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淮眉眼清丽，本是明艳那一类的，但凡沾染了一点风霜悲殇，都能让人痛心刻骨。
他嘴唇不受控制的颤抖着，两行热泪滚滚而下，直勾勾的用黑亮亮的眼珠瞪着裴婉婉。
终于，他道：“可我是个废人，哪家女子会愿意要我？”
眼泪将周淮的眼珠冲刷的雪亮，赫然将他的怨恨冲了出来，他埋怨道：“我是个废人，你懂吗？”
“废人……”
裴婉婉眉头微蹙，似乎想到了什么，可又不愿意相信，她跪在周淮面前，一脸不可置信，道：“……真的？”
废人……裴婉婉听周淮说过很多次，她一直以为是他走不出周家被抄家，满门处死的阴影，她从未多想，从未！
周淮皮笑肉不笑地看着裴婉婉，道：“到现在了你还在觉着我在骗你？”
他一下子堵住了裴婉婉的话，他恨道：“你看看我！”
他掐住裴婉婉的肩膀，迫使她看着自己。
痛苦道：“人人看我风光霁月，赫赫有名的大理寺少卿；可实际上既不是男人也不是女人，我就是一个怪物，你说，我这样的哪家女子愿意要我，你说啊！周家抄家那日，你去哪了，你去哪了，那日不是说好要去城隍庙吗？你为什么没来，是不是周家失势，你就看不起我了？你就想独善其身，连我最后一面都不敢来见是不是？你说话啊！是不是？”
裴婉婉被他晃的头脑发胀，摇的天旋地转，却还是把他一字一句都听了进去。
“裴婉婉，我就这么比不上那个文昱吗？”
周淮松开手，二人皆是萎靡不振，瘫坐在地上，四目相对之间，是怨恨，是忏悔，是愤怒，是愧疚。
良久，周淮还是软了下来，他扑进裴婉婉怀里放声大笑，裴婉婉紧紧拥着他，抱的紧紧的。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
裴婉婉不知说了多少遍，一直抱着他不肯松开手。
周淮悲恸万分，嚎啕大哭，直至哭得精疲力尽，才渐渐停了下来。
终于，周淮在二人缄默中推开了裴婉婉，他仓促的擦去热泪，嘴角还在忍不住的抽搐，却要强压住自己的苦楚。
他道：“以后不要再有往来了！”
裴婉婉听后点了点头，道：“周淮，终有一天，我能倾我全力换你一个光明的前程！”
周淮起身，双腿发软，随时会踉跄的倒下去，他冷笑道：“这样的誓言，裴大人还是留给文昱吧！我不值得，一点也不值得！”
他哭够了，就开始笑，笑的放肆笑的凄凉，裴婉婉不敢放他一个人在外面乱逛，仍然跟着他，一步一步，亦步亦趋。
待他回到家，裴婉婉才敢放心离去。
裴婉婉原以为周淮早就死了，不过……是周律行，可他还活着。
那碗河鲜，裴婉婉从未觉着是周淮，从未觉着。看書喇
周家傲气的小公子，锦衣玉食，人人簇拥长大的贵人，他日后是要做贵妃，皇贵妃乃至帝后的。
哪里是小门小户的裴家能够染指的，他一句“裴婉婉，你明日必须陪我去城隍庙！”的戏言。
真就害裴婉婉惶恐了一晚上，她真的害怕，她不觉着这是什么好事，他是皇亲国戚，是人中翘楚，自己在她眼中。
不过是个小丑！
那日她爽约了，她偷懒连学堂也不去了，任由裴凌裕百般辱骂，说她不争气不中用，甚至挨了打，她也不去。
翌日，周家满门抄斩，唯独一个周岁颐不知踪影。
那是她第一次经历生死，昨日还耀武扬威的小贵人，转眼就葬身血海。裴婉婉不敢相信周律行人头落地的样子。
她知道，那是人人都称赞的模样，是未来的贵妃乃至帝后！
她有些恍惚了，若是她去了……
那又是何光景。
裴婉婉照例去了学堂念书，依旧是那个沉默寡言，平庸之辈。
裴婉婉看着老师嘴巴一张一合，却听不见她在说什么，一个字也听不进去的烦躁，席卷了她的四肢百骸。
她脑子都是那个能当帝后的人，周律行周律行周律行周律行……
裴婉婉很快摇摇头，心想不能再这样了，人死不能复生，这是他的命，人人都干预不得。
思及此……
裴婉婉一怔，才发现眼中似有泪意，湿润了一片脸颊，她赶忙擦了擦泪水。
忽然。
她定了定心神，逃课了。
她去了周府，贴着封条的大门，掩盖不住血腥味的弥漫，站在门外，也能感受到那种沉重的死亡气息。
她进不去，也不敢进去，她转身去了城隍庙。
请人供了一个长生牌，她那时太磕掺了，连供奉长生牌的钱都是温禾出的。
后来，据说是周家一个叫周淮的大义灭亲，亲自当了周家的刽子手，将周家全部推进了火坑，而先皇见她有功，但是又念及她本是周家的人。
便让她去驻守边疆，约莫前几年才回来，一回来张太师就给了她一个大理寺少卿的位置，也该是人中翘楚。
若非前有周家一事，怕是周淮家的大门都被媒人踏破了。
一走便是多年，再回来时，裴婉婉真就当她是周淮了。
若不是想着汴州靠山吃山，靠水吃水。离了汴州去了边疆，也是蛮荒之地，哪里来的河鲜让她吃。
她追悔莫及，她独独是忘了，那个小贵人最爱河鲜。
供了这么多年，人真的活了。
裴婉婉说不出心里是什么感觉，她一个劲的想，若是自己去了，能不能见他最后一面，那张玉雪可爱的脸，人人都愿将他捧在手心的可人儿。
眼下凄惨至此……
等裴婉婉回过头来，才知道，这长生牌该撤了，人也好端端的站在自己面前，哪怕残缺一些，也是最好的结果了。
一夜未眠，裴婉婉想着周淮就一点睡意也没有，她该是高兴也该是惋惜，更多的是理智。
她想弥补他，包括去找让他残缺的刽子手。
可转念一想，事态又复杂危险了起来，温禾让秋城来试探，不就怀疑了周淮的女儿身是假，眼下，裴婉婉一时间不知该如何站队了。
她整晚都是兴奋异常，又是纠结犹豫的，可一想到周淮说，以后不要再有往来了，这心脏就挤压在一起，不住的疼。
这是裴婉婉欠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