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谢必安本不当职, 但是前几日写的案宗出了问题,需要他留下来核对。

  他对着堆的有如山高的案宗仔细检查核对了许久,案宗室在衙门中的最里处, 安静幽深, 听不大到其他声音。

  好不容易从万卷案宗中抽身的谢必安揉着酸痛的肩从案宗室走出时, 就听到那一声声的鸣冤击鼓声, 宛若泣血。

  “门外是有人击鼓?”

  谢必安问了当职的一个护卫。

  为何有人击鼓了那么久,都没有任何反应?

  衙门内的护卫都各顾各的或站着,或坐着, 还有拿着一本小人书正津津有味地读着, 对门外的敲门声恍若未闻。

  “什么击鼓声?”被谢必安抓住询问的护卫一头雾水,茫然的四处看了一下而后朝谢必安摊手, “我可没听到。”

  说完后他还扭过头询问那几个正靠在摇椅上休息的护卫们:“你们有听到击鼓声吗?”

  护卫们都嬉皮笑脸着回答:“没有啊, 估计是听错了吧,我可没听到什么敲门声。”

  被谢必安抓着的那个护卫转回头看着谢必安,笑容漫不经心:“你瞧吧, 没人听到。”

  他拍了拍谢必安揪着他领口的手, 示意谢必安的手放开。

  他们的态度坦然,若不是那一声声的击鼓声犹如响在耳边,谢必安都要信了他们的鬼话。

  玉做的面孔上没有表情,冷冷的凤眼盯着态度随意的护卫几眼, 在那护卫又要伸手去掰领口上的手时, 那只手猛地松开, 让正用劲的护卫往后一趔趄。

  “喂!”觉得谢必安是来找茬的护卫顿时不满, 可是当他对上谢必安的眼神后, 满身的气焰却猛地被掐灭在喉中。

  比山巅上的霜雪还要冷的眼神都要把人全身冻住。

  谢必安没有理会这位护卫到底有何感想,他转身往门外走去, 伸手将衙门的两扇大门推开。

  他见到了郑娘和小可。

  秦家与县令也有关系,在上京一手遮天。

  谢必安一个小护卫,怎么可能凭借着自己一人就将这几座难以逾越的大山,无论怎么样,听起来都是痴人说梦。

  “完全不可能的事情。”老马对谢必安挥挥手,“将这的心思收了,不是你能管的。”

  甚至没有上头的批准,谢必安都无法申请到一个正当的巡查令,更别说彻查这件无头无尾的案子,还给秦家的宝贝公子定一个罪了。

  可是老马撇过头挥了挥手后,转回头发现谢必安还是像个木头桩子一样杵在那。

  年轻少年郎的目光坚定,他看着老马,清冷的凤眸中是无声的恳求。

  谢必安和他爹一个性子。

  老马心中叹气,他看向谢必安,问:“你忘了你爹是怎么丧命的吗?”

  虽然老马心中也清楚郑娘这件事,可是这次背后的靠山实在是太大了,他们实在惹不起。

  谢必安和他的父亲一样都是忠义人士,比谁都坚持公正义理四个字,也同样比谁都认死理。

  当时谢必安的父亲就是为了管一桩案子,最后将自己牵扯进去,在出公职的意外受伤死去。

  虽然谢必安的父亲是死于公事意外,可是老马心中清楚,哪有那么多的意外?不过是幕后之人的一个警告罢了。

  但老马做到的也只能对谢必安多尽一份心了。

  只是没想到,长大后的谢必安居然会和他父亲一样走上这条路,还是一样的死倔脾气。

  看谢必安无动于衷,老马的脸上多了些无奈,他劝道:“要不你拿些银两,让那对母女好好活着,别再抓着这不可能的事情了。”

  谢必安的嘴唇颤了颤,似乎想说什么,但是最后只说出一句:“那死去的郑伯呢?就这样死了?”

  “唉!”老马长叹一口气,“乱葬岗的冤魂那么多,你又不是阎王,怎么管的过来?身后之事自有分晓,我们过好我们的身前事便是。”

  这次谢必安没有再与老马犟嘴,老马低头看他手中的卷宗,以为谢必安是终于想通。

  “年轻人,就该灵活一点嘛,免得把自己白白搭了进去。”他又絮絮叨叨了一堆“人生经验”,可当老马抬起头,却发现原本站在他面前的谢必安早就不见了踪影,更别说知道他去哪了。

  谢必安先将郑娘送回家,听郑娘叙述了案情。

  虽然谢必安的出现给郑娘心中带来了一束光,但郑娘也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了这件事情的不容易。

  能为他们主持公道的只有一条路,但当这条路走不通后,便是举目无处。

  谢必安冒着大雨敲开秦府的大门,却只得到仆人的一句傲慢回复。

  “我们家的少爷只记得那日围猎了几头畜生,可从未杀过人,谢护卫可不要污蔑了。”

  桃花眼扫过来,难得藏了刀锋似的锋芒。

  但目光落到谢必安时,范无咎脸上又变为了惯常的笑。

  “若是我无辜冤死了,那真是失职,谢郎君你说是否?”

  无论什么话题都能被范无咎绕到这,谢必安还在喉中的话几乎要一哽。

  也不知范无咎自己也清楚他在范无咎心中还是戴罪之身,但还是有意无意的对谢必安表示出若无其事的熟稔。

  着实诡计多端。

  两人就这样沿着长街走到了秦府。

  秦府修建的如想象中的一样气派,两座石狮子摆在秦府的大门口,连石狮子都比旁人的要威猛气派些。

  谢必安叩响了门上的石环,秦府的大门很快被人打开了。

  是秦府的一个奴仆。

  打开门后先对上范无咎笑眯眯的脸,奴仆看着这张陌生的面孔脸上浮现出陌生的神情。

  “客人可是要找我家老爷?可有请帖?”他询问道,将大门打的更开。

  然而一打开他就发现了站在范无咎边上的谢必安,正双手交叉放置胸前盯着他。

  一双凤眼颇有威势。

  “啪!”

  奴仆迅速将门关上了。

  谢必安:……

  “谢郎君这么有气势?”

  范无咎促狭地笑出声。

  谢必安伸手又去扣响秦府的门。

  前些日子为了郑娘,谢必安也亲自上过秦府,因此府上的奴仆也都知道谢必安的这号人,一看到谢必安上门就知道到他是来做什么的了。

  秦老爷还特地吩咐府中的人将这位谢护卫拒之门外,不想招惹上麻烦事。

  或许是因为谢必安锲而不舍扣的秦府大门的门板哐哐响动,几乎将门上的陈年老灰都要一并振动下来。

  里面的奴仆终于隔着门板大声说道:“谢郎君,府上正忙,恕不接待。”

  隔着一层门板,里面的奴仆大声说道。

  谢必安并不吃他这一套,他直截了当地对着门后的奴仆问道:“郑娘是不是还在你们府中?”

  郑娘在报官后在家中时也慢慢反应过来这件事的复杂程度,其他人知道郑娘报官的事后也上门来劝说郑娘算了,毕竟与秦家对上,完全没有胜算。

  可让郑娘咽下心中的这口恶气,是不可能的事。

  隔壁的婶娘跟着其他人一起来探望她,等其他人安慰了几句离开后偷偷留下,指点了郑娘几句。

  “像秦府那样的大户人家,肯定最在乎保全面子。”婶娘示意郑娘低下头,她贴近郑娘的耳边说道,“你亲自走到他们门口闹,想让你闭嘴,他们肯定会给你些好处。”

  婶娘苍老的手举在郑娘的面前,手指交叠,做了个“给钱”的手势。

  郑娘震惊地看向婶娘:“当真?”

  婶娘点头,显然一副很有经验的样子,拍了拍胸脯保证:“当然是真的,老身可是过来人,若是无用前来找我帮你去闹,若是等那些衙门的给你主持公道……”

  她听说了郑娘报官的事情,说到这脸上露出了不赞同的表情,“那岂不是根本没信儿的事?”

  婶娘走之前还和郑娘嘱咐了一些,说一切都是为郑娘好的话,而郑娘早就因为这位婶娘的话陷入了思考之中。

  若是婶娘说的是真的,那她尝试一下也未尝不可。

  她现在也想到了谢护卫若是接手这件事的后果,谢护卫是个善良的人,不该因为她被这些事情牵扯其中受到伤害。

  她看到天真懵懂对发生的事情还一无所觉的女儿时就会在心中泛起如潮水一般的苦痛。

  郑娘注视着小可,在燃尽的烛火前苦想了一夜。

  于是第二日一早郑娘给小可扎了好看的小辫子,温柔将小可哄睡后她独自出门走去了秦府。

  而醒来的小可没有发现郑娘的身影,便急匆匆的来找谢必安。

  “郑娘是不是还在你们府中?”并不接受奴仆的说辞,谢必安隔着门板喊话。

  里面的奴仆战术性沉默。

  还没等谢必安再喊话,边上的范无咎就帮腔似的大喊出声:“我们谢郎君问你话呢,还不速速回答!”

  这一声中气十足,几乎要将檐上的鸟儿吓的飞走。

  谢必安则转过头看了范无咎一眼,范无咎看上去并不像是还负伤在身的模样。

  而范无咎敏锐地察觉这一丝不同寻常的气氛,在喊完后顺手用手捂住自己的唇,装模作样地咳了两声。

  “什么郑娘!?我们并不知晓,谢郎君请回吧,奴该去做事了。”

  里面的奴仆不想再和谢必安纠缠,准备就这样离开。

  若是奴仆不肯开门,那他们只能不走大门进入了。

  谢必安握着门口铁环又重重叩了一声,眉眼中难得透出冷凝的戾气。

  这秦家,当真是欺人太甚。

  突然门后响起了交谈声,因为声音较轻又有沉重的门板阻挡,他们在门外听不真切,只能察觉到门后又来了其他人,估计是与奴仆有事相商。

  大约是终于发现他们的来意,准备与他们正面谈话。

  没让谢必安范无咎等待多久,前面一直紧闭不开的大门在他们面前缓缓打开。

  苍白但并不瘦弱的身躯站立在谢必安和范无咎面前,带笑的目光落在谢必安的身上。

  “谢郎君,早好啊。”来人笑意晏晏地打招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