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温婉同行的三位医生,一位是平城中心医院的卓朴主任,一位是A大附属医院的江宇主任,一位是传染病医院的李潇医生。

  卓主任快60岁了,是业内赫赫有名的专家,他也参与了平城那一例疑似病患的专家会诊。这次中心医院本来不计划派他来,老先生上年纪了,抵抗力不像年轻人那么强,长途劳顿,深入疫区,就怕有个三长两短。但卓朴坚持自己来,“让年轻人去,我不放心。”不知道是不放心考察结果,还是不放心把年轻后辈派入疫区。

  江宇就是A医大毕业的,算是温婉的师兄。这位师兄不过三十三岁,已经评上了主任医师,是科里未来大拿的苗子。长得个头儿不高,胖乎乎的,圆脸圆眼睛,挺萌。温婉跟他有两分香火情,俩人的座位也在一起,整个一路,这位未来的“大拿”都在吃东西,而且很大方地与温婉分享。他的背包就像哆啦A梦的大口袋,光坚果就带了五种……

  对漂亮空姐,这位单身宅男没什么热情,温婉觉得,主要是空姐儿们不会喊:“啤酒饮料矿泉水,花生瓜子八宝粥……”

  另一位李潇医生也是三十出头,副主任医师,皮肤雪白,一双杏眼总是弯着,短头发烫着很精致的卷,过膝长裙,小踝靴,无一处不妥帖漂亮。温婉无意中扫到她的手机屏是个幼儿照片,不由得对李医生肃然起敬——就温婉接触到的那些年轻妈妈,无一不说,有孩子的世界简直兵荒马乱,李医生还能保持现在的优雅温柔,一定是个强人。

  温婉打量卓、江、李三人,这三位自然也度量温婉,对年前网上爆出的那点儿事,医药圈没有不知道的,此时见到真人,自然各有思量。

  卓主任与温婉聊起药的情况,之前温婉已经把荇黄素的实验报告传给三位同行者了,现在则是更详尽地表明一些个人观点。卓主任算是他们这个“团”的领队,有资历有经验,估计会加入到朔海会诊专家团队,有他帮着调度试药是最好的。

  李潇医生在小笔记本上做记录,戴着卡地亚三色戒指的左手食指还有漂亮的小指微微翘着,雅致得像一幅画。

  江宇,江宇到底停了往嘴里放零食,改成喝水。

  三人照旧在番州下飞机,然后倒高铁。

  从出租车上往外看,番州大街上比上次来时人要少不少,行人们一个个行色匆匆,都戴着口罩。

  出租车司机也捂着口罩,对这两男两女的行程有点好奇,“你们这是要再乘车去哪里?”

  卓朴告诉他,“我们去朔海。”

  司机用看勇士的目光看他们,“你们这个时候去朔海?我们现在都管那里叫‘毒窝’——病毒的老窝。”

  “……”

  还是卓主任回道,“我们去那边办事。”

  卓朴又跟司机闲聊番州“危流”的情况。

  “我的表弟,是从朔海往番州贩运水果的,得了这个‘危流’,到现在还在抢救。我的阿姨,他的老母亲,每天在家里哭。他还有一个小儿子,还在读高中……”司机摇头叹气,又说,“我就不一样,没老婆没孩子单身一个人,即便死了也不怕。”

  “该预防还是要预防,活着总是好的。”卓主任跟司机科普了几个呼吸道疾病预防要点。

  司机看他一眼,“你几位莫非是医生?”

  江宇插话说,“我们是平城过来的医生。”

  司机瞬时脑补了很多,再看这位老者,看那个偷偷往嘴里塞葡萄干的小胖子,看两个靓妹,感觉就不一样了,这一个个都是“高尚的人,纯粹的人,有道德的人,脱离了低级趣味的人,有益于人民的人”啊!

  到火车站时,司机说什么也不收钱,“你们是来治病救人的,我们番州人不能不懂感恩。”

  坐到火车上时,江宇还跟温婉说这件事,“霎时觉得自己高大了呢。”

  温婉心说,“师兄你要是不吃那把葡萄干,形象更高大。”

  仿佛知道温婉想什么,江宇半真半假地说,“别吐槽师兄,我得的是一种罕见病,如果不时时进食,就会有非常严重的后果。”

  温婉做恍然大悟状,心里却在嘀咕,是不是真的?

  江宇一笑。

  卓朴看着他们说笑,也不由得笑了,到底是年轻人,乐观向上,这种时候还能谈笑风生。

  李潇一边听他们说话,一边在手机上编辑便笺。

  后来温婉读过她的这些便笺,都是宝宝成长记录,大约每一两周一篇的样子,记录孩子的成长足迹。从最初科学的“6斤5两重,轻微黄疸,哭声洪亮,奶量*升,墨绿色胎便”到后来感性的“今天宝宝跟我聊小男生和小女生的区别。她说,小男生站着尿尿,小女生坐着尿尿,小男生穿裤子,小女生可以穿裤子也可以穿裙子,小男生短头发,小女生可以扎小辫戴花卡子——最后她总结,还是当小女生好,漂亮!”在最难熬的日子里,温婉总是说,“来,说说你女儿!”李医生就又来了力气。

  四人短暂的祥和安宁一到朔海市医院,就被打得粉碎。

  一位病人在经历若干次抢救之后,不治身亡——她的身份是朔海市医院呼吸科的一名护士,年仅23岁。

  负责接待卓朴一行的副院长邢勇再不复原来的官腔儿,面色沉痛地跟卓朴说,“情况很坏,跟噩梦一样。”

  这个噩梦是从一个女患者的死亡开始的。那位女患者是作为强感冒收进来的,病程发展之迅速超乎想象,第三天就不得不上了呼吸机,这位女患者在ICU待了一周,终究还是去了。然后是她丈夫来医院静坐,打条幅,好端端的人,怎么得个感冒就死了?这件事当时炒得沸沸扬扬,对市医院的影响很坏。

  更坏的是又有新的类似病人出现。这位病人虽然抢救得力,最终康复,但与他近距离接触的医护人员大多感染了,一下子倒下七八个。

  知道这个消息时院长老白情绪差点失控,就是邢勇自己也焦虑得很多天睡不好觉了。

  今天去世的这位护士就是第一波感染的医护人员里的一位。她无数次被同事从鬼门关拉回来,然而终究还是去了。其他同期感染的人大多已经康复,只还有另外一位黄医生还在与病魔抗争着。

  温婉他们终于进入了呼吸科住院部。

  消毒水味、滴滴的仪器声、面色沉重脚步匆匆的医护人员,都与温婉预想的一般无二。

  她没预想到的是,那位温柔得像个妹子一样的向南生也倒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