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容为了表示自己真的没病, 揉了揉发烫的脸颊,换了个特别冷淡的表情, 然后脱掉校服外套就接着去拍下一场戏。

  这场戏其实跟他们凌晨拍的那场离家出走应该是连在一起的。

  但这几场都是外景, 不是棚拍,宋寒生想要夜晚最真实的状态和光线,等到天色蒙蒙亮, 就先去拍别的,再次天黑才重新接上。

  电影里宋燕子坐在水泥管上的时候丢了一只小凉鞋,雪白的脚丫子上也都是灰。

  化妆师给妹妹脚上涂了点灰扑扑的土还有粉底,没办法走路了, 池容索性就过去蹲下, 拉住那两条小细胳膊直接背了起来。

  然后跟着剧组的工作人员,往他们拍摄的巷子走。

  “各部门就位!”副导演拿了个大喇叭在喊, “Action!”

  宋喜背着宋燕子往家走,路过一个白色欧式栅栏围起来的小院, 院子里有一对兄妹在踢皮球, 大的七八岁,小的三四岁的样子。

  妹妹突然摔倒了, 哥哥赶紧过去给抱起来。

  那个小女孩头上戴了一个很漂亮的红色大蝴蝶结,宋燕子终于从宋喜肩膀上抬起头, 乌溜溜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住。

  宋喜也停下脚步。

  他把宋燕子放在旁边的垃圾桶盖上。

  他下巴一抬, 让宋燕子去看那对兄妹,然后又抬起手指头, 戳了戳宋燕子的心口,“你能不能换位思考一下, 你不羡慕吗?

  宋燕子睫毛又长又翘, 眼睛跟宋喜的特别像,她转过来盯着宋喜,白皙的小脸上连肉都是软软的,突然嘴唇动了动。

  宋喜抬起手就捂住她的嘴。

  这才没被啐到脸上。

  “你妈的。”宋喜咬住根烟点燃。

  宋燕子抓住他的手就咬,那个哥哥扭头去找了爸爸过来,指着浑身铆钉破洞,还叼了支烟,就差把混混两个字写在脸上的宋喜。

  “爸爸,有坏人!”

  宋喜咬住烟,抬腿在栅栏铁门上踹了一脚,唇角翘了翘,那张冷白的面容在烟雾底下有种咄咄逼人的漂亮,嘴上却很脏,“老子又没艹你爹,坏到你头上了吗?”

  骂完,他双手从宋燕子胳肢窝底下一捞,跟抱小狗崽子似的,抱起来就跑。

  才没被那家人追上。

  “卡!”场记打板。

  池容将妹妹放下,然后掐掉了烟。

  毕竟小演员年纪太小,所以宋寒生把妹妹的戏份都尽量安排在了晚上九点之前,免得孩子太犯困,或者没精力拍摄。

  现在还不到九点,妹妹就留在剧组再看池容拍一场戏,旁观戏份也能培养一些感情,不然后面对手戏难拍。

  宋喜考完试被押走,送到了一个全封闭的钢铁造就的电击室里。

  保安粗壮有力的手掌按住他的肩膀,迫使他坐在电击室中央的椅子上,他的双手和小臂都被牢牢地固定在椅子扶手上跟手臂形状完全贴合的漆黑坚固的铁锁内。

  是通了电的,电击的发麻疼痛感立刻传上了四肢百骸。

  他还戴着那个钢铁嘴套,脑袋又被黑布袋套住,在脖子上束口拉紧,恰好是能够呼吸,但又有些憋闷的程度。

  强烈的屈辱感让他整张脸都红了,眼底都泛起了血丝,就好像他是个下贱的牲畜。

  所有不及格的考生都被带去做了电击和催眠,宋喜在催眠舒缓的节奏中大脑渐渐被人剖开一样……他忘了离开家很多年都没回来的父母,忘了那双被捏成兔子的手套。

  等再被放出去,终于有老师来带他去宿舍。

  老师是一个悬浮的机器人,宋喜全校垫底,只能住在跟废弃火车车厢一样的宿舍里,四个人一个隔间,上下铺,不分性别年龄。

  他上车之前,在夜幕下抬起头,突然瞥到了那个婶婶家的大儿子,也跟他一样戴着嘴套,脸色苍白麻木,脚步特别虚浮。

  跟在另一个“老师”身后往宿舍走。

  宋喜一把拉住他,“周平,你怎么也在这儿?宋燕子呢?!”

  周平连头都没抬起来,嘴唇干裂,好像宋喜拉他的这一下就耗尽了他所有的生命力,他差点栽倒,又被那个老师拿机械手拎起来。

  然后无视掉宋喜,将人送去后面的车厢。

  周平好像不认识他了。

  宋喜皱了皱眉。

  到了车厢,宋喜睡在上铺,他才发现手背上被打了一个黑色烙印,点开之后会出现一个仅考生个人可见的投屏,是他的系统。

  所有在这个世界获得的东西都放在系统中。

  他现在只有初始状态下、每个考生都有的成千上万本备考教材和资料。

  车厢内很臭,烟味汗味都很浓重,哭声一直都没断过,宋喜筋疲力竭,拿沾了血迹和各种污渍的被子蒙住脑袋就睡了过去。

  他待了几天,终于渐渐知道这是个什么地方。

  所有人称之为“学校”。

  考生号其实就是他们入校的前后顺序,宋喜的考生号是六千多万,就意味着这个学校至少容纳了六七千万人,也许还在增加。

  每天都有一次小测,小测不做成惩罚,但也会全校排名次,考生号会随着名次改变。

  三天一次正式考试,每周一次周测,半个月一次模拟,每个月一次月考,还有期中和期末考试,不及格都会被带去催眠和电击。

  强度是逐渐增加的,徘徊在致死的边缘。

  想摘掉这个狗嘴套,不再被惩罚,就得拼命地往上爬。

  但是像宋喜这样,根本就不会考试,也学不下去的人,并不是死路一条,学校本身不会杀人,却允许考生之间动手,杀掉排名在自己前面的人,你的排名就会顶替他。

  除此之外。

  除了考场、食堂和宿舍楼,学校内的任何地方都随时有可能会将考生卷入副本。

  在副本中可能得到道具,得到能力……但也可能被副本怪物撕碎,彻底死亡。

  同样,在副本中可以单打独斗,也可以选择跟其他考生合作,但无论怎么通关副本,既要小心怪物,也要小心你的队友。

  “敬告所有考生,”宋喜抬起头,盯着车厢内迎新海报上的那行字,“本校的校训,希望在下一个考场中,能活着见到大家。”

  等场记终于打板,池容已经在车厢憋到险些透不上气来,肩胛骨上都是薄汗,发梢和睫毛也湿漉漉的。

  在车厢上的戏份,宋寒生安排了两个布景,一个是完全跟剧本设定一比一挪过来的车厢,另一个是只有上下铺这些必须的道具,然后周围没有车厢壁,都是绿幕,为了之后的打斗戏份。

  但他们大部分时间都在真的车厢拍。

  他膝盖稍微抬起,跟车顶就只有不到二十公分的距离,完全不能直着腰坐起身,像被困在了一个活死人的棺材里。

  后面这几场戏加起来拍了两三个小时,从上铺下去的时候他腿已经僵了,还是瞿白伸手扶了他一把。

  “赶紧去歇歇,”宋寒生说,“待会儿那场戏顶多半个小时就能拍完。”

  池容走去片场角落。

  “池哥。”许小遥拿了膏药过来。

  池容在后腰和小腿侧面贴了几块膏药,接下来的戏没什么台词,不需要背剧本,他就登录游戏去清了清体力。

  好友申请的界面有个小红点。

  池容其实轻易不加好友,但他盯着那个【依古比古】……没忍住给了通过,他现在对这个名字格外有好感。

  可惜戚陆霄太忙了,不会陪他玩游戏。

  他在游戏里的昵称也是唔西迪西。

  【唔西迪西:你好。(///▽///)】

  对方很快回复。

  【依古比古:你好。】

  顿了几秒,似乎觉得语气太过冷静,又发了个小表情。

  【依古比古:(///▽///)】

  喔,还是个社恐。

  池容心想。

  【唔西迪西:你多大啦,我八岁。( ’ - ’ * )】

  虽然是个全年龄向的游戏,但池容在发现列表里所有的好友只有他二十出头的时候,他就让自己拥有了一个八岁的人格。

  反正他之前在综艺直播玩游戏的时候用的是另一个账号。

  不怕掉马。

  他就不会带着抠出来的城堡再一次踏上回到母星的飞船。

  对面似乎愣住了,过了一两分钟,才难以启齿似的回复。

  【依古比古:我……十岁。】

  池容面不改色心不跳地打字。

  【唔西迪西:哇,那你四年级了,好羡慕。】

  这个游戏里有很多根据宠物做出来的表情包,像这个兔兔蹦跳,点了之后玩家头顶就会出现一对长长的雪白兔耳朵,屁股后头也会有圆滚滚的兔尾巴。

  然后跳到跟好友的聊天界面转个圈,再蹦跶几下,兔耳朵跟着一晃一晃,雪白的毛绒球球尾巴也一颤一颤。

  好友也能看得到。

  唔西迪西穿了条蓝色的背带裤,在屏幕上蹦了好几下,才又躲到角落,但兔耳朵一时半会还收不回去,软趴趴地垂在脑后。

  【依古比古:……】

  【依古比古:嗯。】

  池容总觉得不太对劲,但他待会儿还有最后一场戏得拍,就没顾得上多想。

  【唔西迪西:哥哥,我要去交易所买一些兔毛,你要跟我一起吗,但是我买完兔毛就得下线了,我爸爸叫我去写作业。】

  对方似乎被这声脱口而出的哥哥一震。

  再次陷入沉默。

  池容疑惑地盯着聊天界面,这人打字也太慢了,让他禁不住怀疑起了对方的年龄,说不定还没有他这个八岁的孩子大。

  等池容去挤完羊奶,对方才回复。

  【依古比古:……嗯。】

  【依古比古:你很缺兔毛吗?】

  池容发了个垂耳兔点头的表情包。

  那个穿着蓝色背带裤的小人又跳了出来,在屏幕中央乖乖地点了点头,柔软雪白的兔耳朵蹭在脸颊上。

  然后对方又沉默了一两分钟。

  突然发来消息。

  【依古比古:收一下快递。】

  游戏内好友之间互相赠送东西,是靠快递的形式,会有一辆月球车飞往好友的星球,然后将快递放在院子外。

  甚至寄出快递还有个穿越宇宙的过场动画,做得漂亮逼真,星河烂漫。

  池容发懵地去瞅了一眼。

  依古比古送了他999+的兔毛生产加速剂。

  “……”

  兔毛加速剂在游戏里得氪金才能买,这么多加起来得至少三千块钱。

  他眼眸渐渐凝重。

  语气担忧。

  【唔西迪西:太贵了我不能收,你再给我这些我就删好友了。】

  他给依古比古快递了回去。

  依古比古没有坚持,但是把999+的兔毛加速剂,改成了一瓶,又再次送给他,而且直接点击了对好友的兔子使用。

  兔毛顿时溢了出来。

  “……”池容反手送了他一簇游戏内的氪金烟花。

  虽然他拒绝了之前的兔毛,但只要好友之间有互动,尤其是互相赠送这种需要氪金的礼物,亲密度就会瞬间涨上来。

  亲密度最高是五颗星星,他跟依古比古已经有了三颗半,超过了许小遥和瞿白。

  成了彼此最亲密的人。

  【唔西迪西:谢谢哥哥。】

  【唔西迪西:我得先走了,我爸爸在叫我了。】

  【依古比古:嗯。】

  唔西迪西的头像灰了下去。

  【依古比古:不要随便叫别人哥哥。】

  输入框内泛起些许恼火的这行字顿了顿,最终还是删掉了,没能发出去。

  池容以为戚陆霄去参加晚宴,今晚不会再来找他,但他拍完最后一场戏的时候,抬起头,就瞥到戚陆霄在不远处。

  戚陆霄挺拔修长的身影淹没在片场昏暗的角落,他臂弯上搭着西装外套,领带扯松了一些,衬衫最上端的扣子也解开了几粒。

  唇角也弯了弯。

  池容朝他跑过去,戚陆霄俯身将人搂住,鼻尖在他温热的颈窝轻轻地蹭了下,仗着臂弯上外套的遮挡,掌心在他腰后重重地揉了下。

  池容尾椎一麻,腿都有点软,耳朵泛起绯色,仰起头小声咕哝,“……你干嘛?”

  戚陆霄睫毛垂下来,遮住了那双漆黑的眼瞳,嗓音沉沉的带着些许笑意,还有酒后的沙哑,似乎有点醉,低声叫他,“唔西迪西。”

  池容疑惑抬头。

  戚陆霄没再说话。

  池容已经该下戏了,他就让戚陆霄跟他一起去化妆间,等卸完妆再走。

  路上碰到宋寒生,宋寒生抬了下手,“戚总。”

  戚陆霄停下了脚步。

  宋寒生是想找他说一下后期制作的事,他想赶在年底之前上映,肯定不能完全拍摄完再做特效,除了戚陆霄自己公司的影视后期部门之外,戚陆霄还替他找了位外国的特效大师。

  参与过很多部载誉影史的影片制作。

  池容就在旁边等。

  宋寒生还没来得及开口,瞳孔骤然一缩。

  戚陆霄被宋寒生叫住,就侧过身跟宋寒生说话,道具的工作人员抬着几箱钢架从他背后经过,完全是视线盲区。

  池容顺着宋寒生的视线转过头,嗓子没能发出声音,手已经下意识地抬了起来。

  将戚陆霄使劲推开。

  戚陆霄只觉得背后一阵再熟悉不过的力道,他蓦然转过身时,道具箱子险险地擦过他鞋尖,在他眼前訇然倒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