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像是一潭幽深死水里洒进了一泼斑斓的彩墨。
朝不保夕只为屠戮而活的生活仿佛已成昨日, 妖王宫中的生活是以前从未有过的宁静祥和。妖王很少给他分派任务，即便有，也大多是为对方除掉一些叛乱的妖物, 除此之外，他大部分时间待在妖王宫所处的蚀日峰上, 当然, 还有那只小赤狐妖。
“这样真的可以？”小风催雪与小九头靠着头，看着小九从将将熄灭的灰堆里拨出一个泥团来，目露怀疑看向身边的小狐妖。
“可以可以, 信我，我看到人类就是这么干的！”小九一边吹气一边快速剥开泥团, 露出一大块树叶包着的滚烫物事来。
小风催雪目露怀疑的看着小九手忙脚乱剥开那张脏兮兮的树叶, 默默的抽了抽鼻子。而后手里便被不由分说的塞进来一只热气腾腾的鸡腿。
迎着小狐妖期待的目光，又或是香味实在诱人, 小风催雪犹豫着咬了一口, 而后缓缓睁大了双眼——
小风催雪震惊了, 看看鸡腿，再看看小九, “这……为什么跟以前吃的味道不一样？你是怎么做到的！”
“就是你看到的这样啊, 生的和熟的当然不一样了, 下次我给你做我新学的别的菜式……要是再去人界, 我给你带他们做的点心！”
小风催雪捧着鸡腿, 忙不迭的点头。
……
或是小九化为一只巨大的赤狐, 载着小风催雪飞跃于丛林山涧，遍览西境风光。
又或是一人一狐坐在枝丫上，小九捧着书，逐字逐句地教小风催雪识文断字。妖王宫中的修士秘籍语言晦涩，小狐妖便逐字逐句地翻译给他听，陪他一起研习功法。
他大部分时间与狐妖小九为伴，识字练武，纵情山水。小九常常分享与风催雪听他在人间遇到的趣事，还喜欢从人间集市上带各种吃食玩意回来，跟风催雪分享他学的新菜……
三年时光如白驹过隙，缤纷而又过得匆忙。
风催雪已不再如原来那般病态的瘦，这三年的生活让他迅速抽长了个子，五官也逐渐长开，十足十的出落成一个漂亮凶悍的美少年。
风催雪读完了妖王宫中所有的功法秘籍，与妖王手下第一将领双方赤手空拳打成平手时，妖王从人界找来了几名人类。
儒生、修士、游侠、世家子弟……各界佼者或是自愿或是被胁迫，皆来到了妖王宫，尽心教导这名自幼与妖族为伍的人类少年。
“嗯，说是要教我做人。”在心里琢磨了片刻，小风催雪还是将心中的疑惑说出了口，“我本来就是人，为何还要学？”
小九此时化作原型窝在风催雪的怀里，蓬松的尾巴甩了甩，“你虽然是人，可是你一点也不像呀。”
见小风催雪面露疑惑，小赤狐轻巧一跃，剔透的眼珠子仔细端详了一番风催雪，而后对上对方乌沉沉的双眸，“眼神不像。”
说罢，不待风催雪疑问，小九又兴奋道：“陛下如此尽心培养你，是不是想让你去人界？”
小风催雪点了点头，面上却不见喜意，“我也是这么想的。”
“他让你融入人类，是要做什么呢？是不是像我这般去人界打探消息？”小狐妖喋喋不休的说着，不停的晃着尾巴。赤狐狡猾机敏，素来直接效命于妖王，专为妖王打探西境外人族情况。
“若说是做探子，你定然比我们更合适，我们还要防着被那些修士发现身份，你就什么都不用顾忌啦。”小九兴奋道：“以后我们两个就可以一起去人界玩啦！”
只是这样么？风催雪隐隐觉得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
半年匆匆而过。某一日起，小风催雪再没有见到过那几名教导他的人类。
几日后，妖王将他秘密召于殿前，派给他一个秘密任务——去参加三个月后天衍派招录弟子的试炼。
“自凤凰赤焰死后，妖族一直屈居人族之下，那帮修士皆说赤焰神魂寂灭，再无复生可能……可是最近，孤得到一个消息，赤焰还活着。”妖王封青眯着眼沉声道：“他的神魂就被镇压在天衍派。”
风催雪了然，“你要我找到凤凰神魂？”
“不错。”封青道：“若能让赤焰归位，妖族昌盛指日可待……怎么，你不愿意？”
封青看出了小风催雪眼中的那丝迟疑。
封青那双青墨色的竖瞳中没有显露任何情绪，但是素来多疑的他心里也不禁开始怀疑眼前这个人类少年是否真的愿意全心全意为妖族做事，或是如狼王所说那般，这个少年是条养不熟的野犬。
小风催雪平静道：“不，我想问需要去多久？我……”
“几年或者十几年，不会再多，修士寿命比凡人长，等你去了学会修行法门，会发现十几年不过弹指一挥。”封青终于明白小风催雪犹豫的重点，声音柔和了下来，“你不想去太久？放心，只要你找到凤凰神魂，孤便会立刻让你回来。”
风催雪不语。
“孤随时会让小九去看你。”封青笑了起来，“罢了，你再想想，孤不强求。”
*
“好几年？？？这么久？”小狐狸睁大了圆溜溜的眼，头摇得像拨浪鼓，“不行不行，这也太久了，能不能让别人去！我舍不得你！”
风催雪没有告诉小九他具体要去人界做什么，只说要去很久，遭到了小九的强烈反对。
“妖王宫的这三年，陛下很少让我做事，也很少让我去见别的妖族，让我在妖王宫中安心习武学字，还找来那么多人族和他亲信妖将悉心培养我，起初我不明白他想让我做什么。”小风催雪平静的陈述事实，“现在看来，他从一开始培养我的目的就是为了让我潜入修士中。”
拒绝封青，只会是死路一条。
小九也明白了过来，皱着眉头沉默了好久，忽然道：“我……我不知道陛下一开始培养你是想让你去修士门派，人类虽可爱，可修士却杀了我们好多同类，你要去那么久，要是被他们发现岂不是……”
说着说着，那双狐狸耳朵也耷拉了下来，“若早知道是这样，我就不把你举荐给陛下了……”
小九微微仰起头，剔透的眼珠里多了一丝忧郁，“可是你要离开那么久，那里都是你的同类……你会不会忘了我？”
小风催雪莫名，“当然不会，这和他们是我同类有什么关系？”
小九乌溜溜的眼珠子转了转，没有回答，换了话题，“你喜欢人吗？”
“不喜欢。”
“唔……那你喜欢妖吗？”
风催雪沉默的看了小狐狸一眼，小狐妖意味深长的“喔”了一声，“我知道了，你也不喜欢妖……但是你喜欢我！”
“我——”小风催雪一皱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小狐狸却已经一蹦一跳的跑了。
……
“那几个修士在西境边缘设下陷阱伏击，猎捕妖兽拿去集市上卖，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只是没想到这回是小九中了他们的陷阱……等我们再找到小九的时候就……”
身旁的狐妖泣不成声，小风催雪沉默着伸出手，轻轻抚上放置在石台上的那张，毛色鲜艳柔软的幼狐皮。
冷冰冰的，没有一丝温度。
狐妖抹了抹眼泪，小心翼翼的抬头去看风催雪神色，却见眼前的少年面色沉寂，微微垂着头，垂下的狭长眼睫正好挡住了眸中所有情绪。
“他们有何形貌特征。”
“是天衍派的，好像有一个叫……”
……
“守剑峰主叶鸿是千年难得一遇的天才，乃斩仙剑之主，你务必要拜入他门下，做天下第一剑，借他的名望在天衍派博得高位。”
“叶鸿门下大弟子名为谢无尘，乃天衍派少掌门，在年轻一辈弟子中极为出色，此人是你登上掌门之位的一大阻碍，必要时可尽早除去。”
风催雪沉默一瞬，“不是说找赤焰神魂么？”
“凤凰神魂被封印于天衍派中，若不能身居高位，怎会轻易找到并解开封印？”封青平静道：“殊途同归，此举皆是为了我妖族繁荣。”
“……好。”
“此去天衍派，你要融入他们，做一个真正的人类，不要让他们怀疑你。”
风催雪单膝跪地，朝封青郑重行了一礼。
封青亲手将他搀扶起来，手下的妖将奉上来一枚木匣。
木匣分为两格，一格装着一只通体红色的蝴蝶，另一格装着五枚丹药。
“此为穿心蝶，你将它放于你体内，便可通过此物随时与孤通信，避免被那帮修士发现。另一格子里的药一年吃一枚，五年之后，孤会派手下给你送药。”
风催雪看了眼匣中那只安静的蝴蝶，末了将它拿起来，那蝴蝶一接触到温热的皮肉便瞬间活泼了起来，眨眼间便将风催雪的掌心咬了个小口，整只蝶如一缕烟雾般瞬间没入了皮肉血管之中，消失于无形。
“若没有按期限服药，穿心蝶便会啃噬宿主心脏，不出半月便会啃噬殆尽。”封青似是说一件很平常的事情道。
风催雪扯了扯唇角，“陛下放心。”
……
离开西境后，风催雪先是寻了一处村庄，简单打听一番，找到了一户人家，这家夫妇的独子崔涯死在商旅途中，消息刚传回来，夫妇二人还未来得及发丧。风催雪给了他们一笔重金，让他们二人搬去百里之外的洛城开店谋生，条件是他来顶替他们儿子的身份。
于是风催雪有了个新的身份，崔涯——洛城商户崔氏夫妇之子。
办妥身份之后，他循着先前狐妖给的讯息，找到了那几名天衍派弟子。
彼时，他们还在黑市贩卖自己新猎的妖物。
一切都进行得简单顺利，那几个张牙舞爪的修士，在他手下如鸡崽般稚弱。
鲜红的血液染满了整片地面。他将那个修士按在地上，一手抵着对方的咽喉，一手执刀，刀刃正好抵在对方的眉心之上，一点一点，轻松划开了对方头顶的皮肤，“你再说说，你是怎么杀了那只狐妖的？”
对方颤颤巍巍的说一句，他便按照对方的步骤一一实践，直至将整片人皮完整的剥离下来。
那个血肉模糊的肉团居然还活着，还在发出绝望的惨叫，风催雪利落一刀，捅进了对方的心口。
五名修士，无一幸免。
正值收刀时，院外忽然传来了一阵脚步声，风催雪敏锐的感觉到一股凌厉的气息正在逼近院子。
“谢师兄，为何突然要来这里？咦？有血味。”
紧接着，院门“砰”的一声自外向内轰开了！
为首的玄衣少年手执长剑，不过十四五岁的样貌，却已一副老成严肃模样，锐利的目光扫过血流成河的人间地狱，冷冷落在了风催雪的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