才陷入一小会的沉睡, 外头的鸡鸣声就响了,将上京的百姓都从睡梦中叫醒。

  谢必安睁开眼,桌上的烛火早就燃尽, 烛泪都流到了桌上, 凝成一个圆点。

  外面的天色已经完全亮了, 只是笼了一层晨起的薄雾, 上京开始活跃起来。

  然而一动,谢必安就立即察觉出不对。

  他昨晚写好的诉罪状还放在桌上,但已经被烧了干净, 上头的字迹全都被火焰吞尽, 只留下边框和灼烧的痕迹。

  而诉罪状原本就压在他的手肘之下,现在这张诉罪状被焚烧尽毁, 还明晃晃地放在他眼前。

  无疑是一种挑衅。

  不用想就知道罪魁祸首是谁。

  谢必安站起身却发现整个住处只剩下了他一人, 原本昏迷在地上的男人仿佛只是他的一个深沉梦境。

  一个重伤发高烧还被五花大绑捆着的男人,不仅在谢必安的眼皮下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走前还拿起谢必安手臂底下压着的诉罪状, 一并烧干净。

  而谢必安毫无所觉, 甚至都没有从小憩中醒来。

  这么危险的可疑外乡人,因为他的疏忽消失不见,如果这人留在上京,后果不堪设想。

  谢必安沉下面色, 走出住处准备前往衙门, 一打开门头顶上方就慢悠悠落下一张纸条。

  眼疾手快的谢必安伸手抓住这张意料之外的纸条, 在手心展开一看。

  只见上面用毛笔龙飞凤舞地写着几个字——“多谢款待”。

  多谢款待。

  谢必安默默将纸条攥紧成一团, 直至手掌完全紧握。

  他推开门, 走了出去。

  可疑的外乡人在上京逃脱并不是件小事,谢必安到达衙门后将此事立即报告给上头并和衙门的其他护卫通了信。

  老马扛着手中的大刀疑惑:“会不会看错了?可能只是一个生病的可怜人。”

  毕竟上京已经很久没有出现歹徒了, 之前也出现过几次护卫为了完成抓捕业绩把平民认错成歹徒的先例。

  “我可以肯定。”谢必安声音坚定。

  见谢必安这个架势,老马只能为难地点头。

  现在上头巡视下来,上京的县官并不想闹出大动静,所以对这种事一向是睁一只眼闭一眼的。

  只要不往上报,这些事也就没有发生。

  那歹徒能抓的到就抓,抓不到就随他去吧。

  这是上京县官给谢必安的答复。

  县官还表示抓捕必须是秘密抓捕,不得大肆声张,以免引起群众的恐慌。

  谢必安一整天都在沿着上京巡视,挨家挨户寻访,可依旧没有获得一点有用的消息。上京的百姓都表示今日并没有见到其他陌生或可疑的人。

  一直到众人闭户,谢必安还是没有打探到任何消息。

  难道那个歹徒真的就这么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搜寻无果的谢必安只能孤身回到自己住所。

  又是一个夜晚,今日的心绪却着实不同。

  那张纸条还在他的袖中放着,不用拿起他便能清晰地想清楚上面的内容。

  多谢款待。

  看到这四个字就好像那张可恶的脸就在眼前一样。

  光是想到就能让人气的牙痒痒。

  伸手将门打开。

  本应该是伸腿迈入门中,谢必安却蓦地停住脚步,将要迈进的脚将进未进。

  没有点灯的屋内黑黢黢的,不大的住处在此时完全的黑暗中看起来像是深不可见的深渊一样,一踏入就能坠下。

  脚步放轻,谢必安逆着外面照进的月光踏入屋内。

  他转身似乎要把门关上,却猛地低下头躲过身后扫过来的袭击。

  没想到谢必安会察觉,空气中响起了一声熟悉的轻笑。

  是那个人!

  谢必安眼眸一紧,手上的动作突然加快,迅速朝着出声处袭去。

  男人也对谢必安的动作早有准备,灵活躲过谢必安的一击,又伸手朝谢必安抓过来。

  房门在他们你来我往的动作间激烈地合上,在没有点灯漆黑一片的狭窄空间,两人打的热火朝天。

  估计是男人身上的伤还没有好全,谢必安的一捶捶到男人受伤的腰腹处。

  男人痛苦地闷哼一声,手上的力道瞬间轻了下来。

  谢必安抓住机会,双手瞬间将男人控制住。

  “谢郎君,好狠的心。”

  难掩痛苦但仍少不了调笑意味的声音在谢必安耳边响起。

  见识过男人的狡猾面目,这一次谢必安并不会心软。

  至于为什么男人逃走后又回到了他的屋子中,这件事不在他的考虑范围。

  但男人出现在他的眼皮底下就别想再逃走。

  同样的错误谢必安并不会犯两次。

  谢必安抽开一只手将桌上的烛灯点亮,瞬间明亮的光充满了整个屋子。

  在光中,眼前的人抬眼看他。

  烧应该是退了,昨日浓重的红晕不见,小麦色的皮肤在偏黄的光中看的更清晰。

  他被谢必安抓住还丝毫不着急,仿佛能蛊惑人心的桃花眼抬起看向谢必安,嘴角噙着漫不经心的笑意。

  见谢必安横着凤眼看他,男人还恬不知耻的朝他眨了下眼。

  “你究竟是谁?”

  谢必安冷声问道。

  听到谢必安的问题,男人轻笑两声。

  “一个无辜的可怜人。谢郎君也要抓捕我吗?”

  手还被谢必安捆着,男人俯身凑到谢必安的脸边,轻轻挑眉。

  他语调无辜,表情却坏的像能滴出墨来。

  “你昨日是怎么走的?”

  声音严肃的像是审讯犯人,虽然现在看来就是如此。

  最后一字落下谢必安钳制着男人的手更用上力,不知道是否在报复男人昨晚留下的仇。

  “还不是看灯下的谢郎君姿色倾城,让我难以抑制心中的仰慕,无法克制地伸手解开绳索,好好注视谢郎君可爱的睡颜……”

  越听下去谢必安的面色更沉,还没等谢必安出声让男人停止胡言乱语,男人就已经迫不及待的继续说道:“一颗芳心为谢郎君动了,谢郎君可是要负责到底?”

  说到最后男人被谢必安钳制的手腕不安分地晃了晃,动作像是腻人的撒娇,这一番话配上他风流的样貌简直冲击力十足。

  而谢必安却只想现在就把这歹徒带到衙门去好好审问。

  这说的都是什么鬼话?

  从一个护卫眼皮底下逃脱,是对护卫最大的侮辱。

  谢必安此时不会再心软什么伤口,什么牢狱,这些都是可恶的歹徒应得的。

  他需要的只是将歹徒送回他该待的地方就可以。

  于是谢必安用绳将歹徒的手牢牢绑住,他扯着歹徒,就要将这男人拉到衙门去。

  “谢郎君真的要将我关到牢狱中?”

  哪怕到了这时候,男子还是一副不正经的架势,含雾般的朦胧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视着谢必安。

  任谁被这双眼睛注视都能感受到难以言喻的深情,仿佛自己是被深爱的。

  但是一定除了铁石心肠的谢必安。

  面对男人暧昧的表情,他手上动作不停,“送你去你应该待的地方。”

  眼见着充满温暖灯光的屋子就要被他们抛在身后,男人适当地抵抗一下,让谢必安被迫慢下脚步。

  谢必安回头看他。

  男人依旧是那副勾着唇笑的模样:“谢郎君,我们打个赌如何?”

  谢必安的声音就如今晚的月光一样寒冷。

  他并不想再和这男人牵扯上任何,毕竟男人狡猾奸诈的超乎他的想象,稍有不慎就要掉出男人不怀好意的陷阱中。

  男人点点头,真诚地说道:“你可以带我去衙门,我没有意见。但是我们打一个赌,若是官老爷证明了我的清白,判我无罪释放,那谢郎君就让我在家中借住一段时间可好?”

  没想到男人竟然如此自信他会无罪释放,提出的要求也是在人的意料之外。

  谢必安问他:“那若是你有罪呢?”

  “那我就甘愿受到处罚,在牢狱中待上我应该待的时间,坚决不会打一丝一毫的主意。”

  男人努力举起他被谢必安用绳束缚住的手腕,手指朝天竖着,状似发誓,“我所言真实,若有半点虚假,让上天当即降下神罚,将我劈个一干二净。”

  闻言谢必安用凤眸眤他,继续扯着男人往衙门走去,“你本就应该在牢狱中带着,用这赌誓根本是无厘头。”

  男人笑了。

  谢必安的侧脸看上去一样的冷漠无情,实在是犹如高岭之花云端之月那般不易接近。

  但男子还是不懈地问道:“那谢郎君这话是觉得我还是可能无罪释放的对吗?”

  谢必安的脸蓦地转过来,凤眼看着嬉皮笑脸的男人上下打量一番,清透的瞳孔宛若上好的琉璃。

  他嗤笑:“不可能。”

  “那为什么不与我来这个赌咒呢?”

  谢必安自幼行事比同龄人早熟,性格也庄重严肃,继承父亲衣钵当上衙门的护卫后兢兢业业从未有一点疏漏,如果一定要说一个纰漏,那就是昨夜让男人从他眼皮底下溜走这件事。

  他还从未做过如此幼稚的事。

  打个赌咒?

  谢必安从七岁时就不这样做了。

  可是眼前男人的语气和含着挑衅的动作让向来稳重的谢必安难得在心中激起了战意。

  “成交。”

  将男人的赌咒重新复述一遍,谢必安语气坚定地说道。

  在他看来,男人不可能没有蹊跷。

  “那么……”

  男人伸出舌尖舔了舔嘴角,鲜红的舌尖一闪而过。

  “成交。”

  两人走在安静的街道上,撒下的月光将他俩的身影拉的又长又细。

  一前一后逐渐融合在一起,好像两人靠在了一起。

  往前走了两步路后男人突然开口。

  “对了谢郎君。”他看着谢必安的后脑勺。

  “怎么?”

  还以为男人还有什么鬼话要说,谢必安转头看向他,眼中藏着不耐。

  “忘了说了。”

  男人的衣服还是昨日的衣服,依旧无法掩饰他身上非凡的气度,从随意举止中流露的风流倜傥。

  他的一双桃花眼看着谢必安,眼瞳中就像蕴含世间的万种风景。

  “范无咎。”

  “我的名字。”

  作者有话要说:

  装疯卖傻范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