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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8

  我的学生时代,虽然成绩还行,却实在算不得优等生,班主任几番企图和家长联动,用班主任的话说:像严柏这样顽皮不服管教的小孩,就算成绩再好也迟早出事。我爸在电话里赔笑脸,言辞恳切地保证一定会严肃严厉严格地对我批评教育。

  玩一天出了好多汗,我回家就洗了澡换上凉快大背心,手臂上背上淤青浮了出来,看起来挺壮烈的,我抓着碗狼吞虎咽地扒饭,觉得出去玩儿比学习累多了。

  我妈嫌弃地看着我,忽然把筷子往桌上一拍:“饿死鬼投胎了?说了多少次吃饭别发出声音!是不是想做没教养的小孩?”

  我被她一吼,差点噎住,赶忙坐正身体,文雅地夹了一筷子芦笋递到她嘴边:“妈,冷静点。”

  “别嬉皮笑脸的!”她张嘴吃了,没好气。

  我爸对电话那头的老师义正辞严:“是的,张老师,我们家一直都是雷霆管教……没有没有…我们不会打孩子的,张老师多虑了……”

  雷霆是假的,不打孩子是真的。

  都说家庭教育很重要,我从小到大却没有受到太多管束,也不曾时常聆听说教,我父母不喜耳提面命,更不喜疾言厉色,就连后来我坦白出柜,他们也没太为难我,只是惊讶于那个人竟然是江若鱼。

  我那时还没有经历过太多事,只拘泥于黑是黑,白是白的判断,不明白为什么我好心替江若鱼出头却引发一系列恶果,只觉得老师不分青红皂白,但凡学生打了架就一股脑的各打五十大板。

  “打架解决问题了吗?”她反问我。

  我哑口无言,没有。

  “那要怎么样?”我羞愧难当,嚷嚷:“烦死了。”

  我妈耸耸肩:“做好人本来就很难哦。”

  我爸听我们饶舌半天,上来用力摸了摸我的头顶,笑道:“傻儿子,你只要不做坏事就行,简单了吧?”

  我不高兴地挠了挠头,我才不傻,傻的是江若鱼,他总是想对所有人都好,到头来别人以怨报德,我替他气个半死他还只顾哭,那话怎么说的来着,皇帝不急太监急,呸,我可不做太监。

  我气恼地在心里发誓,以后再也不管江若鱼的事。

  心情不好,晚饭后我要了爸爸的游泳证去游泳馆游泳,在凉爽的水里浮浮沉沉好不自在,江若鱼跑来找我,一看见我身上的淤青当即眼圈就红了,游泳馆人多,我一瞧见他瘪嘴就知道他要干嘛了。

  “别!”我指着他:“不准!憋回去!”

  江若鱼那五官皱在一起,几番纠结,还是塌下了嘴角,他哭得真惨,都吹出鼻涕泡来了,仿佛被打疼的人是他。

  我撑住池边坐了上来,尴尬地看了看周围的熟人们,使劲拍了江若鱼一下:“喂!你干嘛啊?”还好这时间游泳馆人不多,没几人注意到,不然又该调侃我欺负江若鱼了。

  “弟弟,”江若鱼蹲在我身边,盯着我青紫的臂膀:“疼吗?”

  其实也不怎么疼,就是看着吓人,但我正不爽,故意挤眉弄眼地说:“当然疼啊,疼死了。”

  他嘀咕:“那你还来游泳啊……”

  我:“……”

  我立刻眼白一翻,歪倒在他身上做抽搐状:“那我死了…”

  “以后不要打架了。”他伸手抱住我,没笑,也不嫌我蹭湿了他的衣裳,我像个树桩子似的,古古怪怪地接受着他的拥抱,心里既觉得十五岁的两个男生搂搂抱抱有点矫揉造作,又觉得江若鱼干这事从小干到大,我已司空见惯,若特意推开他反显得此地无银。

  我不知他今日是怎么了,心事重重的样子,我心大,甚至都懒得安慰他,反正他这人不记事,过一夜就又美好明天了。

  “我不喜欢打架。”他说。

  “又没让你去打。”

  “弟弟听话,不要这样。”

  草,我心里骂骂咧咧,仗着比我早生半小时,搁这儿充长辈呢,我挺无语的,原来江若鱼是真心实意的认为他是哥哥,肩上扛着爱护弟弟的责任,譬如他抱我的时候总想把我的脑袋往他怀里搂,我像个歪脖子树似的配合他,满脸写着“操蛋”。

  “我不叫弟弟,我叫严柏。”我把他推开,重新跃进水里,一下窜出老远,江若鱼不会水,根本抓不到我。

  我才不想当弟弟,最烦他说“弟弟不要这样”,他每次这么说的时候,我都叛逆地想着我就要这样,最好惹哭他,看他还敢不敢叫我弟弟,这念头与日俱增,有时候我自己都觉得可恶。

  晚上他跟我回家,说要睡在我家,但那天晚上他爸妈是在家的,我就问他为什么?我妈给我使了个眼色,我没看懂。

  夜里,江若鱼躺在我身边,和我一起听雨后小青蛙的叫声,给它们配台词,叽叽咕咕说了好久,不知怎么的他突然不说话了,翻身背对着我。我以为他睡着了,关了床头灯,过了好一会儿,听见吸鼻子的声音,是极力克制的抽泣声,我吓死了,他从来不这样的,有话好好说,干嘛躲起来哭啊……

  我还以为是我把他惹哭的。

  我心虚地掰了掰他的肩膀:“诶,你干嘛?”

  江若鱼眼睛亮晶晶的,在夜色里像两颗深蓝色的水晶弹珠,他一转过来,热乎乎的湿气就氤氲到枕上。

  他小声告诉我,他爸妈又吵架了。陈心梅阿姨歇斯底里地摔了水杯,江叔叔给了她一巴掌。起因只是白天打架事件他们班班主任打电话通知家长,江叔叔一回家就质问陈心梅阿姨为什么不管好儿子,他在单位压力大工作忙,还要管家里的破事。

  江若鱼呜咽道:“弟弟,我害怕,他们会离婚吗?”

  我不知道。

  我闯下大祸,心乱如麻,在被子下握住了江若鱼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