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出病原体这个好消息并不能让人们持续地高兴多久,广播中疑似病例还在持续增加,死亡不断,越来越多的单位转入网上办公,学校也纷纷停课或封闭,娱乐场所干脆关停。大型购物场虽然还有人,但也不多,不过每个人买的东西却不少,一个个好似要屯够一个季度的吃用,收银员和顾客都戴着口罩,全程交易不说话,像在演默片——大家如今都知道“飞沫传播”,所以自己不说,也不想让别人说话。街上连汽车都少了,让温婉恨恨的交通堵塞和限号已经不存在了。整个场景若拍下来,稍微加工,就可以当末世电影来放。

  朔海市医院呼吸科住院部里面也是如此。大家还是过着排查疑似病例、治疗确诊、抢救危重的日子,间或还有身边的同志倒下,住进病房,间或有其他医院来支援的医护人员加入。

  至于病人——不过是熬着,熬过去,就活了,熬不过,也就完了。

  过了最初一段时间的惴惴不安及后来的极度恐惧,再经过前两天的欢欣鼓舞,现在看到的依旧是苦痛死伤和前路茫茫,整个住院部多少有点麻木。这种还处在血泊中的麻木与经过苦难洗礼终于解脱的淡然不同,要不为什么“麻木”总是和“不仁”放在一起呢,这种麻木里有太多的负面能量,面上不能触动,内里不敢探究,只能等危机解决后慢慢自愈。

  “又填这个,有什么用?已经吃了好几天了,该喘还是喘,该烧还是烧。”一个护士说,她到底嘴下留情,没说“该死还是死”。

  护士填的是温婉设计的表格之一。

  这套表格是在原来朔海蹲点时用的调查表的基础上做的,那时候都是温婉自己填,或者后期根据病历整理,现在却不得不让主治医生和护士来填——病人多、工作量大、时间紧,而且有的数据病历里面不一定有,温婉便把填表的大部分活儿分摊了出去。

  其实温婉自己也在填,她跟医院申请了权限,在系统里调出所有以前的危流病历,都渐次归纳到这套表格里。

  这套表格实在有点复杂,基本上涵盖了病人的体征、用药、反应等各项,也难怪填表的护士心里烦躁,忙半天了,好不容易停下来,还得额外填这个。人们对额外的工作总是不耐烦的,尤其是心情本来就不好的时候。

  温婉不知道她们的抱怨,只日日收上填完的,拿到自己办公室作汇总。她自己是不烦这些的,甚至还有点喜欢——把复杂的体征抽象成数据,汇总、整理、归纳、总结,于一组组数据中发现规律和玄机,看似复杂麻烦,其实单纯得很,比跟人打交道舒服。

  与那些身心憔悴的医生护士比,温婉情绪也还算稳定,这倒不是因为她格外“道心坚定”,主要还是因为她是研究药的,不坚守一线,没经历与死神争夺生命的一个个漫漫长夜,进来得也晚,再兼之她也确实有点冷心冷肺神经粗大。

  已经试药一周了,今天又有一例刚确诊的病人试用荇黄素过敏,且反应比较大,除了皮肤,还有些胃肠反应。得了危流,身体虚弱,禁不得折腾,除了用上抗过敏药物,也只好把荇黄素停了。

  温婉说了自己关于过敏的推断,然后说:“我从朋友那里获得一些荇黄素精制剂,不知可否让过敏病人试用精制剂?”商逸得了温婉的军令,早把精制剂让人送到了。

  四区负责人刘主任苦熬了一晚上到底没有把一位危重病患拉回来,情绪本来有点低落,因为温婉这一句炸了,“还试?用了一个星期了,该有效早有效了!”

  温婉抿抿嘴。

  刘主任也意识到自己有迁怒之嫌,到底是有教养的成名专家,马上停住了,但话却没收回,没必要的药,还是早停了好。

  温婉走去把优盘插在投影连着的电脑上,“这也正是我今天要汇报的内容。”

  温婉把自己用表格上的内容建立的小型数据库展现出来。

  现代统计学的好处显现出来,数据库中横可进行患者间交叉对比,纵可看一个人的整个病程,样本已经足够大,各个参数变量下的表格摆出来,专家们不用温婉解释,就看出了规律,都不由得眼前一亮。

  不对比不知道,三区和一区的荇黄素治疗比四区、二区要明显,即便四区二区,也比过去不用荇黄素的效果要强几个百分点,只是因为没有肉眼可见的效果,又有死亡病例,很容易就被忽视了。

  从统计表中能看出,闵主任负责的三区,情况是最好的,其次是一区。

  数据不会骗人,刘主任有点讪讪的,“对不起,刚才我说错了话。”

  温婉笑笑,“其实还是因为效果不明显,各位老师请看,三区用的配方和一区用的配方里面臣药都是……”温婉又把话题拐到正事上,逮住别人一个错儿不放,没意思,再说现在正是团结一切可团结力量的时候。

  根据一区和三区的配方以及以前的实验室结果,温婉与众专家又斟酌了新配方,希望能早日摸索到最佳的那一个。

  温婉又建议危重和已知过敏者,都使用精制剂——这危重的就包括温婉的朋友,现在躺在ICU的向南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