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心匣[刑侦]【完结】>第69章 亲疏(19)

  只是回忆信中的内容,季诺城就冷汗淋漓,四肢痉挛起来。他的心脏跳得很快,仿佛预料到了“审判”的降临。

  “你们找季老板?”王头的声音从院子里传来,季诺城浑身一僵,拼命想站起来,但腿却不听使唤。

  木门被推开,王头热情地说:“季老板不肯去医院呢,你们来接他也好,这石膏是我给打的,还是得去医院看看。”

  光从门外倾泻,照得季诺城睁不开眼。待眼睛适应了光线,他才看见门外站着的是个陌生的年轻人。

  这一瞬间,他竟是放松下来。他最恐惧的是,会在这个时刻看见季沉蛟,他最害怕的是,他精心抚育的养子来抓捕他。

  凌猎的目光在季诺城身上扫过,让开一个身位,让小历来执行抓捕任务。

  王头看得蒙了,拉住凌猎小声说:“我救的难道是个,是个……”

  凌猎笑道:“谢谢您帮我们控制住了嫌疑人。”

  上车后,季诺城沉默地看着窗外,经过雪柊垭口时,却忽然直起腰背。特警们还在那里搜索,季诺城神情非常焦虑。凌猎看了他一会儿,问:“你在看什么?”

  小历会意,将车速放得很慢。

  经过一个悬崖时,季诺城忽然收回视线,不敢再看,但也不敢看凌猎,“我……没,没看什么。”

  “我们在这里寻找你的妻子周芸。”凌猎说得很直白,“你没有什么想说的?”

  季诺城猛然转过头,嘴唇发抖。

  凌猎让小历停车,推开车门,狂风带着寒意汹涌卷进来,季诺城下意识缩起肩膀。

  “是那里吗?”凌猎说:“她就在那个悬崖下面?”

  季诺城眼睛红了,“没有,没有,我没有害她。”

  凌猎等了等,“行吧,我只是替季队长出差,你想交待我还不想听。等回到夏榕市,你再跟他坦白吧。”

  季诺城忽然捉住凌猎的手臂。凌猎看看手臂,又将视线转向那张普通的脸,“嗯?”

  “周芸掉下去了,但不关我的事,我没有杀人。”

  凌猎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将他的手拨开,“季老板,我没有审讯你的资格,还是等见到季队长再说吧。”

  说完,凌猎便下车朝最近的特警跑去,指着让季诺城反应失常的悬崖说:“应该是这个地方,安全绳给我,我下去。”

  西部高原的悬崖比枫意山的悬崖难爬得多,特警们不了解凌猎,不敢让他下去,商议之后,由一名特警陪同,万一有个闪失,两人还能互相照应一下。

  悬崖很深,特警们很谨慎,单是下降就花了接近半个小时。

  根据悬崖的高度估算坠落距离,凌猎趟过烂泥冻土,找到了一些还算“新鲜”的尸体碎块。

  看见尸体被拉上悬崖的一刻,季诺城抖得如筛糠。凌猎消毒之后再回到车中,狭窄的空间里弥漫着刺鼻的消毒水味。

  凌猎当着季诺城的面给季沉蛟打电话,“季队长,人控制住了,但伤了条腿。”

  季沉蛟问:“严重吗?”

  凌猎看看后视镜,“还行,村民给他处理过了。还有一件事,根据他提供的线索,我们在悬崖下找到一具女尸,马上带回来做解剖。”

  这次,季沉蛟沉默了很长时间,车里也安静得只听得见呼吸声。

  “知道了。”季沉蛟终于开口,“辛苦。”

  凌猎此时也不想多说话。他本来以为这就是一次简单的外勤,比之他过去执行过的任务可以说毫无难度。但打从见到季诺城,他就感到不舒服,非常不舒服。

  他看得出季沉蛟很在意这段亲情,季沉蛟的品格深受这对夫妻的影响。可季诺城却是这么一个普通、懦弱、恶毒的人。

  他为季沉蛟感到惋惜,隐约还察觉到一丝心痛。当他们回到夏榕市,季沉蛟怎么面对这个瘸了腿的养父,和七零八落的养母?

  他还记得在季沉蛟家里打游戏的时候,季沉蛟说这套房子是养父母买的,在他还在实习的时候,就给他准备好了房子,让他能在夏榕市有个属于自己的落脚处,不用操心房子,踏实工作就好。

  听上去那么好的养父母,为什么有这样邪恶的一面呢?就连领养季沉蛟,也有险恶的目的。

  因为时间太晚,重案队还得在西云县停留一晚。“社牛”老板请凌猎吃烤牛肉,凌猎提不起兴致,老板还伤心了一把,第二天重案队出发时,他硬给凌猎塞了一袋比石头还硬的风干牛肉。

  尸体走特殊通道运到夏榕市,安巡拼凑时,季沉蛟就站在一旁。凌猎没有遗漏任何一块,安巡点点头,确认没有缺失。

  季沉蛟看着那张面目全非的脸,沉默无言。

  他似乎并不是特别悲伤,只是觉得心里好像被挖去了一块。过去二十年的温馨和睦都是假的。他还是那个被遗弃在福利院,孤单活着的人。领养是假象,关爱也是假象,他是一个名为赎罪的工具。

  但眼眶竟然发热起来,视线也渐渐模糊。耳畔响起周芸温和的声音,叮嘱他偶尔给自己煲个汤,不要总是在外面吃。

  有一年冬天,他因为工作无法回家,周芸和季诺城一起来夏榕市陪他过除夕。那天他记得很清楚,大家都要回家吃年夜饭了,而他告诉过养父母别来,回到家,却意外看见灯光明亮,厨房传来饭菜的香味,周芸甚至还给他准备了红包。他们的自作主张在那一刻,让他感到惊喜和家的温暖。

  他扬起脸,让泪意消下去。安巡注意到他的反常,“队长?”

  季沉蛟摇摇头,“我先出去一会儿。”

  走廊上,凌猎抱臂靠着墙,见季沉蛟出来,就站直,然后张开双手。

  季沉蛟不语。

  凌猎走过去,抱住季沉蛟,在他背上轻拍。长这么大,凌猎也没安慰过谁,季沉蛟看上去似乎不需要他安慰,发生这么大的事,不仅没情绪崩溃,还在从容地指挥调查。但他就是想抱一下季沉蛟。

  季沉蛟紧绷着的肩背竟是松了下来,下一刻,他低下头,埋在凌猎肩上。

  倒是凌猎忽然僵住了。

  啊这,我只是抱你一下,你怎么还埋肩了?

  季沉蛟什么都没说,也没动,但凌猎感受得到洒在肩上的呼吸。几秒钟后,他试着顺季沉蛟的背,“季队长,没事的。”

  安巡完成尸检,死者正是失踪的周芸,死亡原因是高坠,生前没有服药服毒,有些许挣扎扭打伤,排除主动跳崖的可能,是被人推下去。

  嫌疑最大的就是和她一同驾车离开西云县的季诺城。

  枫意山庄案、二十多年前的徐银月母子失踪案、周芸坠崖案因为明确的线索,重案队决定合并调查,而此时,这一切的推手Jaco仍处在人间蒸发状态,唯一一个能够开口说话的季诺城刚在医院处理好了伤,被带到审讯室。

  门打开,他条件反射缩了一下,但抬起眼,见到的却不是季沉蛟。

  谢倾坐下,一同进来的是梁问弦和凌猎。凌猎没坐,站在阴影中眼神不善地盯着季诺城。

  “以为来的会是季沉蛟吗?”谢倾说。

  季诺城尴尬地笑了下,摇头。

  “他想亲自审你,但是我们有避嫌的规定,你们是养父子,所以我替他来做这场审讯。”谢倾清清嗓子,“周芸是你杀的吗?”

  季沉蛟在另一间警室,背对监视器,声音却清晰砸在他耳膜上。

  “小沉,他看着吗?”季诺城问。

  谢倾说:“应该看着吧。”

  季诺城低下头,几次想要开头,都以一种没有做好准备的姿态退缩。

  凌猎冷淡地开口,“你怕被他瞧不起吗?”

  季诺沉飞快看向凌猎,季沉蛟也转过身来。

  凌猎说:“他在等着你说出真相。每一分每一秒都是折磨。如果你还有一点父亲对儿子的怜惜,就赶紧说出来,不要再折磨他。”

  季诺城挣扎着开口,“周芸是……是自己摔下去……”

  谢倾在法医报告上点了点,“她是在搏斗后被人推下去,而可能和她在一起的人,只有你。”

  凌猎打断,“但向导游打听雪柊垭口的是你,事发前三次将车开出去踩点的人也是你。季老板,你早就计划好将在雪柊垭口杀掉周芸了吧?为什么?她不是你的妻子吗?”

  季诺城双手抱住头,不停地摇头。

  “你们能够选择条件更好的宾馆,却非要住在最差的地方,是在躲什么?当年徐银月失踪时,你们恰好就在桐茄县。那不是凑巧吧?你们以为做得滴水不漏,但二十年后,忽然有人接近你们,告诉你们——我知道真相。”凌猎俯视着他,“你们才明白大难临头,来不及做准备。”

  季诺城痛苦地嘶吼,“我不该留下他——”

  时间回溯,那时季诺城刚满十八岁,在徐银月家中补课。他的成绩在桐茄县已经算最好的一拨,但是还不够。从小生活在康家的阴影下,他迫切地想要带着家人从这里逃离,再也不回来。

  要在大城市站稳脚跟,就需要一份稳定的工作,在工地上打工不是他的目标,他要成为指挥他人的人。所以他必须考上一所排名靠前的大学。

  徐银月从夏榕市回来,虽然没能在桐茄中学当老师,但季诺城和她聊过天,发现她很有才华。双方商量好补几次课试试,季诺城一试,就考了全年级第一。

  这之后,他和徐银月的补课关系稳定下来,有时徐银月心情好,还会留他在家中吃炖泥鳅。刚从地里捉起来的泥鳅用泡萝卜、辣椒、豆瓣炖得入口即化,腥味被祛除得干干净净,季诺城就着汤汁都能吃三碗饭,用实际行动诠释着“好吃”。

  徐银月很开心,做菜的次数越来越多。

  季诺城高考时,徐银月比他还紧张,两人一个第一次给人补课,一个第一次参加高考,都卯着一口劲。

  成绩出来,季诺城以远超全县第二名的分数被黎云市理工大学录取。他踌躇满志,提着泥鳅去徐银月家中,又买了很多卤菜,感激徐银月的辅导。

  去黎云市念书之后,这段补课经历成了过去,但大学校园多的是谈朋友的人,季诺城相貌英俊,成绩优秀,颇得女同学青睐。但他忽然发现,再漂亮的女同学,他好像都不喜欢,一想到恋爱,出现在他脑海里的就是徐银月。

  徐银月已经不是他的老师,他为什么不追求徐银月呢?

  他开始给徐银月写信,起初只是寻常问候,聊一聊大学和桐茄县发生的事。徐银月毕竟大他几岁,时常给他提与同学相处的建议,偶尔也会吐槽一下新来补课的学生不用功,白花父母的钱。

  信件来往愈加频繁,季诺城渐渐在其中吐露真心,用大学的景物写一些述衷肠的小诗,或是摘抄一段情诗——这在当时的文艺青年中,是很常见的追求手段。

  他很紧张,既害怕徐银月看出他的心思,不再与他通讯,又害怕徐银月看不出。信件寄出去,便度日如年,然后不久就收到徐银月的回信,没有说破,却抄了另一首情诗回赠他。

  两人的恋爱关系就此定下,寒假,季诺诚回到桐茄县,与徐银月偷偷约会,沉陷于柔情蜜意中,想要把和徐银月谈上的事告诉所有人。

  可徐银月却说,不着急,等他毕业之后,在黎云市定下来再说。他很不解,说自己这辈子只有她,他们都已是成年人,为什么还要遮遮掩掩?

  徐银月因为父母和康家的关系,总觉得自己也许会拖他的后腿,更加认为外面有那么广阔的天地,也许他出了社会,接触到更多的人,不一定还会在意这段感情。

  他很生气,认为徐银月不相信他,徐银月笑着哄他,两人闹一些情侣间的小脾气,很快又和好如初。

  徐银月有时以到城里进货的借口去黎云市看季诺城,两人就住进学校外面的招待所里。

  改变发生在大三,那年,季诺城认识了本地实业家之女周芸,而徐银月怀孕。

  周芸年轻貌美,机灵可爱,季诺城在周家的工厂实习时,两人相识,周芸几乎是一见钟情,展开疯狂追求。季诺城与徐银月的感情已经淡了许多,却享受着周芸的追求,没有第一时间告诉他自己在老家有女朋友。

  他忽然很庆幸当年没有一时冲动,带徐银月去见家人和朋友。徐银月说得没错,他的舞台在大城市,大城市里有更好的爱情。

  这时他已经不是单纯青年,他给周家打工,如果和周芸好上,他就能以最快速度成为车间主任,以后还能爬得更高。反观徐银月,徐银月能给他什么呢?

  他在信中说,想跟徐银月分手。徐银月没有挽留。他以为解决了一桩心事,向周芸坦白自己的情史。

  周芸大受打击,闹分手,季诺城不愿意刚失去徐银月,又失去周芸,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把周芸重新追回来。他在厂里和学校也都顺风顺水。

  然而回到桐茄县,他才知道徐银月怀孕了,算一算时间,那只可能是他的孩子。

  有前任是一回事,有孩子却是另一回事。他慌张找到徐银月,徐银月对他再没有以前的热情,只说不想再见到他,孩子会自己抚养,绝不会让别人知道。

  他又想起徐银月对他的冷淡态度。当初说不告诉亲戚朋友的分明是徐银月,那意思是如果他有了更好的选择,徐银月会祝福他。可事实上呢,徐银月看他就像看一个陌生人。

  他越发焦躁,这种情绪在正式成功厂里的技术主任后让他濒临崩溃。周芸觉得他们的关系已经很稳定,到了该谈论婚姻大事的时候。

  老丈人虽然对他的学历和能力还算满意,但很瞧不上他的出身,还请大师给他看过相,说他背着感情债,不是周芸的良配。

  好在周芸坚决站在他一边,向父亲保证,他一定会一心一意待自己。

  等到只剩他们两人,周芸才冷静地问他,是不是有什么事瞒着自己。

  季诺城崩溃大哭,道出徐银月早就生下他的孩子。他求周芸原谅自己,周芸也被这突如其来的消息打蒙。两人有一个共识——有孩子就有隐患,徐银月的保证没有任何用处,将来有一天,如果孩子需要钱……

  季诺城不敢想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寒窗十年挣来的一切都会在徐银月手中化为泡影。

  怎么才能彻底堵住徐银月的嘴呢?

  周芸说:“我们杀了他们吧。”

  季诺城震惊不已。周芸看着他的眼睛,“你不是说爱我,为了我能做任何事吗?我要你证明对我的爱。你敢吗?”

  周芸站起来,居高临下,“如果你敢,我就装作什么都不知道,和你结婚。如果你做不到,我们就分道扬镳,从此你是你,周家是周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