妖王见事成了撤去迷阵, 奇花谷的百里花海和假叶澜玄会慢慢腐蚀俞思归的心。

  仙修不可怕,可怕的是没有弱点。但只要是人就有弱点,权、名、财、色, 欲望是无尽深渊, 源自人性的贪婪, 拥有、霸占殊途同归。

  妖王需要一个傀儡为他牵制修仙界, 他才能心无旁骛地与魔争霸。

  那个仙魔同体的少年的弱点和俞思归一样,就让他俩一较高下,看谁的欲望更强烈。

  鹬蚌相争, 最后自己收网, 坐享渔利。

  ***

  叶澜玄回到无极峰,进入大殿看见执掌和两位师兄各居各位, 像石雕一动不动。

  叶澜玄唤他们, 他们恍如大梦初醒,猛地一惊。

  三人起身,执掌眉间焦虑散去, 强颜欢笑:“寻真, 你终于回来了,没事吧?”

  “有事。”叶澜玄不遮掩,本就是来说事的。秦鹤轩先一步回来,该是说了些话, 导致这里的气氛这么沉。

  “何事?”秦鹤轩紧张道, “玄月宗要发难吗?”

  叶澜玄将陵虚宗发生的事一一道出, 说完将决定权交给执掌:“我连累师门, 执掌要惩要罚我都无怨, 也可将我逐出师门。”

  他以为三位尊长要为难一阵,但沉闷的气氛反而轻松了。

  秦鹤轩道:“说的什么话, 好事轮不到灵隐宗,坏事尽往我们头上栽,师弟赶去救场哪里有错。”

  宴霖点头:“就是,四大宗门横惯了,事事都要强压一头,我们与他们划清界限更好,省得尽受闷气。”

  执掌甩袖阔胸道:“我宗有两位大乘仙修,当扬眉吐气,修仙界将我们除名我们就修不了仙,学不成道了吗?如寻真所言,灵隐山敞开山门,欢迎各种不服的个人、宗门前来挑战。谁怕谁!”

  叶澜玄点头。正是师门的义气给了他足够的底气。

  执掌话锋一转:“鹤轩,宴霖你们要加紧督促弟子修炼,我可是在寻真面前夸过海口,无论何时,整个灵隐宗都会站在他身前,为他而战。”

  秦鹤轩瞠目结舌:“执掌,你今年贵庚?还有风发少年气。”

  执掌翻白眼:“男子至死是少年。怎么,你不想护师弟?”

  “必须护啊,但你夸海口也没说一声,有些措手不及。”

  “又没让你现在就战,什么措手不及,把这事放在心里,有压力才有动力。”

  “执掌也该摸摸剑,抬抬剑的分量。”

  执掌挥拂尘,佯怒:“我能摸剑还需你说?你哪壶不开提哪壶,专勾我的伤心事,你是不是想面壁?”

  秦鹤轩哈哈避开:“拂尘舞得飞起,还说不能拿剑。”

  两人的斗嘴打闹真的应了那句男子至死是少年。

  叶澜玄笑着摇头。

  宴霖问叶澜玄:“凌绝怎么没一起来?”

  叶澜玄说:“他性子独,不喜热闹。”

  宴霖:“挂灯笼那次挺好的,我都对他改观了。后日是你的生辰,我们商量大办一下,他也不来吗?”

  “我生辰?”

  “是啊,我一直记着,但没机会给你过。”

  “师兄有心了。”虽然不是自己的生辰,但叶澜玄体会到人与人真心相交,会很美好。

  宴霖不怎么笑,但现在他露出温和笑意:“后日带凌绝一起来。”

  “好。”

  叶澜玄回到九溪峰,萧鼎之在和童子切磋剑术。

  童子长大英气十足,不愧是灵山秀水养出来的人。

  萧鼎之看到叶澜玄立刻结束切磋,还不忘训勉童子:“身体渐长,剑术原地踏步,自己好生反省。”

  童子垂头答是。

  他的剑术一直在长进,是萧鼎之太厉害,永远无法超越。

  叶澜玄说:“童儿怎没用陌上霜?拿的那柄剑瞧着眼生。”

  “这事说来蹊跷。”萧鼎之故作神秘,话说一半。

  叶澜玄不解:“难道说你收了个徒弟,赐剑表师恩?不容易啊,终于理解身为人师的欣喜与辛酸了。”

  “那倒没有。”萧鼎之说,“童儿并非我徒弟,闲时教他几招解闷而已。我可没有你这般耐心,做我徒弟不死也会褪层皮。”

  叶澜玄哼道:“感谢上苍,你终于能知道为师的苦处。”

  萧鼎之走到叶澜玄面前,捻他的墨发:“你只尝到苦,没尝到甜么?你当初是怎么看上我的?”

  “你长得好看啊。”叶澜玄直言不讳,“想收了放着当个摆设。”

  萧鼎之:“……肤浅。”

  叶澜玄:“我若不肤浅,何来这段缘。”

  萧鼎之嘴角勾了下,又没完全勾:“说得好有道理,我差点亲手毁了这段缘。”

  叶澜玄知他说的是自毁容貌之事,霎时心疼,抚他的脸颊,道:“萧萧,对自己好些,世界的恶意再大也敌不过自厌。你那么好,拿人中龙凤形容都不够,该是天地精华。”

  萧鼎之抿唇笑:“这话我爱听,继续说,不要停。”

  “你这天地精华什么都好,就是狂傲孤僻了些。”

  “咻——”一道光影忽然掠过,叶澜玄警惕回头,眼前又掠过一道黑紫色的光。

  两道光在林间追逐,叶澜玄看清了,是龙雀和陌上霜的剑灵。

  萧鼎之说:“哪是欺负,明明是嬉闹,如同你我一般。”

  “嘁,真是剑随主人。”叶澜玄瞬移,将陌上霜剑灵护在身后,指责龙雀,“我家小陌名剑有主,不得调戏。”

  黑紫色光盘旋凝聚,化成一条紫龙,立身俯视叶澜玄,睥睨威风不可一世。

  萧鼎之优哉游哉漫步过来:“我家小龙说雌雄双剑未必是夫妻,也可能是兄妹。”

  叶澜玄:“是什么关系都不能让你随意欺负。”

  萧鼎之:“你这主人不识情趣,我与陌妹逗趣玩耍,你挡什么道。”

  叶澜玄:“……”

  萧鼎之:“陌妹,到龙哥身边来。”

  轻盈的剑灵在叶澜玄身上蹭了蹭,扭扭捏捏往龙雀身边飘。

  叶澜玄:“……”

  紫龙又化着黑紫色光,萦绕着陌上霜剑灵。

  萧鼎之:“一边玩去。”

  两道光倏忽消失。

  叶澜玄噎了半天,说不出什么滋味。

  萧鼎之假咳两声掩饰笑意,说:“你想净化龙雀,陌上霜正好有这个功能。”

  叶澜玄撇嘴:“龙雀几时缠上陌上霜的?你作为主人也不管教一下。”

  “不知,我成天上心你,哪有心思去关注其他。”

  “龙雀跟你一个德行,九溪峰上上下下都被你带偏了。”

  “是么。”萧鼎之哈哈道,“那净化龙雀指日可待。”

  叶澜玄佯装生气,装了一阵不见哄话,就不装了。

  萧鼎之那性子好似天色,不知何时晴何时雨,艳阳高照时丝丝缕缕融化人心,阴天下雨时电闪雷鸣震慑人心。

  现在这片天放晴的时候多,容易忘记他的发怒时有多惊骇。

  叶澜玄见好就收,换个作精遇到萧鼎之这样的狂霸人物,不知死了多少回。

  理解包容是相互的,没有谁该无限让步。

  无极峰的鼓声隐隐传来,往日只有晨钟和更鼓,现在多了一道暮鼓提醒督促弟子们修炼不可懈怠,灵隐宗需大家齐心守护。

  “上山练功。”叶澜玄拉着萧鼎之的衣袖走向通天云阶。

  萧鼎之赞叹:“你现在的勤奋令我望尘莫及。”

  叶澜玄拍拍自己的肩:“看到上面压着的重担了吗?豪言放出需实力捍卫。”

  萧鼎之拍拍自己的胸膛:“看到我了么?你的豪言我来捍卫。”

  叶澜玄摇头:“你威力太强,适合震慑妖魔两界,宗门之事交给我,毕竟曾经是同盟。”

  “依你。”

  “说起来,我有些纳闷妖王怎会控制言清,俞思归不是带他去治病了吗?”

  萧鼎之说:“在江南看见那小鬼我就知他定有劫难,精神颓靡,魂不附体,妖魔都能轻易控制他。至于俞思归,他身在心却不在,我说他冷淡,你还反驳。”

  “我看人的眼光没你精确。”叶澜玄微叹,“我当俞思归谦逊有礼,礼多自然有生疏感。”

  “你哪里看出他有礼?”萧鼎之说着就来气,“初次见面就将你摸了个遍,每每想起都后悔当时不该放过他。”

  叶澜玄迅速转移话题:“言清被妖王占了身子,修仙界肯定不容他,俞思归不知身在何处,言清以后怎么办?”正牌主角攻受的磨难也太多了。

  萧鼎之有气,说话没个轻重:“他今后如何与你何干?天下可怜人那么多,你怜得了几个?神仙都没你爱管闲事。”

  叶澜玄怔愣片刻,放开他的衣袖,快步前行。

  萧鼎之本不想追,他天天心系这个,心系那个,什么事都往自己身上揽,出力又不讨好。

  但想想正是他的善良与耐心让自己感受到不曾有的光明,为些小事呵斥他确实不对。

  萧鼎之瞬移跟上,去牵叶澜玄的手。

  那手前后摆动不让他碰,缠得紧了干脆拢进袖中。

  萧鼎之只能搂住他的腰,两人停在天阶中段。

  “我错了,你打骂我都行,不要气着自己。”萧鼎之软声哄道。

  叶澜玄目光落在他肩上:“哪里错了?”

  “不该凶你。”

  “就这?”

  “不然?”

  “……放开我。”

  “不放。”不仅不放还搂得更紧,“你生气无非是我语气重了,话没说错吧?”

  叶澜玄问他:“言清被妖王控制,身为受害者有错吗?”

  萧鼎之:“有,弱就是错。”

  叶澜玄:“哪个人生来就强?”

  萧鼎之:“无人,但起点越低越该努力强化自己,天赋会限制强的上限,但不会限制生存力。怨天尤人,白日做梦,指望天降馅饼就是错。你当初也弱,但你从未放弃提升自己,你的精神力是一道光,在灵隐山冉冉升起,宗门才有现在的振奋。”

  “你不要说有我帮助之类的话,任何人、事都相辅相成。俞思归能从陵虚宗带走那小鬼,总是看上他哪点,将他抛弃必然是看走眼失望所为。容貌吸引是过眼烟云,再美的人看久了也会麻木,只有精神闪光点才会令人流连驻足。”

  “俞思归算不得很强,但那小鬼与他差着天阶的距离,蓬莱的人自视甚高,离开那小鬼在意料之中。”

  萧鼎之摇头:“你若觉得个人便是苍生,那你有渡不完的人。乞丐、农夫、沙场士兵……太多人需要拯救。”

  “农夫,士兵自食其力,有苦有甜,何须拯救?乞丐除非年近耄耋,身有残疾病痛,否则就是好逸恶劳,不值得救。”

  “那小鬼就不能自食其力?”

  “被妖气侵入过的身子还有立足之地吗?我没见着不操这心,他重伤欲死还挣扎着为你说话,虽然没用,但他知恩图报,不是闪光点?”

  “你对人性的要求太低,但你说的都对。”萧鼎之不辩了。若小凤凰要求高,自己怎能入他的眼。

  一番辩论又是一次磨合,叶澜玄知道萧鼎之为自己着想,也不争辩了:“我随口一叹让你闹心属实不该,你的观点也有可取之处,我会好生琢磨。”

  萧鼎之说:“我就怕你琢磨,顽固心疾必然是琢磨出来。”

  “天生的。”

  “胡说,明明是操心操出来的。我得备些安神补心的药,防范于未然。”

  叶澜玄转身圈住萧鼎之的腰,柔和道:“你该是人间逍遥客,我却让你烦了心,我要如何补偿你才好?”

  萧鼎之抬头望天:“你看着办,我可不好哄。”

  叶澜玄垫脚伸脖儿去够那张傲娇但等着亲亲的薄唇,余光却瞥到童子快步朝这边走来。

  他只能在萧鼎之的脖颈出啄了一下,说:“童儿来了。”

  萧鼎之皱眉:“真会挑时候。”

  两人分开站好。

  童儿止步于阶下,禀告:“主人,哥哥,山门外有个衣衫褴褛的人求见,说是故交。”

  萧鼎之望向山门。

  因站得高,修为高,眼界自然开阔。

  他看了片刻,眉头皱得更紧:“说曹操曹操就到。”

  叶澜玄能虚虚看个模糊人影,问:“谁?言清还是俞思归?”

  “可怜小鬼,还挺会编,谁与他是故交。”萧鼎之收回目光说,“你要见便见吧,我回罗浮洞了。”

  叶澜玄点头:“我晚些来找你。”

  萧鼎之:“沐浴完再来,妖气闻着恶心。”

  叶澜玄凌空纵跃道山门处,落地走出。

  言清穿的衣物用衣衫褴褛来形容都过于文雅了,他基本等于没有穿衣,仅重要部位有所遮挡,骨肉嶙峋的身体遍布乌黑鳞甲痕迹,清秀的脸庞半边是本来容貌,另半边也布满鳞甲痕,看着好不渗人。

  叶澜玄闭了闭目,说:“你找我何事?”

  言清跪下磕头:“寻真君的救命之恩,言清没齿难忘。寻真君离开陵虚宗后,那些宗主将我扔出陵虚宗。我这模样在修仙界已无栖身之所,拼尽最后一点灵力来到九溪峰,不求寻真君收留,只求在山林间有个落脚处,求寻真君宽容。”

  叶澜玄:“起身,我不是天地君亲师,无须拜我。”

  言清砰砰磕头,没几下土地就染上了血色。

  “只有寻真君敢对抗四大宗门,除了九溪峰言清实在找不到去处,求寻真君宽容。”

  眼泪混着血色浸透泥土,叶澜玄的心终是软了:“起来,九溪峰林子大,多个人也无妨。”

  “叩谢寻真君。”言清又重重磕了几个头,瑟瑟缩缩站起来。

  叶澜玄有言在先:“你身上的妖气短时间消不了,你有修仙的根基,夜里多做吐纳,九溪峰的灵气有助于消除妖气。但你不能将妖气转嫁给林间动物,若有动物妖化,我会立即将你逐出九溪峰。”

  言清猛点头。

  叶澜玄唤童儿去取了几身衣物,对言清说:“山腰东南角有个木屋,你暂去那里落脚。”

  言清接过洁净的衣物,泪珠止不住地掉,离开的背影一瘸一拐,看着特别辛酸。

  童子欲言又止,叶澜玄说:“他也是仙修,不幸被妖气侵染,妖气未除干净之前你不要与他来往。他看着尚未到辟谷期,你做饭时多做些,放在木屋的必经之路上。”

  童子应下,忍不住说:“没见过他这么惨的人。”

  叶澜玄叹息。

  他不该这么惨,待他情绪稳定些,再问问经历过什么。

  叶澜玄回到罗浮洞,见门开着,萧鼎之盘坐在蒲团上入定,虽面无表情,却惹人目不转睛,想把他每一处线条都仔细描摹一遍。

  有对比方知幸福的深度,没有萧鼎之一路相护,自己可能比言清更惨。

  他入定都开着门,这是以前不曾有的,无言的等待比万千承诺更震荡人心。

  叶澜玄静静地看着他,一站就忘了时辰。

  许久后,萧鼎之的凤目缓缓张开,与叶澜玄目光相对。

  “我若不一直不睁眼,你要站到天荒地老?”他说。

  叶澜玄点头:“谁叫你魅力大,山崩地裂也无法阻挡我看你。”

  萧鼎之欲笑不笑,摇头:“你每每嘴甜必是有事相求,我有些怕你的甜话了。”

  “胡说,适才的话发自内心。”

  “那你为何不进来,要离我这么远?”

  “我本想去净身,路过被你勾了魂。”

  “行了,说说这次的事有多大。”

  “真没事。”叶澜玄抖袖道,“我去沐浴,你不许偷看。”

  “……”叶澜玄瞬间就没影儿了。

  萧鼎之微微勾唇,看他以后还敢不敢用自己的身子换别人的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