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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2

  夕阳西下,蚊虫肆虐,两厢对峙着,譬如参禅入定了一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冷不丁,那不识相的路灯闪了一下,江若鱼突然拽住我的T恤,我一面忙忙地背过手去拉他的手,一面目不转睛地盯着两位妈妈,然后,她们竟若无其事地转身走了,如此自然,又如此诡异。

  我一下没反应过来,这是怎么个意思?是没看见我亲江若鱼,还是没听见我喊江若鱼老婆,我脑中疯狂回溯场景,要是她们什么也没看见什么也没听见,为什么盯了我们那么久?又为什么不打招呼就走了?

  江若鱼忽然痛呼了一声:“阿柏!”我这才回过头看他,原来是我下意识捏紧他的手,把他捏痛了,天际最后一缕残阳也湮灭下去,深蓝的夜色下昏黄的灯光微弱而渺小,他眼中弥漫着一股比夜色更浓重的绝望,把手往回抽,低声说:“阿柏,你别害怕,我妈早就知道了,要是你…你……我不怪你……”

  他那委委屈屈的声调,逗得我一笑,只觉得心头又酸又涩,好不容易把他的病养好了一些,可不能在这节骨眼上功亏一篑,我一向势在必行,哪有退缩的道理,虽然事发突然,但我也不是毫无准备,遂一把将他的手拽了回来,也顾不得有没有人看见,蛮横地抱住他,他吓了一跳,抬手撑住我的胸口,仰面躲闪:“严柏?”

  我拿手臂箍住他的肩膀,把他抱得牢牢的,我说:“江若鱼,你说什么呢?这是我老婆该说的话吗?我要是不要你,你就应该追杀我到天涯海角,千万别放过我。”

  江若鱼噗嗤一笑,我的心便定了,我拍了拍他的背,视死如归地霸道地下军令状:“我不会妥协,你也不准放弃,听见了吗?”

  “嗯。”

  “真听明白了?”

  “嗯!”

  “那行。”我放开他,借着微弱的灯光仔细打量了一番,他果然一扫愁容,不好意思地对我弯了弯嘴角,和那莹润的月光一起把温柔撒进我眼底,在那一瞬间,我仿佛掉进蜜罐的熊,热血澎湃地想着,哪怕天王老子来也别想分开我们。

  人的容貌总是被她的经历雕刻着,陈心梅阿姨早已不复当年意气风发,凌厉的眉眼也多了一些温和从容,她说:“以前你们还小,阿姨想着分开几年…你们长大了就好了,没想到你们俩都是倔脾气,一根筋,鱼鱼生了病,我也没心气再管,他跟你在一起高兴我都看得见,我只是没脸见你爸妈了,严柏,回家别和你爸妈闹,有话好好说。”

  江若鱼讷讷道:“妈……”

  我抓着那封信,纸放久了,变得干燥扎手,心里明白就是江若鱼当年写给我却没能送到我手里的信,果然是陈心梅扣下了,她也算用心良苦,先时怕我和江若鱼在一起,把信藏起来,如今又怕我退缩,拿出来提醒我别辜负她儿子。想必方才就是她拽我妈回家的,也必定已经给我妈预告过了,这样也好,省得我从头说起。

  江若鱼忧心忡忡地抓着我的衣角,好像我就要赴死,我推他进屋:“不早了,你赶紧吃饭,明天见。”

  他把我T恤拽得变形,愣是不松手,退回来:“要不然……我还是跟你一起吧?”他悄悄说:“我怕你被打。”

  我爸妈才不会为这种事打人,他们俩一向思想开放,反对的几率很小,原本我担心的一直都是陈心梅阿姨,她肯松口我就有了把握,只是没想到江若鱼有胆气跟我一起面对,着实令我欣慰,要不是陈心梅在场,我必定要亲一亲他,谢他愿意同我一起“挨打”。

  我正要答应,陈心梅却拉住了她儿子:“让严柏自己回家,你去了,他们一家子反而不能敞开了谈。”她用眼神示意我,我知道她还是怕万一,万一我爸妈说了什么不中听的话,刺激到江若鱼。

  我忽然明白,陈心梅并不看好我和江若鱼的爱情,事实上,她心里早已不相信爱情,江叔叔是一把刻入骨髓的刀子,至死也难以拔除,而她的柔情已经被践踏得寸草不生。她之所以不反对,仅仅只是一个母亲对孩子最单纯的爱:活着,无忧无虑地活着。

  我好言把江若鱼劝回家,一开门,好家伙,我爸妈正贴门上偷听,差点摔出来。

  我尴尬地把信揣进兜里:“爸,妈…你们干嘛呢?”

  我爸瞪着我一脸震惊,似乎还没有从儿子是男同性恋的新闻里反应过来,而我妈神态自若地踱回饭桌,一点也没有方才踉踉跄跄差点摔倒的滑稽模样。

  “过来吃饭!”她端起饭碗,又把筷子当惊堂木似的往桌上一拍,对着眼神疯狂交流的父子俩大吼了一声。

  我这一鼓作气,猛不丁被她打乱了阵脚,饭桌上是死亡般的沉寂,我的手机正“叮咚…叮咚…”消息跳个没完,八成是江若鱼着急等我回复,也可能是邢祺格闻讯赶来吃瓜,我是不敢在这档口上掏手机的,饭桌上玩手机一定会被我妈臭骂,火上浇油的事不能干。

  我爸瞥了我一眼,夹了筷苦瓜炒鸡蛋给她:“天热,降降火……”

  我赶忙也从鸡汤里捞了个大鸡腿给我妈,谄媚一笑:“妈,辛苦了,吃肉。”

  白林女士挑起眉梢,不咸不淡地冷哼了一声:“我不辛苦,你最辛苦,天天忙着接送江若鱼看病,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俩情同手足呢,谁知道是黄鼠狼给鸡拜年,满肚子都是坏水。”

  “妈……”我哆哆嗦嗦又夹起一筷苦瓜给她:“我们俩是狼狈为奸,不是我一个人坏水。”

  “放屁!”她瞪起杏眼:“江若鱼是什么脾性我还能不知道?三棍子打不出个闷屁来,这事铁定是你挑唆的。”

  我爸夹苦瓜,讪笑:“小林医生,咱儿子也没有那么坏……”

  我夹苦瓜,连连附和:“江若鱼早就看上我了,再说了,这种事一巴掌拍不响,我俩是两情相悦。”

  我妈碗里已经摞满了苦瓜,她大概是气急了,又找不到正当的发火理由,冲着我爸嚷嚷:“苦瓜难吃,干嘛夹这么多给我!”

  我爸立马端起她的碗把苦瓜都拨进自己碗里,无奈地笑笑:“不爱吃啊?以后咱家不烧苦瓜了。”

  我妈闷头吃饭,没再说话,只是吃着突然哭了起来,念叨了一句:“你们这两个小冤孽,以后可有苦吃。”我心里很不是滋味,陈心梅花了三年才想明白的事,我妈短短一小时就得接受,她的眼界开阔,令她理智上不能歧视和反对同性恋,可从一个母亲的感性上,她又明知这条路不好走,如果将来我和江若鱼不得善果,也许她会后悔今日没有劝阻。

  可将来的事,谁又能预料得到,年少时满腔热血,总是撞了南墙也不肯回头的。

  回房间后我长舒一口气,掏出手机给江若鱼回消息,才看见他和邢祺格在群里说的竟不是这回事,邢祺格说阮知无自杀,她正陪着其慕往医院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