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尧书此人全身都是疑点，闻予烟不敢放松一刻警惕。
如今的局面对她相当不利，不安感如同浪潮般层层涌来。
虽然心中满是防备谨慎，面上却是分毫不显，闻予烟笑得漫不经心，姿态轻松，好似此时正处下风的人不是她。
压不住嗓间的疼痛，姬尧书虚弱地咳了咳，身旁的姬南泽立马投来担忧的目光。
闻予烟眸色深深，不加掩饰地打量姬尧书。
他已有将死之兆，是很正常的生老病死，器官衰老，但不正常在于……姬尧书只有二十三岁！
若说是毒，闻予烟却没察觉丝毫中毒的迹象。
姬尧书冲姬南泽摇头，示意自己没事，又转眸对上闻予烟探究的目光，嘴角一弯，轻声笑了笑：“我的确快死了。”
“不是毒，也不是病，生老病死，年纪大了。”
闻予烟挑眉，等着接下来的话。
“你应当知晓，一部分古朝人具有特别的天赋，而预知便是其中最为罕见的能力。”
“顾名思义，预知便是提前预料事情的发生，从而进行后续部署，这种能力很强大，但……能看破天机又会有什么好下场？”
姬尧书一句淡淡的反问让垂着头的姬南泽瞬间红了眼。
“每一次预知都会折损数十年寿命。”说到这般沉重的话题，姬尧书居然还笑了笑：“但凡有预知力的族人都未曾活过三十岁。十五岁那年我觉醒能力，如今已过了八年，身子已经被掏空了。”
姬尧书对上闻予烟的眼睛，缓缓说道：“这八年每一次预知都是有关于你。”
闻予烟一愣。看書溂
“你去北冥盗阵法图，成为将军庇护兴城……同时，我下了众多命令，包括兴城瘟疫，杀狼王等。”
“一二轮任务又是为何？”闻予烟冷声问道。
“将你列为第二轮之前，我算过你不会死。”姬尧书对上她的眼眸，轻笑：“我是在帮你。”
闻予烟简直匪夷所思，正欲说话，却听他笑了笑：“回答这些问题之前，我先给你讲个故事。”
三十多年前，地底诞生了一对兄妹，他们被誉为古朝的希望，原因无他，兄妹两人都是极为聪慧之人。
但唯有一小部分高层人知晓，真正的希望是——妹妹姬叶。
前人预知姬叶未来的孩子将会是足以媲美开国皇帝的天才。
只是……那个孩子必须有外界人的血脉。
于是，姬叶几乎一出生便活在高层的监视下，他们告诉姬叶外面世界的美好，并潜移默化培养姬叶的性格。
单纯天真的姬叶根本不知道她的生活无时无刻被人控制，包括她的玩伴姬冕。
姬冕是姬莫的哥哥，兄弟两人自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姬莫不能理解哥哥为何那般在乎姬叶，又因年纪小，时不时会偷偷生闷气，好几日不搭理姬冕。
姬冕不能将国师的命令告诉他，只能一次次哄他说：“哥哥以后就陪小莫玩好不好？”
那时的姬莫还小，是个正常小孩，见哥哥都这么哄自己了，也只好妥协。
后来，姬叶十五岁那年，姬冕收到最终任务——带姬叶离开地底。
于是，姬冕总会时不时说起外界的美好，本就对外界充满期待的姬叶一次次加深的外面世界的向往。
终于，一次适当的时机，姬冕说能带她攀上断崖离开地底。
姬叶很聪明，否则国师也不会让姬冕自小便和她做玩伴，担心她察觉到异样。
决定离开的那天，姬叶犹豫许久，终是没敢告诉哥哥此事。
其实，已满十五岁的姬叶有资格离开，只是因为她体能不行，攀不上深渊，只好一次又一次地放弃。
可这次不同，姬冕比她大几岁，武功非常好，带着姬叶离开不成问题。
于是，两人便在夜里收拾好行囊准备离开，在身后不远处是哭的满脸通红的小姬莫。
小姬莫看着两人离开的背影，又把流出来的鼻涕全部吃了进去，一边用小手拍着胸膛，安慰自己：“没事的没事的，哥哥说他很快就能回来，小莫在这等就好了。”
小姬莫蹲在墙边，脑袋一下又一下的点，不知睡着了多少次又醒来了多少次，他揉着眼睛，捧着脸上的软肉，小声抱怨：“哥哥好慢啊。”
话音一落，只听“砰”的巨响！震醒了所有族人！
而在小姬莫面前，是一个全身摔得稀烂，就连脑浆都爆出来的人！
已看不出此人面容，小姬莫只能通过腰带上的小石鸟辨认出此人。
——是鸟鸟，是小莫做的鸟鸟！
可是……鸟鸟不是给了哥哥吗？
小姬莫后知后觉地红了眼，目光呆滞地看着此人，好久的回不过神。
直到族人纷纷赶来，小姬莫才扑上前，抱着姬冕痛哭。
“哥哥！哥哥！！”
小姬莫不懂，哥哥明明说很快回来的，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姬叶呢？！姬叶那女人去哪了！！
小男孩单纯的眼眸里尽是滔天恨意！
他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此时的姬叶根本不知本该平安返回的姬冕失足掉崖已死。
三十多年前的皇宫还在地底，想出去并不难，对姬叶来说就更简单了。
第一次见到天空的姬叶生生在太阳下杵了一天，眼睛直直地看着太阳，直到疼的受不了才垂下头，缓了几息，又急吼吼地抬头盯着太阳。
眼睛的疼痛让她深刻意识到，此时她已不在地底！
她离开中原，游历四国，到了一个名为兴城的边城。
那时，北冥正巧入侵西楚，侵占邱城，并一路向南进攻兴城。
兴城护国将军逃离，全城百姓被抛弃，百姓们绝望痛哭，就连姬叶也忍不住害怕起来。
可就在那夜，万千火把奔袭而来，冲锋在前的年轻将军宛若天神，无惧无畏！
她在城墙上，看着他独身一人救小孩，看着他将敌人赶至方圆百里，看着他策马立于城门，扬声喝道：“本将军乃镇国将军闻霄，谁敢来犯？！”
那一刻，少女心口怦然，就此芳心萌动。
可她却不知，身后不远处跟着她的族人，他们皆勾起一抹得逞般的笑容，笑意阴森，令人细思极恐！
从小被宠大的姬叶生性大方开朗，喜欢上闻霄后，便化名黏在将军身旁。
年轻将军意外的纯情，姬叶把他逗得脸红耳赤，像是猛虎拔了牙露出柔软的腹部般。
后来，姬叶化名为叶霁，和闻霄成婚生子。
她不知道，就在洞房的那天夜晚，远在中原地底的国师笑得疯狂骇人，一张无形的大掌将她和她的孩子牢牢罩住，再也挣脱不开！br>
十月怀胎，大女儿闻予烟出生，这小丫头自小便调皮又张扬，胆子大的惊人，三岁就上街和七岁的孩子打架，居然还打赢了——这让婚后有了孩子而变的温柔淑雅的姬叶头疼不已。
她的习武天赋也至此暴露出来，闻霄开始着手教她武功，每每看到小小的肉团子鼓着脸蹲马步的模样，姬叶就心疼的不行。
偏偏小丫头倔得像头小驴，说什么也要继续蹲，结束后又泪汪汪地瞅着姬叶，软乎乎地告状：“娘亲，爹爹坏，欺负烟烟……”
姬叶顿时怒向无辜的闻霄，这把在战场上威风凛凛的将军委屈惨了。
一家三口过着平和幸福的日子。
闻予烟四岁那年，闻予霜出生了。
也就在那年，姬叶莫名染病去世，闻霄悲痛欲绝隐居王府，终日萎蹶不振。
四岁的小予烟亲手照顾妹妹，三年过去，皱巴巴的小婴儿变得漂亮可爱，整日里黏着姐姐，不要爹爹。
也就在那年，闻霄为了保护女儿，将颇有习武天赋的闻予烟送出京学艺，将闻予霜养在府中。
那时的他是为了两个女儿好，却不知，正是此举动，将闻予烟暴露在古朝人眼下！
姬叶生了两个女儿，国师并不能判断前人说的究竟是哪一个孩子，本以为只能等她们长大才能知晓。
可后来上山学艺的小予烟花了三年学成下山，游历江湖，她的出色是最有力的证明！
于是——他们制定了二十多年的计划彻底提上日程！
“闻予烟，你猜猜，是什么计划？”姬尧书温柔的笑容中添了一丝疯狂，目光紧锁在神情怔忪的红衣女子身上。
闻予烟紧抿薄唇，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嗓子也哑了几分：“是什么？”
姬尧书轻笑：“世人皆知，古朝开国皇帝具有超越时代的智慧才能，通晓古今推测未来，相当厉害，但却不知——”
“他是个疯子！”
闻予烟眸光一颤！
“古朝人的疯不是单纯的疯癫，而是天才疯子！”姬尧书带着几分体贴地问：“你能理解吗？”
不等她回答，姬尧书继续说道：“会变的冷血无情，视万物漠然无谓，抛弃所有人的情感，变成一个彻头彻尾的嗜血疯子，只对权利和人命感兴趣，其他再也不会动容！”
“——这便是开国皇帝能带古朝统一天下的秘密！”
闻予烟咬紧牙根：“你们简直是疯子！”
姬尧书歪了下头，再次笑了笑：“多谢夸奖。”
他目光瞥向地底的纹路，笑得诡异：“你不觉得它很熟悉吗？”
地下的纹路遍布整个空间，纵横交错密密麻麻，形态诡异，令人头皮发麻。
闻予烟压下心中的不安。
姬尧书无奈：“这个就是皇宫壁画里，开国皇帝脚下的祭台啊。”
闻予烟心高高提起。
是了！难怪她觉得眼熟！
在壁画中，短发男子正是站在这上面，四周跪着古朝族人！
闻予烟背脊窜上一股凉意，直到脖颈。
下一刻，姬尧书冲她一笑，笑容悲伤又兴奋，他拿过姬南泽手中的长剑，狠狠划在手心。
鲜红的血液顿时涌出，滴落在地，瞬间纹路上的红痕愈发鲜艳耀目！
另一只手也划了一道极深的伤痕，他将双手按在地下，几乎是瞬间，纹路绽放出刺眼的红光！
他的这一番动作几乎是一息完成，闻予烟还没来得及阻止，就感到心脏剧烈跳动，再剧烈收缩，像是要被无形的力量捏爆一般。
同时，全身的血液沸腾，直冲向大脑，窒息感随之而来，像是被大手狠掐住脖子，疼的她浑身颤抖，单膝跪倒在地！
折磨还没有停，闻予烟感觉心脏快要被捏爆，快要窒息而死时，痛觉又倏然消失，好似方才的一切尽是错觉，她才刚松口气，比方才痛上一倍的折磨再次涌来！
不过几息便反复了几次，她被折磨的忍不住惨叫出声：“啊啊啊啊！！”
姬南泽别开头，不忍再看，嗓间微哑：“哥，已经够了。”
姬尧书眸色微沉，收回了手。
痛觉一点点消失，闻予烟脑海中却出现了一个宛如噩梦般的场景！
数年前的地狱又来了，温柔女子死前凄惨的模样出现在眼前！
——“小烟的名字真好听，姐姐很喜欢。”
——“遇见小烟，姐姐很高兴，只是……不能再陪你去看桃花了，小烟自己去看好不好？”
“姐姐……姐姐……”
闻予烟嘴唇轻颤，眸中一片猩红。
姬尧书移眸看了眼风温岚，嗤笑一声，再次看向闻予烟，嗓音冷淡无情。
“闻予烟，这样就不行了？”
闻予烟眸中闪过一丝厉色，对上他的清冷的眼眸。
姬尧书笑了笑，嘴唇微启：“闻予烟，你没想过吗？”
“为了逼疯你，多少无辜人受牵连？”
闻予烟眸光震颤，像是破裂的流光，身子也开始疯狂颤抖。
“许镜因你而死，哦，这倒无所谓，那么……云绘？百里覃？兴城百姓？还有……”姬尧书眸中带着一丝残忍的玩味，一字字说道：“风、温、岚。”
“如果没有你，云绘不会死的那般凄惨，她会和风温岚一起度过余生，成为江湖上的神仙眷侣！”
“如果没有你，百里覃不会被割脸皮横死深山，他会成为受人敬仰的大将军！”
“如果没有你，兴城不会爆发瘟疫，有些人不会死的那般丑陋狼狈！”
“如果没有你，风温岚不会变成四害之首，他会成为正道侠士，受世人尊敬！”
“闻予烟，因为你，他们都没有好下场，你以为你会有？”
闻予烟抱着脑袋，发丝凌乱，神情疯狂，不停地低喃：“别说了别说了别说了……”
“闻予烟，你看看风温岚啊，看看他现在的眼神！”
闻予烟眸光一顿，抬眸对上蓝衣男子的眼睛。
死寂，漠然，无情，像是在看……仇人！
闻予烟缓慢地收回目光，一滴泪水无声滑落，脑袋里的那根弦好似在一点点绷断！
“哦，忘了告诉你……”姬尧书缓缓说道：“萧辞渊中了埋伏，如今生死未卜。”
疯意一点点占满眼眸，闻予烟眼中一片猩红，扑面而来的杀意肆意狠戾！
早已挡在姬尧书身前的姬南泽，剑指闻予烟，对上她死寂呆滞的眼神，心口却是一抽，疼的厉害。
她疯了……
终究还是疯了……
——萧辞渊，我好像要失言了，我想嫁你的，你……别恨我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