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汮不可能做傀儡, 他对演戏有自己的追求。
“宋老师，我现在过来，”卫汮说完就想挂电话, 本以为不会回答的宋山出了声音。
“抱歉, 刚才那话是我没过脑子了。”宋山说, “是我没见过世面, 太惊奇了。”
“我没有放在心上。”卫汮说，“不过我真没想过这点小事会让你们这么吃惊。”
“这怎么是一点小事。”宋山说，“这一行里还没听说谁能把神情做到复制的, 你真的是。”
宋山不知道要怎么说, 最后只说了一句，“你来吧, 我等你。”
卫汮挂了电话开门走出去, 不过片刻，路彦就走了过来，“要出去？”
卫汮已经走到了大门口, 听到声音扭过了头。
“去哪里？”路彦又问。
“有点事。”卫汮开了门, 一条腿已经跨了出去。
“我送你去。”路彦跟了上来。
卫汮头也没回就拒绝了。
“热搜上还挂着你，你不想待会儿出去被围观吧。”路彦说。
“这会儿根本没什么年轻人在。”卫汮说。
“以防万一没有错。”路彦说，看着卫汮又想拒绝，“我不想威胁你。”
卫汮往楼下走的脚步停了下来, 看着路彦, “你要怎么威胁我？”
“程一。”路彦说, 然后眼看着卫汮脸色难看起来。
“我送你去。”路彦重复了一遍。
“你要送就送。”卫汮下了楼。
路彦看着卫汮的背影跟了上去, 上车后卫汮说了地址就闭了嘴。
这个地址是宋山家, 路彦去过。路彦也知道宋山在教卫汮演戏，跟这样的专业演员比, 他说的那句要帮卫汮把演技找回来简直就像是个笑话。
宋山家不算远，没多久车就停了下来，卫汮拉开门的时候以为路彦会开口，没想到等关上了车门就没听到路彦的只言片语。
车窗关着，卫汮看了一眼，但是车外看不清车里的情况，但是车里能很清楚看到车外。卫汮就这么看着车窗降了下来，跟路彦那张脸对上。
卫汮面无表情的脸上有一丝龟裂，很淡，淡到只有他自己知道，特别是在对上路彦看过来的眼神的那刻。
“怎么了？”等了一会儿后路彦问。
卫汮：“没事，走了。”
路彦沉默了会儿，然后应了一声“嗯”。
卫汮掀起眼皮朝路彦看了一眼，然后转身就走。
路彦打开车门下车追了过去，把人拉停，“我能跟你一起去吗？”
“跟我去干嘛？”卫汮问。
“你去干什么？”路彦看了眼跟前的别墅，“这像是别人的家里。”
“跟人去约会。”卫汮面无表情道。
路彦脸色只是微变，要不是他知道这里是宋山家，他真的会被这句话气到，“那我更要跟你进去。”
卫汮瞥了眼路彦，居然没发火，“你不信？”
“不信。”路彦说，他又不是不知道这里是谁家。
“就算是亲眼看到也不信？”卫汮看着路彦过于淡定的脸就不爽，“希望你待会儿看到的时候也能这么镇定。”
路彦脸色这才变了变，看着卫汮，“里面有谁？”
“相好。”卫汮看着路彦变了的脸色跨出了步子。
路彦把人拉回来，“跟我回去。”
“你不是不信吗？”卫汮问。
路彦是不太信，这里他来过，千真万确是宋山家，但他现在不能确定里面有没有卫汮说的所谓的相好。但不管有没有，今天他都不会让卫汮进去了。
“我不信你有相好，但是你这么说了，我就不可能放你进去。”路彦把人握得很紧，“跟我回去。”
“我要是不回去呢？”卫汮发现自己越来越喜欢挑动路彦的神经。
“我不会让你进去。”路彦说。
卫汮盯着路彦刚想开口，有一道声音传了过来，“卫汮，怎么不进来？”
卫汮看过去，不知道什么时候宋山站在了那里，“宋老师。”
宋山几步走了过来，知道路彦不想让卫汮知道他们认识，所以宋山很配合地假装不认识路彦，而是看着路彦问卫汮，“怎么不进来，这是你朋友？”
“不是朋友，是男朋友。”路彦说，不顾宋山和卫汮吃惊的眼神，“小汮说里面有他的相好，所以我不准备让他进去。”
“你胡说什么？”卫汮看了看宋山然后瞪了一眼路彦。
宋山也就只有一点吃惊，而且假装没听见那句，只说：“里面就我一个，没其他人。”
“就你一个？”路彦看向宋山，眼神意味不明。
“路彦。”卫汮冷声警告。
路彦收敛了神色，视线从宋山身上移开。
“你没看出来他是在跟你开玩笑吗？”宋山对卫汮说，“再怎么说，我这个年纪也不可能是你的相好。”
“宋老师。抱歉。他无意冒犯你，我不该跟他开玩笑。”卫汮说。
“小闹怡情。”宋山笑笑说，“刚看着你们没进来还以为是在干什么呢，原来是在打情骂俏。”
“没有的事。”卫汮说，“你不要听他瞎说。”
两人跟着宋山进了门，屋里的暖气扑面而来。
“还是家里舒服。”宋山说，然后对着跟进来的卫汮说，“先喝杯茶还是直接开始？”
“直接开始。”这会儿卫汮根本不想搭理路彦。
宋山看了眼路彦，然后问卫汮：“你……朋友一个人没关系？”
“无聊了他自己会走。”卫汮说。
“其实也不是不能在这里，我们今天就在这里吧，还能有人给我们一点意见。”宋山说，“戏本来就是演给他们看的。”
卫汮没立马开口，他不是没给路彦看过他怎么演戏，不管是六年前还是六年后，但现在这样的情况下还没有过，他要暴露在路彦的目光下，像一个废人一样重新学。
卫汮光是想一下就觉得窒息。
“宋老师，我们还是——”
“宋老师，不用。”
卫汮和路彦的声音同时响起。卫汮侧过头去，路彦也望过来，卫汮先收回了视线。
宋山看了看两人，然后说：“好吧。”
卫汮随后跟着宋山走了，眼尾扫过路彦时一怔，那双眼睛正认真地看着他，眼底带着鼓励。宋山已经走出去了好几步，卫汮才重新跟上。
宋山无意打探两人的关系，但让人就这么等一天，宋山觉得也不太行，“他就这么等你一天没有关系？”
“有事他会自己走。”卫汮说。
宋山却觉得路彦不会走，但宋山也没多话，路彦对卫汮有多上心，他这个外人都看出来了，偏偏卫汮的态度他看不太懂，似亲近又似陌生人。
“那个温暖的男二号你想过要怎么演了吗？”宋山岔开了话题。
“对着镜子练过几个表情，都不满意。”卫汮说，他的脸太漂亮，漂亮的非常有攻击性，加上他平日里又冷，脸上的表情不近人情的时候居多。
“长得太漂亮也是一种负担。”宋山说，“脸太鲜明了，要表现跟他完全相反的情绪就会很难。”
“学校里演过类似的角色吗？”宋山问。
“很少。”但当时演出来卫汮自己记得也都能看，只是现在，他很难找到那种温暖人的神情。
“我对这个角色印象最深的一点就是他嘴角的那点笑，让人如沐春风，暖到心里。”
卫汮认同宋山这句话，他演的这个角色父是高官，母是皇亲国戚，从小养尊处优品性温良，但偏偏性格坚毅及坚韧，看出男主居心叵测后一心想要保护女主不受伤害。
“他是个好人，非常好的人。”卫汮在宋山的描述上加了一句。
“其实以我的经验来说，我觉得好人很不好演的。”宋山说，“大家对好人的要求非常的高，很容易惹来争议。不过你要演的这个角色后期有些悲壮，很能带起人的情绪。”
卫汮：“我要演好他，很难。”
“你之前的那股嚣张呢？”宋山笑了笑说，“没必要这么悲观，演员千千万，谁能保证自己演的每一个角色都没有瑕疵，不对，这话不该这么说，应该说每个角色都有瑕疵，因为每个人心里的那个角色都不一样。”
卫汮：“我不是悲观，我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宋山起先一愣，然后笑了出来，“是我忘了你骨子里的嚣张。”
卫汮没有带剧本来，就借了宋山的剧本两人一起看，宋山指着卫汮的第一幕戏说，“你这个角色一出场就是抓人眼球的，面带微笑犹如三月暖阳，但跟你脸上的神情十分不相配。”
就这个出场的表情卫汮就在卫生间里对着镜子做了很多遍，但没有一遍是能看得过去的。他的面带微笑更像是要把人尴尬在冬日里。
“你做给我看看。”宋山说。
卫汮缓了一下然后做了这面带微笑。
“你跟别人也是这么笑的？”宋山问的很委婉。
“不是。”卫汮说。他对程一的笑很随意，对路彦，六年前和现在不一样，但也没有笑得跟三月暖阳一样。“但我也没有这么笑过。”
宋山点点头表示了然，卫汮是个冷性子，要能跟人笑得跟三月暖阳一样才不正常，“正常来说，我们本身的性格怎么样和演什么样的角色是没关系的，性格冷热都不影响角色的表现。”
卫汮知道宋山还有后话。
“但我现在是想着让你联想生活中的情绪贴合角色。”宋山继续说，“但你和这个角色距离太远了。”
卫汮：“嗯。”
“拍傅导那部戏的时候，你最后都是怎么完成的？”宋山问，“我说的是那些单纯要靠你演的那些戏份。”
“看了大量别人的戏找的感觉。”卫汮说，“但抓的也不是那么准确。”
“你模仿不来，但是可以重复做出别人给你指导过的神情。我还没碰到过这样的演员。”宋山说。
卫汮极淡地苦笑了一下。
“再不会演戏的人都在屏幕上蹦跶着，你这样的，有什么好怕的。”宋山安慰道，“你这么笑的样子可一点儿也不好看，其实演戏这条路也急不来，需要沉淀和琢磨。”
“宋老师，你能再给我改一下脸上的神情吗？”卫汮说。
宋山看向卫汮，眼中有些不确定，问：“是跟上次一样吗？”
“是。”卫汮说。
“先这样试试。”卫汮知道宋山在看他，也还记得自己刚才在电话里都说了什么，但——
“我想试试，找找感觉。”卫汮又说，“这个角色离我生活很远，我想看看我自己脸上出现那种表情是怎么样的一副神情。”
宋山想了一下，然后答应了。“好，你就按照我说的慢慢在脸上找感觉。”
两人费了好半天时间才调出了符合宋山预期的表情，宋山用卫汮的手机给他拍了下来，卫汮看着手机上的自己，愣了愣。
完全像是变了一个人。
连眼底都是带着暖调的。
“——这不是我。”看了一会儿，卫汮说。
“对。他是小公子。”宋山说，“看着这张照片有什么感觉？”
“很陌生。”卫汮说，“我都不知道我能笑的这么，这么”卫汮找不到一个词形容。
“和煦。”宋山给他接上，“小公子爹疼娘亲，国师教养，一路顺风顺水，生活里没有半点阴霾，这个样子是理所当然的。”
跟他的成长环境完全相反，卫汮想。但卫汮想到了路彦，六年前的路彦很温暖，是那种在骨子里带出来的温暖，而且只有他能享受。
“找到点感觉没有？”
卫汮被宋山的声音拉回神，抬起头看过去，“我记住了。”
宋山看向卫汮手上的手机，问：“你记住这个表情了？”
“嗯。”卫汮收起手机。
宋山再次惊叹卫汮的天赋，但还是有点不相信，“你能再做出来给我看看吗？”
卫汮想了想然后做出了刚才的表情，分毫不差。
宋山脸上的讶异遮也遮不住，看着卫汮很轻松做出了刚才一模一样的神情，叹为观止。“你这到底是怎么办到的？真的是神了。”
卫汮没有接话，他也没有答案，就像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不会演戏也同样没有答案。
“那些没演技又想火的演员会嫉妒的。”宋山说。
卫汮觉得有些夸张了，“不至于。”
“那你就看以后吧。”宋山说，“现在我们还是来说说刚才做完这个表情，你有什么感觉？”
“没有。”卫汮实话实说。
“一点儿感觉都没有？”宋山问，像卫汮这样的天赋流不该这样。
“觉得有些别扭。”卫汮说，“刚看照片的时候更觉得陌生。”
宋山突然觉得很棘手，“你这未免也不会的太彻底了。”
卫汮眼皮微动，“以前我很快就能抓到人物的感觉，但是现在，怎么样也找不到合适的神情情绪。”
“我还没仔细问过你，是突然不会的吗？”宋山问，真的很难想象一个天才就这么轻易地落地了。
“算是。”但其实卫汮自己也不知道，这两年他就没正经拍过戏，都是跑龙套的小角色，甚至连表情都不需要有，如果不是拍了上一部戏，他也不知道自己已经不会演戏了。
“当中有发生过什么事吗？”宋山多少还是想多了解一点，有时候突然不会演戏了也可能是因为发生了什么从心底里排斥了而不自知。
卫汮摇摇头，“毕业后我就没演过正儿八经的角色，如果不是上一部戏我也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了这个样子。”
关于这件事宋山知道一个大概，“这期间就没有发生过别的事？”
有，路彦出现了。
但卫汮不觉得宋山问的是这种事情，所以还是说了没有。
宋山点点头没再问，“这事急不来，我们只能慢慢来。一次两次没感觉，我们就十次二十次，十次二十次也没感觉我们就一百次两百次，再不行就一千次两千次，总有能抓住情绪找到出口的一次。”
“没有更快的办法了吗？”卫汮问。
“你想多快？”宋山没想到卫汮会问这个。
卫汮想要很快，最好是立刻马上，这是他唯一能拿得出手的东西，连它都没有的卫汮其实就是一个废人，还是那种一点用都没有的废人。
而废人，有什么资格成立工作室，大把大把地烧钱。
“想在拍戏时能有长进。”卫汮最后还是说。
宋山看着卫汮，然后说：“那除非你的天赋又突然回来。”宋山这话就是说没可能。
“我知道了。”卫汮说，“我们继续。”
“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宋山还是说了一句，虽然他不知道卫汮为什么这么着急，但以他这两天对卫汮的了解卫汮不该是这么沉不住气的人，特别是在这件事上。
“是不是有什么事？”宋山问，虽然一开始他的确是因为路彦的嘱托对卫汮的事上心，但这些日子接触下来，宋山是真有些欣赏卫汮，一个努力又上进的天才谁不喜欢呢？
“没有，是我有些着急。”卫汮说，“我会调整自己。”
“别着急。”宋山说，“有得有失，你失去了什么，必然会得到点别的东西。”
所以他的演技换回了路彦吗？卫汮突然想。
路彦回来了，然后他赖以生存的演技没了。而路彦不在的日子里，他的演技可谓是一骑绝尘，没有人能追得上。
难道路彦和演技不能共存吗？
“先休息一下，待会儿继续。”宋山站了起来，“我先去喝口茶。”
“宋老师说你们现在休息，让我进来陪陪你。”
听到声音，卫汮看向了走近的路彦，“你知道刚才宋老师跟我说了什么吗？他说有得有失，我失去了什么也就一定能得到什么。”
路彦突然脸色有些苍白，不敢细想卫汮这话的意思，但是卫汮已经自己说了出来，“你不在的日子里我演技爆发，但你出现后，我的演技就没了。”
“小汮。”路彦的声音不断往下沉，想说不是这样的，不可能是这样的，但他在卫汮那样的神情下开不了口，因为事实就是这样。
“你说如果你再消失，我的演技能回来吗？”卫汮这句话让路彦遍体生寒。
想说什么，但是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字起个头。
“如果你消失了，我的演技能回来——”卫汮看着路彦。
“……你会让我离开吗？”路彦艰难地问道。
卫汮就这么定定地看着路彦不说话，但时间越久，路彦心越凉，因为卫汮是真的在抉择，要不要让他走。
“不可以。”路彦握上卫汮手腕，“你不可以有这个想法。”
“为什么不可以？”卫汮压下心里的疼，没什么表情地问。
“我可以……”路彦说了三个字就说不下去了。
“你可以什么？”卫汮逼问，“说啊。”
“我可以帮你，”路彦又停了下来。
“怎么不说？”卫汮往前逼近，“可以帮我什么？嗯？帮我找回演技吗？”
卫汮脸色很冷，但眼周围一圈却泛了红，逼视着路彦，“你有什么不敢说的？还是说不出口？嗯？”
路彦脸上眼底全是痛苦，不是因为卫汮的逼问，而是因为他真的帮不了卫汮找回那份天赋还有卫汮现在这么的难过。
原来还能这么痛！
“……我该怎么做？我还能怎么做？”声线里都挤满了痛苦，“小汮，你告诉我，我要怎么做？”
“你什么也不用做。”卫汮往后退了几步，垂下眼，即便真的有那个可能，卫汮也清晰地知道自己一点也不希望路彦再从他的眼前消失。
他宁愿那份天赋不再回来，但他不能接受路彦再次消失，他——没有办法接受。
光是想想，就痛的喘不上气。
路彦就是他的毒，剥离不去的毒，已经流淌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里。
路彦追随着卫汮往前走了几步，把两人的距离缩到咫尺，伸手抚上卫汮的脸，“如果六年前我带上你一起走……”
卫汮倏地睁大了眼看着路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