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间破旧的公寓里，蒋婉婉站在电视机前，看着屏幕里不停闪动的画面，怔怔出神。
明明还是大白天，公寓里却被拉上了厚厚的窗帘，遮得严严实实，密不透风，室内一片昏暗，衬得电视更加五光十色，里头的人，也更加光彩夺目。
少年一头咖啡色柔软的发，小鹿般干净澄澈的眸，笑容清浅，眼睛弯弯，露出可爱的酒窝，一身米白色条纹毛线衣，暖光打在他身上，说不出的温柔乖巧，他手执话筒，看着女主持人，凝神，认真聆听的模样。
鹿晗。
蒋婉婉轻念他的名字，心痛的无法呼吸，颤抖着指尖，隔着屏幕，轻触他的眉眼，在他白皙的面庞留恋徘徊，细微的电流从指上划过，阵阵酥麻感，可她却舍不得放手，曾经近在咫尺的人，曾经一伸手就可以触摸到的人，现在，只能以这种方式重温。
卧室里，她的丈夫喝醉了酒，陷入沉睡，要不然以他的脾气，见她开了电视，免不得又要大闹一场，实在不可理喻，这些年来，自他开了公司，负债倒闭后，整个人都变得消沉起来，自甘堕落，成天和狐朋狗友喝酒买醉，经常夜不归宿，长久下来，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早已被岁月摧残至斯，只能从以前的照片上翻到一些痕迹。
可他呢？
蒋婉婉视线直直的定格在电视里鹿晗的脸上，眼神迷恋而痛苦，岁月待人是如此的不公平，当他们年华已老，皱纹隐现，他却年轻依旧，像是十七岁的青葱少年，仍是记忆里唇红齿白的样子，笑起来，永远都如孩子般天真烂漫。
这鲜明的对比，她知道，这是上天对她的惩罚。
采访中，女主持人照着流程一如既往的向鹿晗问完了最近他即将上映的电影，以及他未来想拍的电影，还有他各种将来的计划打算后，话题开始不动声色的从事业转为感情方面。
“小鹿，你真的不能稍微透露下你的女朋友吗？网上可是已经闹翻天了，网友们可是发了誓，就算把全世界翻个底朝天也要把她找出来呢！”女主持人俏皮的提问。
“如果真被他们找出来，那我也认了。”鹿晗无奈的摸了摸鼻子，哭笑不得，避重就轻的一笔带过。
这问题一出，屏幕外，蒋婉婉的心骤凉，寒气遍布全身，麻木的回想，是了，他已经有女朋友了，就在前几天，这也不奇怪，虽然他看上去年轻，但也不小了，26岁，不过比她小一岁，就算结了婚也再正常不过。
你一定会后悔的。
脑海里忽然浮现一双冰冷刺骨的眼睛，多年前，那灰衣女孩像是洞悉了未来般，冷笑着对她道，语气笃定，掷地有声。
真被她说中了呢……
蒋婉婉无力的扯了扯嘴角，昔日娇美的容颜上布满憔悴，她所有的自尊骄傲，年轻气盛，早已被生活的巨大压力重重击垮，磨得一点不剩。
可是，你又比我好得到哪去？
想起什么，蒋婉婉眼里突然爆发出了一阵强烈的快意，捂着肚子，疯狂的大笑起来，笑声响彻空荡荡的大厅，是破了喉咙的尖锐。
尽管，你真的追到了他。
尽管，你们曾经在一起。
尽管，你们曾如此相爱。
但那又怎么样呢？因为，你早就死了啊！早在九年前，血肉模糊，凄惨壮烈。
到头来，谁还记得你？
当你成了一具森森骷髅，深埋黄土，即便再强烈的爱，再刻骨的情，随着时间飞逝，又能存留几分？
蒋婉婉表情扭曲，捂着肚子，哈哈大笑，泪水却顺着脸庞，缓缓流下，狰狞而充满矛盾。
到头来，无论是我，还是你，不过是彻彻底底的输家，谁又比得过谁呢？
电视里，女主持人正在不懈努力，旁侧敲击向鹿晗打听关于他女朋友的线索。
可鹿晗愣是油盐不进，卖得一手好萌，装得一手好傻，绝对不负他傻狍子的盛名，通过字幕组简单的翻译，具体如下——
第一题。
女主持人问：“能说说你女朋友多大吗？”
鹿晗想了想：“和我差不多吧。”
女主持人：“……”
差不多是多少？比你大还是比你小？敢不敢给我具体点？
第二题。
女主持人问：“你女朋友是哪里人？”
鹿晗这回想都没想：“地球人。”
说完后见她表情僵硬，也觉自己说得太笼统，又默默加上一句框定范围，“中国人。”
女主持人：“……”她很想摔话筒怎么办？
第三题。
女主持人问：“你女朋友是什么性格？”
鹿晗认真答道：“温柔善良大方体贴不小心眼不爱记仇……”
女主持人耐心等他报完了一长串赞美词后，不由打趣道：“你是怕回家跪洗衣板吗？”
这好话说得，一遛一遛的。
“我说得可是大实话。”鹿晗失笑摇摇头，然后半敛着眸，沉默良久才道：“她，确实是那个样子。”
温柔体贴，聪慧漂亮，善解人意，优秀到足够与我匹配。
是你，想象中的完美。
作者有话要说：
我说结局是he你们信吗……( ??? ? ??? )不信也请信啊，233我不是后妈，我发誓(/ω＼)
苏伊找了很多地方，从南区找到北区，再绕个道，从东区拐到西区，把一切能藏人的地方都找了个遍，小卖部，食堂，室内体育馆，连足球场都没放过，可都没有。
所幸上天待她不薄，所幸她没有放弃，即使是万分之一的希望，她还是找到了他，穿过了小树林，水光接天处，她的少年静静坐在湖边，凝望远方，被雨笼罩着的身影雾色缭绕，隐隐约约，朦胧到仿佛随时都会消散一般。
看着看着，苏伊的心像是被狠狠揪了一下，难受得紧，她垂下眼，终于拿出一直捂在胸怀，却一直没有展开的伞，散开，打起，撑住，一气呵成。
她紧握伞柄，缓缓走到少年身后，手腕向前，把伞移到他头顶，抑住声线的颤抖，抿了抿嘴道：“喂，回去吧。”
一直僵直着身子，动也不动的鹿晗睫毛轻颤了一下，如梦初醒般，轻轻转了头，漆黑空洞的眼睛看向她，似乎费劲辨别了一下，许久才沙哑着嗓音唤道：“……小洁？”
“嗯，是我。”苏伊心酸，撑着伞的手又向他推进了几公分。
她从来没见过少年这般模样，如此狼狈的模样，苍白的脸，发紫的唇，湿稠的发软趴趴的贴在耳侧，细碎凌乱，漂亮的像是黑宝石的眼珠毫无生气的看着她，像是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尘，原本干净整洁的衣衫上溅有大片淤土，黑乎乎的一片，浸湿放大，是抹不掉的泥印。
从头到脚，整个人都落魄到了极致，哪还有曾经那个高傲少年的影子？
一阵沉默后，鹿晗脑袋又慢慢转了回去，垂着头，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抱歉的语气，“对不起，你现在能不能，离我远一点？”
“……为什么？”苏伊心头泛凉，但双脚却倔强的没有移动半分，学着他的语气，淡淡的问。
其实不用问也能猜到，心情不好，想一个人呆着，不想看见你……千千万万个理由，可这却构成不了我离开你的理由。
“因为……”鹿晗扯动唇角，很认真的回答：“我已经笑不出来了啊。”
完全出乎意料的答案，苏伊愣了，不明所以，疑惑反问：“这和你要我离开有什么关系？”
鹿晗面朝湖面，依旧没有看向她，冰冷的手在地上随便抓了一把淤泥，无意识的捏了捏，才低声道：“曾经有人说，我不笑的时候，很可怕。”
所以，最好离我远一点。
苏伊听明白了，狠狠一震，看着少年，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积蓄，酸得可怕，干涩开口：“是谁说的？”
是谁这么没有眼光？
谁说……的？鹿晗迷茫的眨了下眼，异常遥远的记忆重新浮现脑海，记忆里，那个扎着羊角辫的小姑娘满脸害怕的看着他，说阿鹿，你不笑时好恐怖，我不喜欢。
从那时起，他每天都笑着，只为了让她不讨厌，可是现在，她不在了，似乎再也没有微笑的理由。
见鹿晗不说话，苏伊摇头叹气，收了伞，转身。
头上的雨再次倾盆，鹿晗喉咙动了动，最终回归死寂，垂下空茫的眼，无谓的想，走了么，是被讨厌了吧。
即使现在思维迟钝，但通过一些简单的判断，他能看出苏伊是来找他的，想必，找了很久很久，要不然，也不会和他一般，浑身湿透，可他却这副鬼样子，让人讨厌在正常不过，毕竟连他自己，也很讨厌现在的自己。
这样想着时，背后突然一重，滚烫的气息附之而来，温暖的伞，又重新回到了他头上。
鹿晗微微睁大了双眼，迟钝的大脑有些没能反应过来，可耳边传来的声音却是那么清晰，温柔的，好听的。
“我不会害怕你，也不会讨厌你，相反，还很喜欢你呢。”
那女孩如是说，依旧是与好友聊天轻松自然的语调，轻快中带了些漫不经心，她与他背靠着背，同他一样，也是任性的席地而坐，伞面很大，足以将他们全部笼括，隔绝了一切狂风暴雨，安宁静谧。
“不仅我，老高，时间，舒羽……都很喜欢你，也很担心你，千叮咛万嘱咐的要我把你带回去呢。”
苏伊仰望天空，看着与他完全相反的景色，微笑着说，轻叹，些许沮丧和无奈，两次告白都以这种方式说出口，她到底是太勇敢，还是太胆小？
可是，是真的真的很喜欢啊。
喜欢到想让你知道，却又害怕你知道。
喜欢到不敢用力拥抱你，用我的温度融化你的温度，只敢通过后背来给予你一些支撑的力量。
喜欢得小心翼翼，爱得诚惶诚恐。
苏伊想，她对他，应该不只是简单的喜欢，也不是单纯的深爱，应该是比这更深，多到难以用言语表达的情感，时刻闹嚣着要爆发，却总被她理智的神经牵制，不断沉淀，复又堆积，永无尽头，终有一天，会将她淹没吞噬，然后，万劫不复。
“可是，我哪里值得你们对我这么好，明明，我做人那么失败，无论是友情还是爱情，我都搞得一团糟，我什么都做不到，做不到啊……”
少年抱住脑袋，咬着唇，有些痛苦的低吼，他为了爱情，即使是不自觉的，却也罔顾了友情，而他所珍视的爱情，却也在不知不觉中，被一点点消磨着。
他，带给不了任何人幸福。
“你……不会在自卑吧？”
少年歇斯底里的模样让苏伊一愣，难以想象，你可是鹿晗耶鹿晗，竟然会自卑，那要他们这种人怎么活？
短暂的惊讶后，苏伊转念一想，这好像，也没什么不对，你虽然是你，可着实不是未来的你。
直到现在为止，她似乎从来没把现在的他和未来的他分开来看过，兴许，是因为没什么区别，和想象中的一样温柔，一样善良，一样骄傲，也一样……傻得冒泡。
可终究还是和电视上看到的光鲜亮丽不同，现在的他更真实，受伤了，会难过，会伤心，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会不断的自我否定，自我怀疑，敏感又脆弱。
“这不是自卑，而是事实。”鹿晗紧抿着唇，别扭着纠正她的措词，当铁铮铮的事实摆在面前，自卑不过是逃避失败的借口，他才不自卑，却也不自负到推翻基于物质的事实。
说来说去，还不是自卑吗？
苏伊无语，对于少年这种死鸭子嘴硬，死不承认的态度不能理解。
想必，这是少年坚持最后骄傲的一种方式，苏伊胸口处微微泛着疼，眯着眼，眺望天空，忽然笑了笑，缓了语气，“如果这就是你说的事实，那我看到的，和你完全不一样。”
“……不一样？”
“是啊，不一样。”
苏伊使劲点点头，卸了全身的力气，靠在他背上，霸道却又依赖的姿态，她轻仰着头，认真开口——
“如果是友情，我看到的是你像哥哥一样照顾我们，就像上次有人说时间闲话，你不是二话不说就揍了上去吗？还有舒羽，那么多人看不惯她的性子，要不是有你在，班上绝对每天都得爆发世界大战，最后……是我，上次周晴那事还没谢谢你呢，现在说应该也不晚吧？”
“如果是爱情，我看到的是你为了蒋婉婉的生日礼物，费尽心思，忙前忙后，上次我画完从你家出来，你应该还在做吧，隔天上学迟到不说，课上还一直打瞌睡，想必熬了一个通宵，这些东西，我觉得吧，是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至于你们的分手，我只能说，是蒋婉婉想要的太多，要得太急，不是你没有，而是她并没耐心等到你有的时候，所以选择别人，很正常，换句话说，也是她爱你爱得不够深。”
苏伊尽量憋着火气，说得客观，委婉，默默的将三八，贱人……一些非文明专有骂人词汇全部咽进了肚子里。
“如果你说你什么都做不到……”讲到这里，苏伊顿了顿，弯了唇角，轻轻笑了，带着骄傲，肯定的语气，“在未来，我看到了你实现了梦想，当了明星，唱着你喜欢的歌，成为了你想成为的人，受到千千万万粉丝的喜爱与追捧，绝对甩林墨那种人几百条街！”
说到这里，苏伊语气变得激愤起来，手脚并用，为他打抱不平，蒋婉婉眼瞎把林墨当个宝就算了，他自己怎么也能这么觉得呢？太窝火了有没有！
鹿晗本来还认真听着，听到最后，不禁被她逗笑了，摇摇头，轻声道：“真能瞎掰！”
虽然这样说，可他的表情，却不复之前的压抑。
“我说真的。”苏伊不服气的嘟嚷，仰天哀叹道：“为什么你从来就不信我呢？”
告白也是，现在也是，她虽然爱说谎，可确实没骗过这个人一句啊，她的信用有这么差吗吗吗吗？
“那也要有客观依据，你说的未来，太虚无缥缈了。”鹿晗也仰头，感叹。
可是我亲眼看到了啊！
苏伊张口，想了想，悻悻闭上，反正，时间会证明一切。
“那就不提未来，说下现在吧。”苏伊突然站起身来，伸了下懒腰，舒展筋骨，冲地上的人嫣然一笑，“同学，你的情伤好了没，我们可以回去了吧？”
大雨天撑着伞坐在湖边这叫什么事啊，虽然她很乐意和他两人独处，但这天气！这地点！不唯美浪漫也就算了，要不要还这么艰苦？除了冻的瑟瑟发抖她还真没其他感觉。
鹿晗迟疑半秒，还是坚定的摇了头，不等苏伊问为什么，干咳一声，含蓄开口：“现在，还在数学考试。”
所以，回去只有死路一条。
为什么你一个失恋的人比我记得还清楚？苏伊不可思议，但也想到了这个问题，脑海中瞬间浮现了老妖婆那张面瘫脸，默默咽口水，默默的坐下，默默的撑住伞，再次默默的躺倒在他背上。
一系列动作做完，两人同时叹了口气，不管未来如何，他们此刻就只是小孩子而已。
“要不我来撑吧。”鹿晗见苏伊撑了将近半个小时的伞，不好意思开口。
“拿去。”苏伊不客气的把伞柄递给他，求之不得，她的胳膊早就酸痛到麻木了。
鹿晗虚心接过。
然后俩个傻孩子在雨中又将近熬了一个小时，直到下课铃响了，才敢起身回教室拿书包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