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心匣[刑侦]【完结】>第95章 白事(09)

  刘学林震惊得哑口无言。

  “当天晚上,你得知牟典培身体不适之后就起了歹念,将他骗至车上勒死。”季沉蛟掷地有声,“药是你在附近药店临时买的吧?你放心,我们已经开始在周围药店做排查,就算你是用现金支付,我们也会在监控中找到你!”

  刘学林猛然打了个嗝,像是胸膛里憋着的东西终于压不住,他嘿嘿笑起来,越笑越疯狂,说出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那也是我赢了吧!对!我杀人了!但我是反杀,是他先想要杀我!”

  黄易喝道:“他当时已经病得站不起来,怎么杀你?”

  “企图下毒就不算吗?”刘学林鼓着双眼,像一只丑陋的金鱼,“这还是你们告诉我的!他为了排挤掉我,买了百草枯约我喝酒!”

  季沉蛟:“等一下,我什么时候说过他约你喝酒?”

  刘学林的记忆显然错乱了,分不清什么是自己经历的,什么是上次警方提到的。片刻,他的肩膀一下一下耸着,然后塌了下来,“那天,他找我喝酒,说要跟我聊一下‘归永堂’的事。当时我们还没有起冲突,我都不知道‘归永堂’只要三个人,我就去了。”

  季沉蛟问:“哪一天?”

  刘学林想了很久,“七月十二号。”

  季沉蛟看一眼记录,这一天正是牟典培购买百草枯的第三天,约刘学林喝酒也不外乎下药一个目的。但是药却没下下去。

  不久,得到“归永堂”只需要三个人的消息,而其中两人已经定下,刘学林才后知后觉,牟典培一定早就知道他是竞争对手。

  他在这行里摸爬滚打几年,虽然能赚到钱,但那都是拿命来熬,今后等“归永堂”做大了,他能不能喝点米汤都不一定。这么些年来,这是他遇到的最好的机会,他必须干掉牟典培这个阻碍,才能搭上“归永堂”的车。

  杀人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他起初只是有个模糊的想法,不断犹豫。因为牟典培处心积虑放他鸽子,他心中非常不满,但即便如此,也没有到要坚决杀死牟典培的地步。

  是后来在三院住院部,他听见牟典培背地里议论他,这才怒从心起,想要干掉牟典培。

  有了计划后,他一直在想怎么让警方放过自己。牟典培和他认识,一旦牟典培死了,警方查来查去,一定会查到他。

  那一开始就冲进警方的视野呢?只要警察相信他是被嫁祸的,那他就安全了!

  为此,他甚至故意在医院门口激怒牟典培,让所有人都看见,他曾经为了抢生意,和牟典培发生过争执。警方会相信——凶手也看见了这场争执,于是嫁祸于他。

  他几次来到医德巷,却找不到动手的机会,直到听见牟典培的室友说牟典培生病。他从没见过牟典培这么虚弱的样子,心中大声叫好,你特么也有今天?

  扶牟典培上车时,牟典培还低声说“谢谢”,所以人就是如此卑贱的动物吗?只有在虚弱的时候才会流露一点礼貌?早干什么去了?

  绳索勒住牟典培时,牟典培几乎没有挣扎,很快就咽了气。他按计划接遗体、抛尸、跑路,以为万无一失。

  黄易问:“如果你知道牟典培身中剧毒,你还会动手吗?”

  刘学林愣了半天,答非所问:“我高兴,他自己买药自己吃,毒死活该!我去不成‘归永堂’,他也别想去!”

  目前刘学林认罪,但案子不算完全侦破。法医出具的尸检报告写明,牟典培的直接死亡原因确实是勒颈造成的机械性窒息,但当时他已经毒发。百草枯虽然不是他死亡的直接原因,但这起案子里显然还有另一个凶手。

  市局开会,疑点集中在牟典培请刘学林吃饭,却中途爽约上。

  凌猎说:“牟典培那天带着百草枯赴宴,但是在他到店之前,发现药不见了。以他的脾气,既然不能给刘学林下药,那他为什么还要花钱请客?索性放鸽子。”

  黄易说:“拿着的东西怎么会丢?丢一瓶毒药不是小事啊。捡到的人也不想着还?”

  “不仅不想着还,还有了一个计谋。”凌猎眼中露出洞悉一切的冷光,“捡到药的人把药藏起来,牟典培应该回去找过,但对方说没有看见,可能被别人拿走了,这解释在牟典培这里是合理的,所以牟典培没有多想。”

  “等一下。”黄易皱起眉,“牟典培觉得合理……那他丢东西的地方人流量很大,很容易被人顺走?”

  凌猎说:“对,比如三院附近那些小餐馆。”

  黄易反应很快,立即把十七年前丰安县的案子和牟典培案联系起来,“你想说的是‘老沈盒饭’?”

  “老沈盒饭”已经好几天没有开张了,据周围店铺反应,这情况不奇怪,沈维每年夏天都会给自己放个假。

  市局还没有启动抓捕程序,但通过通讯确定沈维在关店后回到了老家丰安县,在他那里打工的卢飞翔还待在丰市。据沈维上次说,卢飞翔是丰市医学院的学生。

  因为案子可能牵扯到了丰安县案,而主导这次陈案侦查的是特别行动队,黄易便没有插手,给与凌猎最大的配合支持。

  凌猎打算去见见卢飞翔,此时正是午后,夏天阳光最毒的时候。黄易心肠热,也不想被说怠慢外地来的同行,亲自搬了箱刚从冰柜拿出来的矿泉水,非要放在凌猎和季沉蛟的车后面。

  三人站在树荫下随口聊了会儿,黄易说丰潮岛上的活动过几天就要开始了,案子要是破了的话,他做东,带特别行动队去岛上看看热闹。

  季沉蛟对这种热闹没什么兴趣,倒是凌猎一口应下。路上,季沉蛟开车,凌猎还在手机上搜索“万鬼巡岛”。

  季沉蛟:“一听就不是什么吉利的活动。”

  这话跟迷信没什么关系,只是站在重案刑警的角度,对这种奇装异服、戴面具假发的活动有些下意识里的抵触。

  “鬼”在白日里容易显形,就算刻意躲避,也并不能避过所有监控。但在所有人都是“鬼”的地方,真正的“鬼”便容易藏住身形。

  “鬼”很聪明,早就瞄准这种活动也说不定。

  大约是丰市殡葬文化太盛行,最热闹的市中心都放着成群结队的花圈纸人,整个城市莫名有种阴森感,季沉蛟也不由得“疑神疑鬼”。

  快到丰市医学院了,凌猎收起手机,朝外面的热浪看去。

  路边的洗车店,一个皮肤黝黑的青年正穿着背心和大裤衩,给一辆满是泥灰的轿车冲水。

  那正是他们今天要找的人,小卢,卢飞翔。

  两人分头行动。

  丰市医学院在全国来说只能算一所排名中游的医科大学,但在丰市及周边城市,已是最好的医学院。沈维读的不是这所,是省会那所更好的综合性大学。

  此时是假期,校园里比较安静,留校的学生大多神色匆忙,多半是去学校外面打工。季沉蛟经过一座教学楼,看见一楼的阶梯教室里零星坐着用功自习的学生,教室里没有空调,只有几台电风扇开着最大档,发出嗡嗡声响,和鸣叫的蝉一起用流汗的现在编织着未来的蓝图。

  抽空打工不稀奇,但医学生课业繁重,卢飞翔也是这里的学生,怎么有时间一直待在“老沈盒饭”?餐馆暂时关闭,他也没有回学校,反而当起洗车工?

  季沉蛟加快步子,朝着校园地图上标注的教务楼走去。

  虽是假期,但行政岗仍在上班。季沉蛟出示证件后说,想了解一下卢飞翔的情况,负责接待的主任一下就愣住了。

  季沉蛟看着主任的脸色,“卢飞翔有什么问题吗?”

  主任:“不是,他,他已经不是我们这儿的学生了啊。”

  季沉蛟蹙眉:“出了什么事?”

  “这……”主任一副做不了主的模样,“你等一下,我去打个电话问问。”

  季沉蛟便在这间会客室坐下来,不一会儿,一个年轻的女老师端来一杯凉茶。

  十分钟后,主任带着一位三十岁左右的男老师回来,拘谨地介绍道:“这位是我们药剂学的讲师,也是卢飞翔当时的辅导员,他清楚当时的事。”

  “是这样,卢飞翔两年前就已经主动退学了。”男老师强调“主动”,“他退学也是按流程走的,我们也是考虑到他还年轻,没有报警,也没有留任何案底。怎么,他又犯什么事了?还说他是我们这儿的学生?”

  季沉蛟问:“他为什么退学?”

  男老师叹了口气,说卢飞翔品行不端,有小偷小摸的习惯,舍友、室友不少都被他偷过东西,他还偷到了实验室头上。但大家知道他家里贫穷,都没有跟他计较。可大三那年,他不仅偷了实验室的试剂、设备,还试图“偷”一位同学的女朋友。

  “实验室他随便拿点试管烧杯也就算了,试剂是能乱拿的吗?那些随便一配就是危险药物,搞不好要出大事的!”男老师痛心疾首,“骚扰同学的女朋友也是很不道德的行为,那位同学简直气疯了,当场就和卢飞翔打起来,都受伤了,差点闹到派出所。”

  出了这样的事,系里不得不重视起来,暂时停了卢飞翔的课,一边让他好好反应,一边开会讨论对他的处分。起初老师们是不愿意开除他的,觉得以他的家庭条件,考上医学院真的很不容易。

  但是同学们对仅仅记过非常不满,从大一开始偷拿东西的事被挨个爆出来,卢飞翔成了害群之马,学生会也要求开除卢飞翔。

  而卢飞翔性子倔,证据证人都有,却怎么都不承认自己偷过东西,宿舍的那些生活用品,他非要说是室友们让他用的。至于骚扰别人的女朋友,他也矢口否认。

  双方僵持不下,学生会建议报警。但系里不愿意这样做,一来学生本人会留下案底,二来出了这样的事,医学院、药剂专业在外面的名声也会受影响。

  所以系里各位老师再次出面,挨个和卢飞翔谈话。动之以情晓之以理,总之就是让卢飞翔明白,他这样刚着对他自己毫无用处,学校完全可以开除他,再将他交给警方,这样他一辈子都完了。现在只要他承认错误,再主动退学,将不会留下任何案底,将来还想读书,也可以考别的学校,系里对学生会、学生也有了交待。

  这一场场谈话自然很不愉快,卢飞翔非常抵触,但后来大约也慢慢接受了现实,同意退学。

  “我们当老师的哪个不为学生着想,他犯了错,这已经是我们给他想到的最好的办法了。”男老师有些忐忑,“不会是卢飞翔犯什么罪了吧?那应该与我们学校无关了吧?”

  季沉蛟问:“卢飞翔被开除的事,有没有书面说明?”

  男老师摇摇头,“我们不想留下那些东西,学生说他偷了,他后来也承认并退学了,这事就算结束了。”

  季沉蛟说:“那给我看看卢飞翔那一届的学生名单。”

  “这……”男老师很为难,“事情都过了,就不要再打搅他们了吧……”

  季沉蛟淡淡道:“事情没过,校方的不当处理方式可能酿成新的犯罪。我要看名单。”

  他语气很平静,但眼神锋利,气势在不算宽敞的会客室荡开,男老师怔住片刻,忽然起身,“我,我现在就去找!”

  卢飞翔是药剂学学生,共有五十三名同学,他们都已毕业,绝大部分没有读研,去向未知。另有四人考上研究生,其中两人读的正是本校的研究生,一人叫曹信心,一人叫司娇。

  曹信心还是卢飞翔的室友。

  季沉蛟决定先向这二人了解一下卢飞翔。

  读研压力大,曹信心并没有回家,留在学校一边打工一边做实验。从校方给出的档案上看,他来自丰潮县,也就是那个以“万鬼巡岛”活动闻名的岛。

  曹信心正在实验室忙活,忽然有同学叫他,说有人找,他认真收拾好桌面,还给器具拍了照,这才向门外走去。

  “谨慎也有谨慎的好处,万一东西被人动了呢?”

  “谁他妈没事去动啊?我看他就是自己心理有问题,想着要动别人的,才觉得别人会动他的。”

  “……竟然有一丝丝道理!”

  曹信心没听见同学们的讨论,他警惕地看着走廊上的高大男人,“你是谁?”

  被打量时,季沉蛟也打量了曹信心一番,他个子不高,身材单薄,长相普通,皮肤有点黑,看人时满眼都是戒备。

  这时,曹信心接到教务处的电话,说有警察来跟他了解卢飞翔退学的情况,让他把知道的说出来就行。

  走廊里光线暗淡,但即便如此,曹信心的脸色也明显变得苍白。他支支吾吾挂掉电话,“你有什么想知道的就问吧。”

  实验楼里有很多空教室,季沉蛟随便找了一间,“你和卢飞翔是室友?”

  曹信心木讷地点头。

  “别紧张,随便聊聊。”季沉蛟说:“听说他从大一就开始偷室友的东西,都偷哪些?”

  曹信心坐在凳子上,白大褂有点脏,他双手抠在一起,低头看手,“就那些纸啊、洗发水啊、草稿纸、水果、烟之类的。”说完,曹信心低声补充道:“其实拿得也不多,他家里情况不好,我们都理解。”

  季沉蛟问:“他家是什么情况?”

  “他好像没父母,家里有个爷爷,不知道去没去世。”

  季沉蛟话锋一转,“你呢?”

  曹信心吓一跳,抬起头,“我?”

  “顺道了解下他室友们的生活水平,也好做对比判断。”季沉蛟说:“你们宿舍几个人?”

  曹信心再次低下头,“六个人,我家里也很普通,父亲早就过世了,母亲在岛上做点手工活。本来大一时我能拿到助学金的,但寝室一起讨论了下,觉得卢飞翔更困难,就让给他了。其他四个人,有两个和我情况差不多吧,是外地考来的,另外两个家境很好,一个是本地的,一个是隔壁市的,大一就开车来上学了。”

  季沉蛟问:“卢飞翔骚扰的是谁的女朋友?”

  曹信心说:“就是我们室长薛斌的,他家特别有钱,在隔壁市做服装出口的。”

  薛斌在曹信心的描述里就是妥妥的富二代小少爷,长得很帅,成绩也不错,早早确定要出国读研,为人也很热心,时不时帮衬一下卢飞翔。

  薛斌大一时就交了个女朋友,也是富二代圈子里的,女朋友经常到医学院来找薛斌,室友们也都认识他。回忆起来,她从一开始就喜欢逗卢飞翔,说当代大学生像卢飞翔这样不爱说话的太少了。

  只是那时,包括薛斌,谁也没发现不对劲。女朋友每次来,都会带很多吃的,据说是自己做的,但手艺实在不佳。薛斌吃惯了山珍海味,女朋友的爱心餐他确实吃不下去,室友们也不想吃,只有卢飞翔吃得津津有味。后来但凡是爱心餐,薛斌都悄悄交给卢飞翔。

  这成了薛斌后来最后悔的事。

  大三快结束时,女朋友忽然对薛斌提出分手,薛斌大惊,明明在这以前,他们已经说好了一起出国念书,他们的感情没有任何问题。

  女朋友却说,她已经爱上了别人,要和那人在一起。

  在薛斌的追问之下,女朋友终于承认,已经和卢飞翔在一起了。

  “你扪心自问,你真的喜欢我吗?你只是觉得我的家世和相貌和你门当户对,你根本不喜欢我这个人!连我给你做的菜,你都拿给别人。我们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和你过一辈子。”

  薛斌盛怒,找到正在打工的卢飞翔,当场就是一拳,接着把人按在地上,拳打脚踢,要不是室友们拉架,卢飞翔一定会断几根骨头。

  得知卢飞翔被打,女朋友更是痛哭流涕,说薛斌不是人,一定要分手。

  这事闹到学校,卢飞翔起初不承认和薛斌的女朋友有超越友情的关系。薛斌像头急红了眼的狮子,“她都承认了,你他妈还在这儿装什么装?”

  卢飞翔不争辩,但要求和薛斌女朋友见面,薛斌当然一口拒绝。而这时,有人证明,曾经在夜晚看见卢飞翔和薛斌女朋友一起逛校园,有说有笑,好像还亲了嘴。

  卢飞翔否认,但薛斌女朋友承认了。

  薛斌要求开除卢飞翔,但校方认为这种情感纠纷不足以开除一个学生。

  但恰在这时,卢飞翔偷拿实验室试剂和器材东窗事发。药剂有多重要,医学生都明白。校方也立即警惕起来,严查试剂的去向。

  卢飞翔说东西不是他偷的,他从来没有偷过。但薛斌气疯了,把从大一到大三卢飞翔小偷小摸的事全都抖了出来,室友们也纷纷作证。这坐实了卢飞翔有盗窃的习惯。

  薛斌是学生会的成员,号召力很强,不久,学生会也参与进来,要求开除卢飞翔。

  后来,卢飞翔终于承认盗窃,但没有承认抢薛斌的女朋友,退学离开医学院。

  曹信心说:“我记得的就是这样。他退学,不冤。”

  季沉蛟问:“那个证明卢飞翔和薛斌女朋友亲吻的学生是谁?”

  曹信心神情很不自然,别开视线,“这我就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