几个字,声音十分嘶哑:“檀弓……?他?……他在哪里?”

  卫璇没告诉他后面该怎么说,于是无须摸头含糊说:“就在附近啊,马上来了马上来了……反正我说过了!”

  檀齐唯也听到了,用尽全身力气说了最后一句话:“……弓儿?”言罢再无生息。

  王含贞立马站了起来,所说的无不是哀求之言:“檀弓……不是……不是我……檀叔叔,对不起……不是我,真的不是我……!”

  他腰上的环佩叮咚落了一地,袍角滚边的金线被血污染成了红黑色,刚刚站起来,腿脚酸软,又踉跄着半跪了下去,发出凄厉的惨叫:“不是我,不是我!”

  犹如有利刃在一刀刀刺到他身上,他就这么不断尖叫着,用尽力气走走爬爬,终于隐匿在静夜的深林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