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烈影挂掉电话, 一抬头，趁着电梯还没完全关上的缝隙，一眼就看到了外面坐着的那个奇装异服的人。
他迅速伸脚拦住电梯门。
“顾长青？”
他声音太过震惊, 顾长青手颤了下, 缓缓拿下报纸, 镇定地看了看四周。
没人注意, 这才压着帽檐起身走进了电梯，说：“别叫那么大声。”
那倒不是他想叫，主要是顾长青这个人出现就挺奇葩的。
这人几乎不和公司里其他人有接触，平时看起来像个纵欲过度的网瘾青年, 有时候精神状态仿佛十天没睡过觉的野人。
但是他又很喜欢穿着一些其他人不会这么搞的东西。
今天他也如此, 戴了顶咖色画家帽, 到肩的头发披散在后面, 一架细框眼镜。里面是件同色系条纹衬衫、马甲，在这种即将升温的天气还穿了件很重的棕色大衣, 把肩线顶得很宽。
到深褐色的裤子和皮鞋为止，都还算正常。
关键是他衣摆一撩, 露出了套在裤子外面那老长的假裙摆。
“……”
林烈影别过头。
你们潮人真的，潮得我有点风湿。
到了楼层，林烈影嘎啦啦拉着板车，经过走廊, 到尤姐办公室门口敲门。
门开了, 他拉着板车进去，关门。顾长青静了静，在门口的沙发凳上坐下来等。
怎么有种上学的时候老师挨个请家长的感觉。
顾长青沉思着交叉双手, 撑在膝盖上, 手里还握着那份报纸。
过了会儿, 林烈影又来开门，招招手：“你也进来。”
看林烈影又大步走回去了，顾长青愣了下，这才站起来，跟进办公室里。
办公室里这会儿有点挤。
不仅林烈影在，宋眠也在，杨娜王小涵也都在。
顾长青进来之后，坐在沙发上的四个人齐刷刷地看着他。
他沉默了下，这才缓缓关门，转头看向老板桌之后坐着的人。
这一眼，顾长青就愣住了。
才一个月没有见过尤姐，她就已经彻底大变样了。
脸比从前更瘦，骨骼感更明显，但因为骨头长得好，即便如此也脸型流畅，刻画鲜明。她的鼻梁很高，线条硬朗，衬得眼睛也像漫画里一样是趋近黄金比例的平行四边形。短发的一边往耳后压去，理得很整齐。
顾长青第一眼是震惊了一下她的脸部线条这么好。
尤其是那个鼻梁和眼睛，多少人化妆的时候想修饰成这样都做不到。而她看人的时候并不会用力睁大，上眼皮稍稍压住一点眼瞳，被这一双眼睛盯着，感觉自己这辈子什么时候不尿床的都能交代出来。
第二眼注意到的是着装风格也换了。
这身运动款的黑色背心，外穿黑色短夹克，黑工装裤，裤腿扎进黑色短靴。一身黑，加上这头利落的黑色短发，让顾长青发自职业素养地感叹。
好帅。
他都不能从这身衣服上挪开眼睛。
再一联想到这些日子她开坦克神枪手的事迹，顾长青更觉得畏惧了。
他正在思索自己是不是该敬上点什么拜码头的献礼，尤姐就开口说：“很久没见，人终于到齐了，今天开个会。”
室内所有人都是一凛。
尤逸思看了一遍桌上的表格，说：“宋眠的新工作定下来了，在进韩阳导演的剧组之前，提前了解一些资料和技能备用。”
宋眠背一挺，精神振奋道：“是！”
“林烈影加课，直到去节目之前每天向我汇报学习进程。”
“是！”
“顾长青。”终于念到这个不熟悉的名字，尤逸思抬头，说，“我需要再了解你一下。”
顾长青不知道怎么的也脊背一挺，不敢说话，有点紧张。
尤逸思又低头看向纸上的字，“演员。”
听她念出来的时候，顾长青后背汗毛都竖起来了，还有种听见林烈影被叫歌手时的滑稽。
“听说你的演技很差。”尤逸思依然平铺直叙，抬了抬手，“我们先看看你的作品。”
看见顾长青一脸吃了屎的表情，林烈影霎时就幸灾乐祸笑出声了。
不能让他一个人受到尤姐的暴击，尤姐真好，一碗水端平，好爱尤姐。
在顾长青的僵硬中，他才发现办公室里还挂了一面投影屏幕，随着尤逸思的手势，王小涵迅速按开开关，影像打在顾长青身上。
他一抖，迅疾地往后退了半步，抬头看见了投影仪的位置，这才仓皇转过身。
什么？
这么多人一起看？！
顾长青手失措地扶着身后的办公桌，惊慌地瞪大了眼睛。
没给他一点点反应的时间，王小涵选取了一段他比较知名的片段，饰演的一个死了爱人的公子。
屏幕上的他怀里抱着女演员，鼻子开始发皱！
“瑶瑶！”他癫狂地声泪俱下，晃动女演员，“没有你，我今后几十年的日子，还有什么希望啊！”
饰演去世爱人的女演员眉头紧皱，咬肌梆硬，大概已经到了忍耐的极限。
“那年在月海之畔救了我的人，其实是你吧！我早就知道了！”他死死地把女演员按在怀里，闭上眼大吼，“是我对不起你！”
他拿起手旁的匕首！把女演员一扔！
“呃啊。”他喷出一口血，握着插在胸口的匕首，缓缓转圈倒下。
“今生今世，我不再欠你——咳，咳咳咳，我皇甫夜，此生再也不欠你！”
旋律响起。
屏幕黑下。
办公室里稍显安静。
半晌，尤逸思缓缓抬起右手，手指虚握，食指第一指节顶着上唇，另一只手背托着手肘。
她清了下嗓子。
“你们说说意见。”
另一边的四人已经看傻了。
许久，宋眠搭在桌子上的两只手尴尬地抓了抓，表情微妙中透着容忍。
好半天，才能评价道：“你的作品，只能说是屎上雕花。”
越努力，越恶心人。
林烈影的文化水平就相对简单，他往后一靠，跷了个二郎腿：“像一只深情款款的猴。”
顾长青：“……”
即便是林烈影这种外行也不忍直视，他终于明白了别人看自己唱跳的感觉，在嘲笑的同时，还有些羞愧。
他还在反思自己的水平，尤逸思就终于说：“可以看出来确实底子比较差。”
顾长青被三个人一人扎了一刀，很难说不绝望。
这，就是他们公司的同事关系，这，就是他们的工作氛围。
连尤逸思都沉吟良久。最终，她问道：“你还有什么别的特长吗？”
娱乐圈也分出来了那么多职业，除了演员之外，还有歌手爱豆等等，实在不行，还可以转行幕后人员。
现在海星娱乐已经没有当初那么窘迫，也不是非要逼一个这样天赋的人一定要去做个演员。
这一刀把顾长青捅得彻底不会说话了。
他扶着桌子，脊背略显佝偻，脸色憔悴，也不知道怎么自己一来上班就受了这样狠辣的攻击。
果然他今天是要被开除了？
尤逸思叹了一口气，给他点时间想想。转而对宋眠说：“杨娜转告你了吗，有个时尚晚宴的红毯想邀请你去参加。”
宋眠点点头：“我刚听说了，时间有点紧呢。”
她想了想，“得赶紧去租礼服，我们之前好像没有什么能合作的品牌，化妆师……”
因为穷和抠，从前根本就没合作过什么水平高的化妆师，都挺敷衍的。
现在毕竟是出名了，能合作的是多了，但也不知道哪个审美适合宋眠，还得去试试妆，定下最合适的那个。
这么想起来时间还真的挺紧。
尤逸思也稍微了解了一下出席红毯的流程，于是支着手点了点头，她向来速战速决：“今天有时间，先约一位化妆老师去工作室试试。”
杨娜赶紧道：“尤姐，我陪她去吧？”
“你还有工作要处理，我送她。”尤逸思道，这些天送来的合作邀请都是他们俩在做筛选和对接，已经忙不过来了，她将手边的笔拿起来，在纸上写了几笔，说。
“我们得进点新同事了。”
《不可能的挑战》的尾款已经到了，现在他们已经是相对有钱的一个团伙。
终于请得起人了。
而顾长青听到这句话，却是浑身一颤！
林烈影赶紧道：“尤姐，我去搞了一车行头，你掌掌眼看我能不能带去节目里。”
他个人还是比较有包袱的，不是很愿意随便地出现在镜头里，希望能够在展现努力的同时，最大化地表现自己的颜值。
尤逸思点点头：“趁大家都在，你拿出来看看。”
林烈影赶紧大步越过无人在意的顾长青上去，从板车里立起一个衣架，上面挂了一排衣服，他抓了两件下来，揪着袖子展示。
“节目是要拍生活镜头的，这个我觉得很适合日常穿。”
他又抓了一件，“这个比较适合练习室？又舒服，又不失性感。”
等他展示完，发现办公室里没一个人说话。
宋眠靠在沙发上抱着手，抬起一只手蒙了蒙眼睛，露出比刚才看顾长青演戏还不忍直视的表情。
他们俩还真是一个有一个的不争气。
林烈影的风格完全是叫仗着自己长得好看随便穿穿风，也不知道他的丑衣服怎么那么多。
宋眠隐约想起，去年冬天他还穿了件亮红色的老年款长羽绒服。一手提着个热水瓶那么大的保温杯，一手揣在兜里去晚会后台候场，结果被当成围观群众赶了出来。
感受着办公室里的第二场沉默，林烈影环顾片刻，终于有了自知之明。
“干什么，”他色厉内荏说，“很丑吗？”
宋眠揉了揉眼睛，“你不如去买专柜里搭好的套装。”
林烈影当即回手抓起一套橙色背带裤和衬衫，说：“这不就是吗？”
“……”
宋眠不说话了，开始欣赏自己的美甲。
“算了。”尤逸思收束话题，“这个容后再议，你还是先去上课吧。”
林烈影委屈地看着她，半晌只能说：“好吧尤姐。”
等到办公室里就剩下宋眠和顾长青，尤逸思才转头看向他：“想好了吗？”
顾长青很显然没想好。
没事，这个也不是很急。
尤逸思站起身，说：“先跟我和宋眠去工作室试妆吧，你应该可以搬东西。”
别的不行，拎袋子总行的。
看宋眠开开心心地挽着尤姐走出去，落在后面的顾长青感觉自己身上的刀拔*出*来能烧出二十斤铁。
过了好半晌，他才终于浑浑噩噩地拖着沉重的步伐走了出去，失业的阴影笼罩在头顶。
直到坐上了尤逸思的蓝色保姆车，他还一直在失神。
宋眠系着安全带看了一眼，说：“你的报纸怎么还拿着。”
顾长青恍恍惚惚地回神过来，拿着手上卷起来的报纸看了看，说：“这是我穿搭的一部分。”
宋眠：“……”
她一言难尽，“你和林烈影中和一下就好了。”
尤逸思开车带他们到了化妆老师的工作室。
顾长青拎着一堆东西，脚步虚浮地跟在她们身后上了楼。
这样的场合，对尤逸思来说还是蛮新鲜的。
化妆师大概很忙，也没太顾得上他们，让他们在约定的时间等了好一阵才有助理来问：“是宋眠老师红毯试妆吗？”
宋眠点点头，跟着她进去。
助理留下来，给他们俩倒了水，笑呵呵道：“我们是比较有名的工作室，很多艺人都想请我们老师化妆，所以等一会儿是难免的，不好意思啊。”
都是客气两句的话，对方识趣就该互相捧两句，带过这件事。
然而这位开坦克的经纪人仿佛很冷淡，只嗯了一声，一点多余的寒暄都没有。
搞得游刃有余的助理尴尬了起来，在他们旁边坐立难安。
这两个人坐在这里，怎么都不说话的，并且都是一副毫无表情的冷脸，让人搭讪都不知道怎么下嘴。
隔着一扇半开的门，看见那位化妆老师把宋眠的脸托起来左右观察了观察，说：“你的五官呢和身材都是比较偏妖艳一点的，不是很适合大气的风格，你们发来的图有点过于理想了。”
宋眠抬了抬眼睛。
化妆老师本来很自信地在评价，对上她的目光眉头都跳了跳，手僵了下来。
他清了清嗓子，见宋眠没别的反应，就继续说：“我出于专业的角度，个人是比较建议你走性感路线，更适合你，还更吸睛。”
他回头翻找着效果图，找了几张妆容出来，递给她说：“我们造型工作室也有礼服租借对接，手上的大牌资源很丰富，你们找过来应该是知道的，你们从前有经常合作的工作室吗？没有的话，从我这里对接更省事，也不用去和大牌联系，他们对新人很挑。”
宋眠的耐心只在进来三分钟之后就告罄了。
“老师，”这句尊称是她最后的礼貌，“我们是没给钱吗？”
化妆师愣住。
“你自己看看真的好看吗。”宋眠拿起一张效果图，脸色宽容，“我小学毕业之后就没涂过芭比粉唇膏了。”
“……这是今年大牌的流行。”化妆师有点恼了，“好看的脸涂什么都好看。”
“那要化妆干什么，我素颜上毯不是更天然？”宋眠扯了扯披着的外套，“得了，我知道那些红毯丑图得罪的造型师是谁了，有你一个。”
今天第一个就遇上这玩意，宋眠觉得实在是有点晦气。
她抓着衣服站起来，直接走了。
化妆师都傻了。
进去不到五分钟人就出来了，助理一愣，说：“宋眠老师试完……”
“姐，我们走吧。”宋眠抓起包，“这人怎么干下去的，还没失业真是有点不合理，到底是什么人在养这些普信男造型师。”
助理目瞪口呆。
我靠，这就是宋眠吗？
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不是，你说清楚什么意思？”化妆师当时就急了，他也是被捧着争着请的老师，虽然有些大众评价是不好，但他只当那些人不懂时尚和审美，从不觉得自己的水平有什么问题。
“你是在质疑我的专业性？”
“你的专业性不用质疑。”宋眠诚恳说，“你就不专业。”
“你再——”
化妆师还没来得及急眼。
尤逸思站起来，拍了拍他的肩。
“守时还是很重要的。”她语气平淡而宽容，“不好看就多学习一下，与时俱进吧。”
化妆师面色狰狞。
我艹，这个人手怎么这么重！
他差点喊出来，但是看着这位经纪人平静的表情，又不敢喊。
她轻轻捏了捏他的肩膀，说：“你对艺人有什么意见吗？”
化妆师眼珠子都要瞪出来了！
这真的是经纪人吗？这他妈不是雇佣的什么退役特种兵？
往常其他艺人对造型不满意，最多也就是绵里藏针提两句，哪里有直接动手的！？
他满后背的鸡皮疙瘩，耸着肩一句话不敢说，惊恐地看着她摇头。
“我觉得她什么都适合。”尤逸思松开手，说，“好好进修一下。”
看着三个人走了，化妆师才惊魂未定地摸着肩膀，疼得抽冷气。
“老、老师。”助理面露呆滞。
“她什么人？”化妆师面色狰狞。
“她、她？”助理更呆滞了，“您没关注吗？就是最近很火的那个特种兵经纪人啊。”
化妆师：“……”
下着楼，宋眠翻了个白眼：“煞笔。”
尤逸思轻轻拍了拍她脑袋，“女明星。”
宋眠立马收声，用力点头：“我不说脏话了。”
她坐上车，小声得意：“没有人可以对我推销成功，我连卡都不办。”
“不就是被一些审美清奇的直男甲方捧着，他还真当自己多有水平了。”
“去下一个吧。”
“哦哦，好。”
宋眠低头看了看备忘，说，“下一个工作室好像刚刚发了消息，说今天有艺人临时去了，没时间给我试妆。”
“再下一个。”
“说要出差了。”
……
车里沉默了一下。
这个季节各种活动多，有点名气的工作室都忙，很难空出时间来跟新客户合作，光是老客户就目不暇接了。
可是难道要降级。
宋眠撑着额头，有点苦恼。
新翻红的就是这样，什么都容易比别人落后一步，也没办法。
沉默中，一直恍惚的顾长青忽然反应过来。
他转头，看了看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一只手搭着下巴的尤姐。
又看了看疯狂下滑备忘录的宋眠。
忽然间，福至心灵。
演员的工作虽然可能干不下去了。
但是别的工作还可以干啊。
混在海星娱乐，又不是只能当演员。
“我……我有一个想法。”顾长青小心翼翼，颤巍巍地说，“我觉得我可能有别的方面的天赋。”
车里两人，齐刷刷看向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