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四,惊蛰。

  韩潮生这一整日都觉得心慌,眼皮直跳,夜里怎么都睡不安稳。

  韩潮生从床上坐起来,揉了揉额角。

  “老爷?”

  “没事,你继续睡。”

  “我老爷煮碗安神茶吧?”

  “不用,我出去走走。”

  韩潮生穿好衣服裹上大氅走出了房门。

  院内伺候的仆人夜里冻得受不了,悄悄躲在耳房里温了壶黄酒,此刻喝了个半醉,主家走出了院子他都不知道。

  韩潮生在自家后院里溜达了一圈,朝天望了一眼黑漆漆阴沉沉的天际,心头不宁的感觉逾甚。

  韩潮生大步走出后院,带上两个亲随,牵了匹马就往城关去。

  “将军来了。”

  “将军!”

  韩潮生从城关上北望,漆黑的夜里什么都看不见,而那夜幕之中仿佛是藏着什么,好像韩潮生的梦魇,蒙在他的眼前,也蒙在他的心上。

  “今日换岗可有异常?”

  “回将军,并无异常。”

  “……刑天关可有信来?”

  “尚未有信来。”

  韩潮生暗道一声奇怪,他给陈河的信是年前就送去刑天关的,正月十五就会复印开朝,原意是赶在十五之前将奏疏送入硕粱向陛下请饷,陈河怎的还未有信回来?

  “急报!急报!急报!快开城门!急报!快开城门!”

  黑夜里传来一阵声嘶力竭的叫喊,可在城关之上却只能瞧见城楼下一点火光。

  “怎么回事?”

  “不知……”

  “去看看。”

  韩潮生心里不详的预感越来越重,快步领着人下城楼,一整队人刀都出了鞘才准开了城门。

  便见那火光越来越近,半刻之后才终于见两人举着火把从黑暗中向着城关冲跑过来。

  “军情急报!快快!我们要见韩将军!军情急报!”

  “来者何人?!”

  “陈国举兵犯境!刑天关已破!快带我们见韩将军!”

  韩潮生闻言大惊:“将这二人拿下!速关城门!”

  “快!拿下!”

  “韩将军!韩将军!”

  刑天关来的那二人韩潮生瞧着眼熟,但韩潮生还是将二人绑了才押入厅堂,又命人全城戒严,严锁城关,再派一队人马连夜往刑天关一探究竟。

  “怎么回事?!”

  “韩将军!陈军炸了火炮库、破了刑天关,杀了陈将军和所有有官阶的将领,烧了刑天关内粮仓和军械库,临走之前杀了所有马匹,现在他们已经到了霸山了!”

  “什么?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

  “陈军犯境!他们已到霸山啊!韩将军!”

  “韩将军!小的不敢欺瞒将军,决无半句虚言啊!”

  “不可能!”韩潮生抬手就给了那人一耳光,“你受何人指使,深夜来我霸山传这等荒唐无稽的军报?!”

  另一人忍不住大喊:“韩将军啊!陈军离开刑天关,我们便想法设法破牢而出,一路跑着赶来霸山,一刻未敢停歇啊!从刑天关到霸山的两处哨岗都已被毁,将军派人前往一看便知啊!”

  从刑天关到霸山,徒步需要花整整三日三夜,就算是用跑的,也至少需要两日半。

  倘若此二人真是刑天关来报信的,陈军是骑马奔霸山而来,那此时此刻当已到霸山。

  可今日霸山南北两处城关大门并无所失,白日夜里也都未见有人马往霸山而来。

  如果真有陈军悄然进入霸山,那只有一条道可以走!

  “来人!”

  “将军。”

  “带一队人巡查溪渠。”

  “是,将军!”

  韩潮生转头又问那两个从刑天关跑出来的兵:“陈军一共多少人?”

  “这……我等不知道。

  那天夜里他们炸了火炮库,又在刑天关内四处放火,我们四散开来忙着救火,都没反应过来,他们已将陈将军的头颅挂到了城墙上,其他将领也都纷纷被杀,我们都被关进了关进了地牢、粮仓等地,无从知晓他们究竟有多少人。”

  韩潮生气不打一处来,抬手又要一巴掌扇下去,却听另一人急声道:“不足一万!不足一万!刑天关内马匹不多,将将少于一万之数,那些陈国人抢了马,多余的都宰杀了,杀了……杀了许多,所以他们定不足一万人!”

  不足一万人也敢来攻霸山?!

  “不足一万?!”韩潮生大怒,呵道,“刑天关守军三万,他们不足一万便能一夜之间攻破刑天关?!”

  “韩将军,一切发生的太快了!除夕夜,城内火光死气,火炮库炸了,浓烟滚滚,我们根本都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就……”

  “就慌乱之下,降了陈军?!”

  “韩将军,我们缓过神来便想办法逃出来向韩将军报信来了!”

  “缓过神来?!不是陈军离开了刑天关,你们才有机会的吗?!啊!怂货!孬种!”

  韩潮生大怒,拔刀就要砍死这二人,可刀锋落在那人脖子边两寸却生生顿住了。

  韩潮生气得手直抖,硬压下了怒气,又问:“仔细说,陈军是何时离开刑天关的?”

  “是……两日前。

  陈军只在刑天关内休整了一日一夜,年初二天未亮就走了。

  临走前在关内又是四处放火,少了粮仓、军械库、粮铺、民宅屋舍也烧,整个刑天关又乱做一团。

  我二人不敢耽误,战马没有,我们便寻了大户人家的马跑来霸山报信,只是那马匹实在耐不住寒冬疾跑,半道上就跑死了……我们还有其他兄弟也奔往临近州府报信去了。”

  韩潮生在厅中来回踱步,若他们所言皆属实,那几千陈军必然已在城中,但数千人进入霸山,如何能瞒过他和霸山守军?

  方才此二人说,陈军能攻入刑天关全靠夜间奇袭、四处纵火引得城中大乱。

  但若他们已经进入了霸山,为何一点动静都无?

  他们到底是怎么来的?怎么度过凤林山的冰天雪地?

  “报!将军,溪渠岗哨无碍,一切正常。”

  “……一切正常?”

  “怎么可能?!”

  “这……不可能……”

  “难道不是要攻霸山?”

  韩潮生满心不解,从陈国南下,不从霸山过,就得绕山,多费半月时间穿行于山林,他们烧了刑天关的粮草,不来霸山,能往哪里去?

  “来人!”

  “请将军吩咐。”

  “搜城!”

  如果人在城里,六千人定无法藏匿,一搜便知。

  若不在城中,自然最好,搜过了韩潮生才能心安。

  ***

  “殿下,陆将军,公子,韩潮生下令戒严了。”

  探子回来报信,祁霄与众人对了一眼,勾起嘴角笑了笑:“让兄弟们准备好。

  按计划行事。”

  池越和宗盛站起来,与探子一起退了出去。

  陆秀林直摇头:“韩潮生若能按住性子等到天亮,那这出戏我们可就唱不起来了。”

  祁霄嘿嘿一笑:“若我是韩潮生,我怕也坐不住。

  若按那两人所说,我们三日前就离开了刑天关,那已经在城里伏了至少两日一夜,可他却全然不知,如何不着急?”

  “那万一我们没来呢?或者他根本不信那二人呢?”

  “韩潮生为人谨慎,不怕一万只怕万一,他宁可信,宁可搜城,也不会坐视不理。”

  唐绫补了一句:“最关键,那二人为何要说假话?谎报军情可是死罪,他们半夜跑来霸山,难不成就为骗着他韩潮生好玩吗?”

  可韩潮生无论如何都想不到,那二人所说皆属实,唯有一样,他们是昨日才离开的刑天关,今日才入的霸山。

  那二人也是祁霄安排的。

  真从刑天关里能逃出人来,至少要两天后才能跑断了腿跑到这里来,到那时霸山早就易主了。

  “来了。”

  祁霄慢慢站起来,转头向叶淮说,“护好你家公子。”

  “不必你说。”

  唐绫冲着祁霄笑着微微点头:“你自己小心些。”

  “好。”

  祁霄一口应下,给陆秀林使了个眼色,准备大开杀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