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彻底黑了下来,玄关那盏昏黄的灯光更显微弱,仿佛下一秒,就会被铺天盖地的黑夜击溃。

  一如此时,面对易淮川的梁思思。

  她以为,白天的事足够让她绝望死心,但真的提出分手,才发现心底酸涩胀疼。

  像一排排小蟹爬过她柔软的心脏,留下细细密密的伤痕。

  面前的男人,是她整个青春的追逐。

  为了迎合他,她空挂虚名,放弃喜爱的影视表演,画地为牢,将自己圈在他接受方框里。

  她早就习惯凡事绕着易淮川转,一时间根本没想好,离开他后要何去何从。她此刻的心境如窗外的黑夜,什么都看不清,压抑又迷茫。

  梁思思别开头,清亮的眼里冰凉一片。

  易淮川在原地站了会,凌冽的目光将她从头到尾扫了一遍,继而拧着眉,朝她走来,岑冷迫人的气势跟着滚滚而来。

  梁思思心下一凛,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身后是沙发,她一不留神绊了下,整个人往后仰去。

  这一瞬间,梁思思想的是,她在易淮川面前苦苦维持的自尊,终究要摔个粉碎了。

  出乎意料的是,想象中的狼狈没来,她反而被圈在了一个熟悉的怀抱里。

  清冽的气味和温热的体温一起袭来,梁思思睁开眼,易淮川完美深邃的俊颜映入眼帘。

  他的嘴唇抿成一条直线,眉头还拢着,漆黑的眼底蕴着浓稠的情绪,像是不耐烦。

  刚刚升起的感动,随即破灭。

  梁思思垂眸,伸手推搡,试图退出他的怀抱。

  “别动。”

  又低又沉的声音传来,强势霸道。

  梁思思被训的愣了会,再回神,她已经被易淮川抱坐在沙发上。

  “我……”

  她刚想说自己没事,却发现易淮川在她身边蹲了下来。

  以一个低于她的,看上去像臣服的姿态。

  他们两人,易淮川永远是高高在上的那一个,即便在床上,他也牢牢占据主导,像现在这般的姿态,几乎没有。

  梁思思一时间不清楚他要干嘛,震惊又茫然,低头看向他——

  易淮川的目光落在她的右脚上,而后握住了她的脚踝。

  梁思思顺着看过去,才发现她的脚在流血,应该是在花瓶碎片上划到了。

  只是她刚才心神不稳,没注意到。

  脚踝处传来的灼热体温,让梁思思的心跟着一烫。但很快,她又明白,易淮川的温柔应该不是对她。

  “我没事。”趁他拿医药箱的空档,梁思思赶紧收回脚,连鞋都没穿,起身离开。

  “站住。”干净利落的命令里,带着隐隐的怒意。

  脚底传来地板的凉意,划破的地方也后知后觉传来痛感。

  梁思思抿着唇转身,定定地望向他,将压抑了一整天的痛苦宣泄而出:“易淮川,你知不知道我是谁?”

  情绪过激,尽管刻意压制,声音依然又高又急。

  易淮川起身,居高临下地回视她,冷淡的眼里有不耐:“你发什么神经。”

  梁思思苦笑一声,长长的睫毛垂下去。

  窗外忽然下起了雨,淅淅沥沥的,打破了屋内突然而至的沉默。

  恍惚间,她想起十多年前的那个雨夜。

  易淮川也曾小心查看她的伤口,还冒着大雨,将她背到几公里外的医院,救回她一条命。

  那时,她天真的以为,两人也算有了命运羁绊,于是记了这么多年。

  但易淮川呢?

  他将她,连带那短暂的糟糕时光,早就通通遗忘了。

  念及往事,梁思思的心池又荡起涟漪。

  她抬头,控制好内心的起伏,问得平静:“易淮川,这些年,你为什么不提分手?”

  是不是想起了什么,还是对她有了一丝丝感情?

  刚刚的温柔,到底是对她,还是对梁心恬?

  四目相对,易淮川默了片刻。

  而后低沉的回复传来,无波无澜,像是简单陈述一个事实:“因为爷爷不允许。”

  最后一丝幻想也被浇灭了。

  内心的酸楚爬上眼眶,梁思思闭了闭眼,哽着嗓子应道:“我知道了。”

  *

  手机铃声响起,易淮川从紧闭的房门上收回视线。

  “易总,晚上七点半,您有个跨国视频会议。”是他的特助沈昊军。

  易淮川“嗯”了声,转身去书房。

  视线扫到客厅的电视时,易淮川的脚步顿了顿,冷声吩咐:“让王志新把下午的视频删掉。”

  “……”沈昊军沉默了会,才小心翼翼地试探,“易总,您下午离开片场时,就让王导删掉了。”

  易淮川的眸色沉了沉,不知是不满自己忘性大,还是烦特助的刻意提醒。

  他摁掉电话,随手将眼镜取下丢在书桌上,揉了揉眉心。

  不知为何,梁思思刚刚离开的背影,让他想起,她在片场做替身时,看他的眼神——全然不见往日的依恋和爱意,只剩冷意和绝望。

  正因此,他才会回来,还在她脚流血时,想帮她包扎。

  讲不清缘由,他只是单纯在看到那个眼神时,觉得烦躁。

  见来得及回公司,易淮川戴上眼镜,离开了半山墅。

  *

  大门开了又关,整栋别墅彻底陷入静谧。

  梁思思躺在床上,半睡半醒间,她又续上了之前的回忆——

  他跟易淮川的再见,是四年前。

  那会,她还是晏城影视学院大三的学生,除了偶尔被梁心恬使唤着做替身,她还在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咖啡店兼职。

  她是在给包间送餐时,听到两位女客人提到“易淮川”的。

  那三个字,她记了整整十年。

  第一次,她违背原则,偷听了墙角。

  包间内,年轻的女人是艾滋病患者,被安排将病传染给易淮川。

  易淮川不仅是她追逐的光,还是易氏集团开创者的亲孙子。

  十五岁夺得高考状元,之后去美国本博直读。回国后,短短一年就掌控了易氏集团的小半江山,并将易氏旗下的天志娱乐做到了国内顶尖。

  无论哪个年龄段,他都是人人艳羡倾慕的天之骄子。

  梁思思无法想象,他被传染那种病的后果,即便只有万分之一的可能,她也不允许。

  她按照偷听的时间地点,去报信,谁知道刚好遇到被下药的易淮川,意乱情迷中,两人有了第一次。

  本就是她不忍易淮川难受,自然没想过要他负责,她当夜就离开了。

  谁知第二日,她被带到易家祖宅。

  三堂会审的局面,易家老爷子坐在正上方,易淮川在左侧,他父亲、继母、继弟在右侧,梁思思被迫站在一众人面前。

  “丫头,你说,昨晚是怎么回事?”老爷子问。

  屋内的气氛太压抑,她偷瞄了一眼易淮川。

  红木沙发上,他神色冷峻,坐姿随意,低头擦拭着眼镜,一下一下,看似散漫,却又认真,好像压根不关心正在发生的事,自然也没分出一丝目光给她。

  这样的易淮川,是她记了十年,连见一面都是奢望的存在。

  梁思思的心跳,不自控地踩着他擦拭眼镜的节奏。

  她在满胀的情绪中,一五一十交代真相,包括在咖啡店见到他的继母。

  “你胡说!”最先出声的,是他的继母,辩解的话自然是对着老爷子,“明明是这个女人想爬淮川的床,怎么还反咬我一口。”

  老爷子没理,偏头看易淮川,问:“淮川,你怎么说?”

  易淮川慢条斯理地将眼镜戴上,也不看谁,只轻启薄唇:“我不信。”

  不信谁,他没点明,但梁思思很急,生怕他误会自己。

  她顾不得场合,盯着他,不自觉抬高音量:“是真的,她要害你,我本来想去偷偷报信,才……”

  才跟你发生了关系。

  她说不下去了,毕竟当时她是心甘情愿,遂红着耳尖低下头去。

  “我信她。”老爷子下了定论,“淮川,我们易家向来有恩必报,人家姑娘救了你的命,你就要用一辈子来还。”

  梁思思刚想说不用,就听到易淮川喊了声“爷爷”。

  但老爷子没给他说话的机会,盖棺定论般遣散了众人。

  再没多久,两人在老爷子的安排下订了婚。

  易淮川送她到半山墅那天,她满眼期待地问:“你记得我是谁吧?”

  不然怎么会答应跟她订婚。

  易淮川看了她一眼,眼神很淡,语气也淡,尾音上扬,带着一丝嘲讽:“替身?”

  梁思思满满当当的期盼,被他那两个字戳破了。

  他还是不信她。

  梁思思歇了跟他相认的心思,只想证明自己没说谎。

  易淮川却蹙了蹙眉,不耐烦地打断她:“不重要。”

  她以为,他说的不重要,指没感情也可以慢慢培养,却不知他这么多年的隐忍,是迫于爷爷的压力。

  她以为,易淮川那句替身,指艾滋病患者,却不知是指她的妹妹梁心恬。

  ……

  梁思思做了一整夜的梦,第二天醒来时,只觉又疲又累。

  直到洗完澡,疲累的感觉才被清刷少许。她在衣帽间换衣服时,想了想,给闺蜜兼经纪人苏曼曼发了条信息。

  梁思思:【曼曼,我能不能去你那借宿几天?】

  离开半山墅,跟易淮川彻底分开,是她昨晚入睡前做好的决定。

  但她在晏城没有房产,临时找房子也需要时间,只能从长计议。

  苏曼曼的信息很快回过来,简单明了,如她本人一样直接:【?】

  梁思思垂眸,抿着唇打字:【我决定跟易淮川分手了。】

  只这几个字,好似耗光了她的气力,心重重的,往下坠。

  苏曼曼什么都没问,言简意赅:【我来接你。】

  梁思思打起精神,收拾了几套换洗衣服,等苏曼曼一个【到了】的信息过来,她推着行李箱出去。

  门外,正午的阳光很好,温暖舒适,跟别墅里的冷清压抑,形成鲜明对比。

  梁思思回头看了一眼——

  这里,她住了四年,依然是当初搬进来的样子,空空荡荡,规整刻板。

  客厅里,唯一的私人物品,就是地上碎着的瓷片和散落的小雏菊,相较昨日,它们更显颓败和残破。

  梁思思喜欢小雏菊,因为它的花语是深藏的爱。

  现在,这爱破了、碎了,她也终于可以丢掉,好好做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