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日头渐渐升高, 积雪逐渐开始消融。

  三匹骏马自丹霞城的方向奔腾而来,于松林处停下。

  方渐鸿自风催雪出城起就一直放心不下,连夜带着手下追了上来, 一路觅着风催雪的足迹行了过来。

  “少主,这里有两个人。”一名手下道。

  松树下仰躺着两具黑衣人的尸体, 干涸凝冻的鲜血将周围的积雪染成一片暗红, 两人心口处如被什么东西捅穿一般狰狞。

  方渐鸿心中陡然一凉。

  昨日风大, 积雪又厚,风催雪的脚程必定快不了,如果按照行程算的话,风催雪应该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

  方渐鸿的目光落在不远处熄灭的火堆旁……这个火堆是风催雪留下的吗?那风催雪现在人在哪里,会不会也出事了?

  方渐鸿半蹲下身, 以手掌合上两人双眼, 当机立断道:“去前面看看!”

  三人又上了马往前行去。

  不久之后, 三人便赶到了废弃的墓地旁,仍然没有发现风催雪的踪迹。

  荒无人烟的墓地里散发着阴森可怖的气息, 地上积雪未融, 雷火符在地面上留下了明显的痕迹, 很显然, 这里经历过一场激烈的打斗。

  风催雪去了哪里?

  方渐鸿紧张的四下张望, 忽然在不远处的雪地上看到了一抹金光。

  是风催雪的剑!

  方渐鸿连忙三步作两步的上前, 拾起剑来,确认是风催雪的鸣雪剑。

  这一瞬间,方渐鸿如同被泼了一盆凉水般,从四肢凉到了心底。

  剑在这里,那人去了哪儿?

  这时,其中一名手下喊道:“少主,您来看这!”

  墓地上有几具尚未腐烂的尸体,手下一一翻开,与之前那两名黑衣人的死状一致,俱被人掏走了心脏。

  “这些人全都是被同一人杀害,您觉得像不像是我们之前遇到的那个魔干的?”

  方渐鸿心乱如麻,方才他便看出来那两个黑衣人的死状似有些熟悉,再联系墓地里这些尸体来看……应当就是他们之前遇到的魔所为。

  难道说,风催雪正是被那个魔抓走的?

  *

  这件事要从半个月前说起——

  半个月前,方渐鸿正带着车队从东境赶往金麟城,途中忽然收到唐家的传来的符信,是唐二小姐亲手所书,请他帮忙护送太子去丹霞城。

  符信非常简短,只有短短两行字,笔迹遒劲有力,没解释前因后果,只让方渐鸿帮忙,并会备上厚礼答谢。

  精心打扮准备去提亲的方渐鸿:“……”

  皇帝在月前患了头风,病情愈发严重,因此继位之人一事也提上了日程。

  皇帝膝下除了太子,剩下的全是公主,继位一事本无什么可商议的。

  但错就错在太子无实权。

  朝堂内部一直暗潮汹涌,自五年前围城之后,七星门不仅成为了修士门派的魁首,更是破了之前修士不参与凡人政务的戒律,主动插手朝堂之事。

  因群妖出世一事,百姓和朝堂本就陷入恐慌,加之修士在普通人眼里如神明一般,七星门对朝堂百姓施以援手,更是被奉为了救世主一般的存在。

  七星门几乎不用费什么力气,就在朝堂内搏得了重要的地位,当今左相便正是七星门的修士。

  皇帝年迈之后总爱琢磨修仙长生之事,更是对七星门马首是瞻,大臣们上行下效,纷纷以左相为首……无论是修士中还是朝野中,几乎都是七星门一家独大。

  然太子常与左相在朝政上政见不和,对七星门掌管朝堂之事又颇有微词。

  是以在皇帝病重之后,朝内传得沸沸扬扬,言道七星门意欲废太子。

  至于怎么废,又要立谁,朝臣们心中各有猜测——废一国储君名不正言不顺,最简单的办法就是让储君无法登基。

  ——皇长孙聪慧乖巧,年仅七岁。

  大部分朝臣都站在七星门一侧,只有少部分效忠太子,这少部分中,以金鳞城羽威将军——也就是唐二小姐,为武将之首。

  太子离京一事只有几人知晓,未免七星门知道消息后派人在路上拦截暗杀,除随身护卫以外还需寻好手暗中护送……这个人选的挑选需要非常谨慎,既要完全忠于太子,又要修为高强。

  唐二小姐在外领兵除乱,无暇抽身,亲弟唐谴又要镇守城内,所以唐二小姐便找上了顺风镖局的少当家,方渐鸿。

  方家与唐家世代联姻,一荣俱荣,一损俱损,更重要的是方家本就以行镖起家,最擅长护送之事。

  方渐鸿只得临时放下聘礼,带着几个手下去接应离京的太子。

  还未接应到太子,方渐鸿便得知太子的队伍遭到了袭击,动手的不是外人,而且太子队伍里的一名护卫。

  那名护卫被一个不知从哪里来的邪魔附身,突然朝太子发难,幸而方渐鸿赶到及时,太子毫发无伤,队伍里只死了两人,邪魔已经逃了。

  被那邪魔所杀之人的尸体就如眼前这几具尸体一样,被挖去了心脏。

  只是当时他们遇到邪魔时是在千里之外的泽城……难道说,那个邪魔也来到了丹霞城?

  那风催雪现在到底是生是死?会不会已经被……不,这里没有风催雪的尸体,要么是跑了,要么就是被抓了。

  方渐鸿神色凝重的看向前方,如果伤风催雪的人真是那个袭击他们的邪魔,那么此刻他最应该做的不是寻找风催雪,而是……

  一名手下提醒道:“少主,这些尸体恐怕是上次那个邪魔的手笔,是不是要回去保护那位殿下?”

  方渐鸿咬了咬牙,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决心艰难道:“我们先回城,保护太子……再分几个人下去,找风催雪在哪。”

  *

  四周一片昏暗。

  怎么回事?

  他明明被……

  风催雪试着动了动,立刻感到胸腔处一股锐痛,一道魔气汇聚而成的锁链当胸穿过,又将他重重缠绕起来。

  风催雪:“……”

  这一刻风催雪感觉自己像被挂在摊上卖的猪肉一般,猪肉也是这么串的。

  风催雪再定睛一看,链子穿过的位置正是他的心口……这是直接把他捅了个对穿啊!

  风催雪不由得想起来梦中云涯君拿剑捅他的那一幕,如果没记错的话,云涯君刺的也是心口的位置……

  风催雪:不愧是我!太强了。

  风催雪惊讶的感叹道:“我到底是……”

  与此同时一个阴沉的声音响起:“你到底是什么东西?”

  风催雪有些一言难尽:“就‘东西’这两个字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对方从黑暗里走出来,身材高大,穿着一身宽袍,脸上……脸上戴着面具。

  风催雪好奇,“你为什么戴面具?我见过你?”

  对方嗓音低沉沙哑,颇有些不悦道:“你怎么话还是这么多?”

  “啊……我听出来了!你是噬心藤!”风催雪惊讶道:“你果然没死!”

  “墓园里的那些尸体是你干的吧?你为什么要杀这么多人?”风催雪嘴上不停,“你叫噬心藤是不是因为你爱吃人心脏?”

  说着风催雪不客气的上下扫视对方,“这个是你自己的身体吗?还是你找到的新身体?长得还挺……唔!!”

  穿刺进风催雪心口的锁链忽然动了起来,肉里被拉扯的疼痛让风催雪一瞬间说不出话来,登时躬着身流了一头的冷汗。

  面具下的噬心藤冷笑了一声,“闭嘴。”

  风催雪头一歪,晕了。

  噬心藤:“……”

  这一顿打岔,让噬心藤险些忘了自己进来是打算做什么了。

  噬心藤冷冷道:“别装,起来。”

  风催雪没反应。

  噬心藤危险的眯起眼,缠着风催雪的锁链紧了紧。

  “我醒了。”风催雪连忙道。

  “太奇怪了,你究竟是什么人?不……你也不是人。”噬心藤绕着风催雪仔细打量,视线落到风催雪的心口,“你没有心。”

  “我感觉你在骂我。”风催雪诚恳道。

  见噬心藤抬起手,风催雪立刻感到心口处的锁链动了动,登时抽了一口冷气,“我不说了!”

  噬心藤冷冷的盯着风催雪,忽然冷笑了一声,“你在找什么?”

  风催雪背在背后的手一顿。

  噬心藤伸出手,手心里放着几枚符文复杂的符箓,正是先前风催雪随手塞在衣袖里的九品驱魔符。

  而现在,这个可以驱邪镇魔,甚至是符箓中极为难得的高阶符咒,被一个邪魔如同破纸一般随意地捏在掌心。

  先前在枫城之时蚀心藤还会被青峰的符箓伤到,而现在蚀心藤已经完全不惧驱魔符的威力,仅仅过了两个多月的时间,蚀心藤便已强了如此之多。

  风催雪控诉道:“没想到你居然偷别人东西,太没修养了!”

  蚀心藤一把将符箓捏成粉末:“……”

  “之前本座封印未解,不能伤你分毫,没想到现在纵然解开了封印,也无法杀你。”噬心藤道:“我也没有办法操控你……为什么?”

  风催雪显然不是人类,但又非妖非魔,且身躯里有一股磅礴的强大力量,正是这股力量使其魔气不侵,万物不伤……

  ——幸而他有千年修为在身,若是寻常邪魔,恐怕在伤害风催雪的那一刻就被风催雪身上的力量反击,就此灰飞烟灭。

  自从把风催雪抓回来起,噬心藤心中就有一个念头——这样强大的力量和身躯,若是能为自己所用,该有多妙。

  风催雪全然不知噬心藤的打算,心说你要么像青峰那样掐我?想了想还是没说出口,万一真被噬心藤掐死了怎么办?

  风催雪不说话。

  “你究竟是什么?”噬心藤问。

  风催雪保持沉默,噬心藤不悦的皱眉,威胁般抬起了手,风催雪连忙冲噬心藤扬了扬眉毛,努嘴示意是你让我闭嘴的。

  噬心藤怒道:“说话!”

  风催雪开口了:“你这个人怎么这么没礼貌,明明是你不让我说的……好吧我们好好说别动手,君子动口不动手……”

  “我也不知道。”风催雪诚恳道。

  噬心藤险些被风催雪气死,沉默了半晌才阴森森道:“你故意的?”

  “我真不知道。”风催雪道:“我失忆了……你是什么时候发现我的?”

  “别套话。”噬心藤冷冷道。

  “我感觉你变了很多唉?你之前没有这么暴躁的,是不是最近压力很大?在人群里混久了是不是发现干什么都很憋屈?”

  噬心藤冷笑一声,“你们人总爱制定各种规矩,简直……我说了,别套话!”

  噬心藤差点又顺着风催雪的话走了,不由心下更怒,操控魔气直到把风催雪缠得喘不过气才收手。

  噬心藤简直怒不可遏,他搞不明白,明明是他才是掌握主动权的人,为什么反而被风催雪气个半死。

  “本座问一句,你答一句,再说废话——”

  风催雪嫌弃道:“我又没说不告诉你,生什么气,你脾气太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