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心匣[刑侦]【完结】>第179章 失声雨(15)

  更残忍的一幕出现在下一轮“游戏”之后,面具人推来一堆西瓜。明眼人一看就知道西瓜有问题,是被切开过,然后又合拢在一起的。

  面具人将刀交给大家,命令切瓜。

  刀落下,碰到里面的东西,瓜皮向两边落开,露出血淋淋的人头。

  余大龙吓得几乎晕厥,手也被刀误伤。

  山洞里充斥着急促的呼吸声。那一刻,余大龙觉得整座山是个怪物,它会动,会呼吸,他们的呼吸就是它的心跳。

  面具人冷漠地说,这些人为他们过去的所作所言付出了代价,这代价就是死亡,是他们应得的。谁让他们坏呢?是他们让这个世界越来越糟。而剩下的人做得很对,切开他们,就像切瓜吃瓜一样。

  这不对!余大龙在心里咆哮——没有人应该是被切开的“瓜”!他们的确犯了错,但惩罚他们的绝对不该是自己,不该是“粉面具”,不该是这虚伪的冠冕堂皇!

  但是余大龙说不出来,没有人敢和拿着枪的面具人对抗。而更让他们忧心忡忡的是,“游戏”还在继续,如果在下一轮里输了,被人当做瓜切开的就是自己的头颅!

  头颅、瓜皮瓜瓤被清理带走,听说是和尸体一起被送去焚化炉烧掉了。

  到了后来,根本没有还能攻击的点,为了胜利,为了不成为“瓜”,只能捏造、比谁声音大,比谁语速快。实在攻击不了本人,就攻击家人亲友,用他们来印证你不完美,你人品一定有问题。

  余大龙觉得自己已经疯了。他为什么会变成这种垃圾?这就是“粉面具”所说的改变世界吗?清除了所有犯错的人、有道德瑕疵的人、不完美的人,剩下的就是完美的人完美的世界吗?

  不是!

  剩下的只是一帮更加恶劣,更加狡猾,更加……不该活着的人!

  ——如果输掉的人该死的话!

  山洞里不剩多少人了,余大龙精疲力竭,已经无法继续“游戏”。他输给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被面具人拖走时,他无声地哭泣。

  后悔占据了他的头脑,为什么要点进那个链接?为什么不告诉方远航?为什么宁可相信陌生人,也不相信认识的那群警察?

  他发现自己真的很卑劣,这就是人性。人确实是这个世界的糟粕。

  他以为自己将成为下一个被切开的“瓜”,但是昏迷后再苏醒,站在他面前的却是两个面具人。子弹没有穿透他的身体,他的脚边放着他来时的行李包。

  他骇然不已,不知道自己是已经死了,还是即将被施以极刑。

  “余大龙,现在你知道我们的世界为什么不美好了吗?”其中一个面具人说。

  余大龙仍旧处在无法正常思考的境地,他脑中乱成一片,连幻觉和现实都分不清楚。

  但面具人仍在说话,“你平时会那样攻击一个人,将他置于死地吗?”

  余大龙茫然地摇头。

  面具人:“那这种感觉如何呢?”

  “刽,刽子手!”余大龙眼泪夺眶而出,“为什么只是说了希望老板去死,就要被杀死?为什么你父亲轻薄过厂里的寡妇,你就要被扣帽子,你就要成为一个‘瓜’?”

  他有太多的话要说,愤怒就像被堵住的洪水,他感到天旋地转。

  面具人:“所以你现在明白我们的世界为什么越来越坏了吗?”

  余大龙愣住,“……因为人变坏了?”

  “人为什么会变坏呢?”

  “我不知道!”

  面具人:“你在现实中,会当着一个人的面,这样无情地责骂他、造谣他、攻击他吗?”

  余大龙抱着头,颤抖道:“我不会……”

  片刻的安静后,面具人说:“对,你不会,你的对手也不会,只有极其、极其少数的人会。而就算他们这样做,又能造成什么不得了的伤害呢?不会的,因为有正常的公序良俗来束缚他们,法律也会保护被他们肆意泼脏水的人。但有一个地方,他们的恶会无限度地侵蚀别人的人生。”

  余大龙吼道:“不就是你们‘粉面具’吗!你们杀了多少人?他们都不该死!”

  面具人笑了声,“你的认识还真是肤浅。你想不到那个真正存在的地方吗?我们的‘游戏’,就是将线上的那一套,搬到了线下而已呀。”

  余大龙双目失焦,半分钟后猛地回神,“你是说,网络?”

  “BINGO!”面具人愉快地鼓掌,鬼魅一般逼至余大龙面前,“想想这些年网络上发生的事故,人们是不是越来越尖酸毒辣,一句在现实生活中无足轻重的话语,在网络上就可以毁掉一个人。你们在‘游戏’里的嘴脸,是不是和网络上那些臭虫一模一样?”

  “我……”

  “不要辩解,‘游戏’给了你们一个线下平台,逼迫你们成为网络上的那群人。”

  余大龙尖叫:“不是!如果不是你们用枪指着我们,败者就要去死,谁会变得那么坏?”

  面具人摇头,“你还不清醒。等你清醒了,你就会明白,每一个人都有坏的一面,但在现实里,他能够压抑坏的一面。而网络需要的却恰恰是他坏的一面!这个世界越来越糟糕,不怪人,也不怪世界,最需要被摧毁的是网络。网络才是万恶之源!”

  过度的信息负载让余大龙濒临崩溃。他还记得自己就要成为一个被切开的‘瓜’了,他望着面具人,“你们什么时候动手?”

  “动手?你是说杀死你?不不,你误会了,我们从来没有杀死过任何人。这只是一个体验。余大龙,经过‘游戏’,我们发现你正是我们需要的人,我们很真诚地邀请你成为我们的一员。”

  余大龙咬牙,“怎么可能!”

  “实际上,我们的很多成员都是从‘游戏’中发展而来。你现在很激动,我们不需要你立即给出答复。很快,你就会离开这里,回到你正常的生活中。当你理清楚这场‘游戏’的本质,和我们‘粉面具’的用意,你随时可以加入。”

  面具人慷慨激昂道:“我们一起,修改这个世界的错误!”

  余大龙发出一声细长的呼吸声,像是终于从噩梦中挣脱,他望着凌猎,“他们把我送到这个小镇,我的包里多了一个手机,我不敢用。我到现在还没有想明白这到底是件什么事?我应该死的,但是他们把我放了。那其他失败者呢?我们听到的枪声是假的,看到脑袋也是假的?那真的只是一场‘游戏’?可‘粉面具’这么做,图的是什么?”

  凌猎将余大龙拉过来,拍着他的背,没有说话。

  余大龙在发抖,小声呜咽。凌猎知道他现在极端脆弱,需要心理介入,也需要亲人的陪伴。

  亲人这儿没有,好友倒是有一个。

  凌猎把余大龙扶到床边,“我现在让你们航航进来,他陪你聊一会儿,好不好?”

  余大龙说:“我,我对不起他。”

  凌猎揉揉余大龙的头发,“朋友之间哪有那么多对不起?要不要他进来?我看他都急坏了。”

  余大龙犹豫了会儿,点点头,却在凌猎转身时拉住他的衣角,“凌警官。”

  凌猎笑道:“航航叫我猎哥。”

  余大龙脸颊微红,“那我也可以叫你猎哥吗?”

  “当然,龙哥。”

  “我,我想请你帮我给他道歉。”

  凌猎说:“道歉要自己道的。”

  余大龙低着头,又说:“那猎哥,我要跟你道谢。”

  凌猎笑道:“收到了。”

  方远航早就在门外等得心急难安了。凌猎嘱咐道:“进去不要问他发生了什么,案子我这儿已经基本掌握,你以朋友的身份进去,听他抱怨,听他诉苦,抱抱他。明白?”

  方远航敬礼,“是!”

  凌猎在方远航肩上用力一拍,“进去。”

  小镇的深夜寒风越吹越猛。凌猎坐在招待所楼下的石阶上,半天没点燃烟。

  他眯眼看着几乎没有人的街道,一手夹着烟,一手拿着手机。抽完一根后,站起来给季沉蛟拨了过去,“聊聊?”

  在夜幕降临之前,季沉蛟刚从凤夏山北面的一个小镇辗转来到另一个小镇。这一天就像打仗一样马不停蹄。在这片绵延苍翠的山林中,必然存在一个暂时未被警方掌握的巢穴,犯罪、伤害、洗脑、欺骗在这里繁衍,辐射向周围的村镇。重案队、刑侦支队和特警支队临时调来的队员已经控制住部分村镇,找到符合早前推断的蛛丝马迹。

  季沉蛟手上拿着一份名单,名单上有十来个人,他们和余大龙很像,都是突然出现在小镇上的外地人,有人给他们在不起眼的招待所里办了入住,据当地人说,他们的行为和眼神都有些古怪,不是一直将自己关在房间里,就是疯了一样在街上乱窜。他们都没有住太久,来得突然,消失得也突然。

  季沉蛟特别注意到一个叫张兵的男人和万小梦的女人,他们出现在不同的小镇,万小梦出现的时间比张兵早,但他们来自同一个城市,年龄也相近。也许在来到凤夏山之前,他们就认识?

  季沉蛟立即交待沈栖着重调查这两人,之后来到小镇派出所,和在凤夏山南边的梁问弦打电话沟通想法,刚挂断不久,就看见凌猎的名字在手机上闪烁。

  凤夏山两侧的小镇都差不多,夜深了,街上几乎看不到人,寒风嗖嗖吹过,擦在脸上刺刺地冷。

  季沉蛟来到派出所门口,坐在阶梯上。他和凌猎彼此不知道,此时他们都吹着初冬的冷风,看着冷清的街道,连坐姿都几乎一样。

  季沉蛟听着凌猎的声音,抬头看了看挂在枯枝上的月亮。

  “你那边怎么样?”两人异口同声。

  季沉蛟绷了一天的神经因为这个岔而放松些许,声音带上一丝笑意,“你先说。余大龙交待什么没有?”

  凌猎起初折着腿,脚踩在地上,这会儿已经放任长腿打直,在阶梯上撂着,“说得有点儿多,我脑子乱,得捋捋。”

  他点了根烟,将余大龙说的复述给季沉蛟,说的过程就像在理毛线团,说到后来,刚才在房间里没有想出名堂的细节似乎已经豁然开朗。

  “我们没有判断错,这个叫‘粉面具’的团伙,或者说组织,他们绑架人的行为在一次次升级,如果说最初只是撒大网,做实验,到了这次,已经有很明确的目标。余大龙是个诱饵,他们真正想吸收的是方远航这样有非常大上升空间,同时又因为年轻而容易被利用的警察。”

  凌猎说:“余大龙目前还比较迷糊,不太清楚自己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但时间一长,他自然而然就会理解这段时间的遭遇,他会和‘粉面具’产生共鸣,然后想方设法带着方远航加入‘游戏’。”

  “另外还有薛斌,我猜,‘粉面具’需要的是三类人,一是能够为他们的存在提供权力保护的人,所以方远航成为他们的目标,二是掌握某些特定技术的人,从他们利用‘浮光’来考虑的话,很可能是电脑、网络上的人才,三是冤大头,也就是有钱人,并且是自身有强烈负罪感的年轻人,这样更容易接受他们的观念,薛斌符合这个条件。”

  季沉蛟听完,思索了会儿,“‘粉面具’向余大龙传递的信息是,网络让这个世界变得不美好?”

  凌猎说:“照余大龙的描述,‘粉面具’是把出现在网络上的问题无限放大,然后放在线下。网络滋生恶意,微不足道的小事在网络上可以放大到要人死的地步。‘粉面具’似乎是想通过这种互相攻击的线下‘游戏’,让参与者意识到网络的可怕。”

  “很明显,‘粉面具’的说教能力非常强,他们一定能影响一部分人,当他们离开‘游戏’之后,会变得抵触网络,甚至影响周围的人一起抵制网络。”

  季沉蛟说:“‘游戏’的失败者被杀死只是一种表象?”

  “余大龙被麻袋套头时,是真的以为他的脑袋会被像瓜一样切开,直到现在,他还觉得他能活着很不真实,可见当时害怕到了什么程度。应该是到了离开‘游戏’这一步,参与者才会发现自己并不会被杀死,他们会被悄悄送到陌生的乡镇,回到自己的生活,而留在‘游戏’里的人看到他们极其逼真的道具尸体。”

  和凌猎一样,季沉蛟也需要一个不短的时间来消化这些线索。他站起来,在阶梯上来回走动,踢着小石子,“这么看,这个‘粉面具’是个激进的反网络的组织,它从吸纳小部分有极端经历的人着手,这些人之中,有的会因为恐惧、‘醒悟’、感同身受,或者别的情绪而成为他们的一员,在现实中发展新的成员,新的成员进入‘游戏’,重复这个过程。”

  凌猎说:“是,把余大龙当做样本来分析的话,‘粉面具’给他的印象非常神秘,非常强大,对于普通人来说,最容易想到的就是,‘粉面具’背后有极其庞大的钱权关系网,所以就算最终没有成为他们的新成员,大概率也不敢说出这段经历。”

  “张春泉就是个例子。”季沉蛟想到那个默默走向湖水的大学生就皱起眉,“他无法从‘游戏’的恐惧中走出来,对‘粉面具’恐惧,在现实中找不到人倾述,而网络已经在他的认知中成为恶毒恶意的代名词。”

  凌猎说:“所以他在崩溃中结束生命。与他相反的是赵皆。嘶——”

  季沉蛟连忙问:“怎么了?”

  凌猎说:“我突然想到赵皆的动机是什么了。”

  季沉蛟眉眼一顿,“赵皆……他是程序员!”

  “对。”凌猎说:“程序员,而且是个业务出众的程序员,在家人眼中性格奇葩,离经叛道,是‘粉面具’想要招揽的第二种人群。而他所在的部门,全员都是搞网络技术的。是他们在支撑着凡飞网络这一块的发展。”

  季沉蛟背脊上窜起一股凉意,就在凌猎娓娓道来时,他想到了上次审问赵皆时,赵皆那句说得不清不楚的话,什么有罪?

  赵皆想说的,是不是网络有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