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三人已经回到盘盟厅，赵殿长示意二位坐在大长桌旁的椅子上，执事再满上茶碗。几位一看见赵殿长就起身恭敬行礼，赵殿长很恭敬地向其中那位老人行了一礼才坐下。
梁、陈刚想坐下，眼见赵殿长如此尊重这位老人，也跟着向老人行了一礼。
坐下后，赵殿长从执事手里拿过两本厚厚的书籍递给梁、陈：“盘盟殿的书籍可说堆积如山，但首先要熟读这一本。”
二位恭敬接过书本，上写两字《盘经》。
赵殿长解释道：“《盘经》是我盘龙族行为、思维、信仰、道德的指南，是盘龙族每一个族人必须熟读的一本书。《盘经》包罗华夏法家、儒家、道家、墨家、名家、阴阳家、纵横家、杂家、农家、小说家、兵家、医家、方技家等各派学说，借鉴各家之长。在伦理观、政治观、经济观更接近墨家提出‘兼爱’，主张爱不应有亲疏、上下、贵贱、等级的分别。提倡选任贤才，消除阶级观念，使天下大治，主张‘非攻’，反对一切侵略战争。反对奢侈的生活，主张节俭，提出‘节用’、‘节葬’、‘非乐’的思想。特别在对始祖母的崇拜和忠诚的宗教方面是各朝代都无法比拟的一种信仰，这种信仰是一切行为准则的指南和心灵的净化。”
“请教赵殿长对山下各朝廷的学派的高见？”陈祚荣向赵殿长拱拱手。
“高见算不上，只是本殿的一点浅薄认知。”赵殿长正了正坐姿：“从汉武帝以来，儒学可以说是华夏大地的主流，传统文化的精华。在从贵族政府转向士人政府的过程中，儒学表现出了巨大而不可替代的作用。长期以来，学而优则仕的观念深入人心。儒学作为垄断了寒门士子做官入仕的存在，与其他学说相比，有无可匹敌的影响力。”
作为自认为正统儒家子弟的梁、陈二人，话语中似乎听出对儒家的不满口吻，同时皱了皱眉头，同声问道：“难道儒学作为华夏大地的主流有何不妥吗？”
“呃！”赵殿长思索一会：“儒家是华夏一门重要的思想体系不假，为各朝的确解决不少社会问题。但儒家不思考死亡，不思考灵魂的方向，这意味着儒家不是宗教，更不是信仰。宗教的基本格局，其一是有一个坚定的、清晰的信仰，没有信仰，不成其为宗教。其二，有一套丰富的神学建构，并带出丰富的哲学体系，为神学服务。而儒家既没有一个清晰的信仰指向，也不曾发展出丰富的神学框架和哲学思辨，因此不能算是宗教或信仰体系，儒家只能定义为一套事关政治、社会和伦理的思想碎片。”
二人眼睛睁得老大老大了，嗓子又开始干枯起来。身为儒家子弟的二人，从来没有从这个角度去思考儒家是不是宗教的问题？儒学与信仰的问题？二人对望一眼，努力地吞噬干涩的嗓子。
执事过来给大家续茶，二人才记得端起茶盅，狠狠喝了一口。陈祚荣皱起思索的眉头问道：“难道儒家‘仁’与‘礼’的主张有何不妥吗？”
赵殿长连连摆手：“不不不！孔子的初心没有任何不妥，如‘三纲五常’、‘六德’、‘六行’、‘六艺’等对我华夏民族价值观、习惯、惯例、行为等的一次完整规范。但那些跪在孔子面前的后人却把儒学牢牢锁定在帝王之师的位置上，成为维护帝王执政的一种工具，违背了‘仁’、‘礼’的初心。孔子初衷是具有深刻的民间意识和社会意识，从一开始就不是帝王之术。后人对他的思考产生了误读，慢慢形成了儒家的价值观的偏差，形成专为帝王定位的一种意识形态。比如，男性凌压于女性之上，女子是男性的附庸，男人可以妻妾成群，女人却必须要守一而终，女性的贞洁与其性命相挂钩了，这样的社会价值与盘教的所提倡的男女公平是格格不入的。”br>
梁、陈对望许久都没有反应过来，真不敢相信，赵殿长轻轻一番“不敬”的言语就道破儒家的种种缺陷。若在山下，起码在汉人和南人中间是一种大逆不道，受万人唾骂的言行。但对比盘龙峒的现实，一切辩解都变得如此苍白。
“那依殿长之见，是不是当年的董仲舒的过错？”梁宇辰突然愣愣冒出有些不服气的话来。
“非也！”赵殿长缓缓站起来：“本殿并不是否定儒家，而是担心儒家一家独大的趋势。‘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已经变成读书人所追求的一种境界，忘了读书本服务社会、服务苍生的初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这是典型的儒家思维方式。儒家向来追求‘天下有道’，视启蒙天下为己任。但‘天下’为何物？‘天下’是国家、朝廷、氏族、苍生。‘天下’在儒家眼里是一种胸怀，是一种抱负。抒发越高深的抱负表示越有学问，却忽视了个人的苦难，时代的沉沦。只祈祷苍生幸福，却不知道如何实施让苍生达到幸福的方法。其实我华夏学问千姿百态，百家争鸣，一味地一家独大逐步抹杀其他学派的生存，如中算、水利、工业、商贾、农学、医学、兵学等等。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而不是‘唯有读书高’。一旦落入一家独大的局面，华夏将步步自封、保守的现状，华夏将不再先进，必将受到外族的欺凌和宰割。”
梁、陈这回没有对望，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赵殿长，这是一种思维的碰撞，是一种学问的崇拜。没想到，赵殿长的三言两语，竟然对一直膜拜的儒家思想产生不自信和怀疑的感觉。正如殿长所说；山下的确是以“唯有读书高”对读书人的尊崇。但读书人除了会写写诗读读书外还能做什么？读书人看不起商人、农民、工人、兵卒。读书人的清高也许就是一种固步自封的表现。但各朝各代，从来没有人思考这种状态的发展和结果？一个小小的盘龙峒却拥有这般高瞻远瞩的思维，这怎么不让人刮目相看。
“咳咳！”赵殿长干咳两声仿佛在唤醒二位进入深思考的神智，接着问道：“请问二位师长，当朝是否废除科举制了？”
“嗯嗯嗯！”二人竟有些语塞得不知如何回答赵殿长如此跳跃的问题。
陈祚荣定了定神，习惯性摸着八字胡：“对！当朝已经停止科举多年，很多学者都还在争取恢复科举努力当中。”
“哦！”赵殿长轻轻点头，也习惯性地摸着八字胡：“以二位师长的高见是否能够猜想，当朝为何要停止科举？”
“也许……也许对汉文化的一种排斥吧？”梁宇辰回答。
赵殿长点点头：“这也许是其中的缘由，可能真正缘由不是那么简单。”
“哦！”梁、陈不由自主地把身体向赵殿长方向凑了凑：“请殿长指教！”
赵殿长连连摆手：“指教不敢当，只是凭着一种直觉的猜测。”赵殿长的习惯动作与陈祚荣极其相像，思考的时候也是不由自主迈开双腿四处溜达。
殿长溜达二十来步，看着梁、陈：“科举制的确改善了用人制度，让拥有才识的读书人有机会进入朝廷各级任职，促进华夏文化教育的发展，提振士人读书的风气。”他停顿须臾，继续说：“一旦科举制儒学化，将成为统治者奴化臣民的工具，导致其他学派薄弱。一旦儒家独大，统治者将利用儒家操控科举的方向，改变考试内容，逐步束缚读书人的思想。科举制将导致官场腐败；天地君亲师将被操纵成为严重的师门裙带关系。这些裙带关系在官场中互相拉帮结派，官官相护，是各朝最难治愈的顽疾。当今统治者为蒙古人，对统治汉人和南人采取诸多分离、制造矛盾等手段。当然不愿看到这种裙带关系的延续，所以才斩断科举。”
“哦！”梁、陈好似如梦方醒般频频点头：“殿长一席话点醒梦中人！以殿长高见，难道科举恢复无望了吗？”梁宇辰着急问道。
赵殿长摇摇头：“不好说！本殿猜想，当朝一定在寻找一种代替科举的选拔方式，若是找不着，在各级官员和汉人的压力下，可能再次恢复科举。一旦恢复后的科举将更加保守、生硬、古板。即使裙带关系的存在也跳不出这种死板的思维框框，读书人将变成一群待宰的羔羊。”
“啊！”二人的嘴又张得老大老大！特别是号称小孔明的陈祚荣，看来自己的那点小伎俩在赵殿长面前乃是小巫见大巫呀。陈祚荣恭敬地向赵殿长拱拱手：“敢问殿长，难道当朝要寻找代替科举的方式在盘龙峒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