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疏行的声线中丝毫没有隐匿任何情绪。

  梁今若头一回听他这样说话,显而易见,接下来要发生的事必然是不一样的。

  “你要不就……禽兽不如?”她试探性。

  “也可以。”

  周疏行垂了眼眸,似笑非笑。

  梁今若忽然又觉得禽兽不如更可怕。

  “还是不要了!”

  许是躺久了的缘故,他的指腹有些冰。

  梁今若下意识往后缩了一下,没感觉离开,而是感觉到带着些许薄茧的手蹭了蹭她细腻的脸颊。

  再慢慢下滑,到她的鼻尖……

  很快就捻到唇上。

  梁今若嗅到玫瑰香,也嗅到颜料味,交织在一起,浓烈又刺激,如同幻味剂。

  面前的阴影遮住她的视线,又禁锢住她的呼吸。

  就连周疏行的吻里也好像带了玫瑰香。

  他就这么弯着腰,让她仰着头承受,稀薄的空气从她的唇齿间进去,就很快被吞没。

  梁今若被松开时,眼神有点儿朦胧,蒙了层水雾。

  她看见周疏行直起了身,依旧是刚刚的穿着,她呼吸不禁窒住几分。

  好像有那么一点欲得过了分。

  禽兽事就这么点?

  梁今若不禁奇怪地想。

  居然只是接了个吻就放过自己了?

  她眼睫眨了下,不知道说什么。

  只看他随手捞过前方的浴袍,便在她眼前穿上,原本的毛毯从浴袍下缓缓下落,被他放到了沙发上。

  梁今若眨了眨眼。

  仰着头看他慢条斯理地系着带子,骨节分明的手指在白色系带中穿插而过。

  不过,到一半停住了。

  然后转向她,将她整个人从地上抱了起来。

  梁今若回过神来,自己已经在沙发上,而他站在她面前,她的脑袋只到他腰上。

  她手指按到原本残留在沙发上的花瓣,有些潮湿,又抵到周疏行身上,留下痕迹。

  客厅里仅留的一盏灯昏昏暗暗。

  “我的画还没收拾呢。”梁今若找了个借口,周疏行当自己的模特,肯定会报复的。

  堂堂周总做了人体模特,怎么会没有意见。

  她的脚伸了出去,但没有下地,而是在男人欺身过来时,碰到了冰凉的茶几。

  周疏行按住她的腰。

  没用多大力,但她也挣脱不开。

  她的膝盖只要稍稍抬起,就会触碰到他的一个位置。

  梁今若又急又恼,“你就是故意馋我身子!”

  周疏行挑眉:“你确定没说反?”

  梁今若:“……”

  好吧,今天一开始就是她馋他。

  “我画了这么久,手很累的。”梁今若可怜兮兮地看着他。

  周疏行原本清冷的嗓音逐渐变得低冽。

  “不用你的手。”

  面前男人曲起一条腿,从空隙之中移进去,让她动弹不得,又将她的双手按在身侧。

  安静的模特瞬间成了掌控者。

  “看我。”他说。

  周疏行的嗓音极低,却清晰,似有若无的温柔。

  梁今若下意识抬头,又被吻了个正着。

  沙发原本算大,这会儿却只觉得狭窄逼仄,她靠在沙发背上,被周疏行遮挡完全。

  只能看见伸出来腾空的一条白嫩细腻的腿。

  脚尖点在茶几边缘,或蜷缩,或曲起膝盖收回些许。

  茶几上堆着的颜料小罐头被踢下去,发出清脆声,在地上滚来滚去,不知去向。

  毛毯也不知什么时候垫在了她身下。

  春天的天亮得极早。

  一道铃声突兀地在房间内响起,随后被一只修长的手按灭,再度恢复安静。

  梁今若耳边听到动静,迷迷糊糊地醒来。

  只是眼前不甚清晰,只感觉到一个男人站在床边,身材颀长精劲,宽肩窄腰。

  然后就又睡了过去。

  -

  苏特助进入月澜湾时刚七点。

  他想象中的上司坐在餐桌边吃完早餐,然后和他一起去公司的画面没有出现。

  而是看见了一团乱的客厅。

  入目之处,沙发上毛毯凌乱,地上还有白纱,茶几上满满当当的小罐头,还有些不知怎么滚到了和餐厅的交接处。

  苏特助伸手捡起来,发现是油画颜料。

  于是目光就放在了不远处的画架上,边上调色盘没收,笔刷也没洗,一定有画。

  昨晚太太画画了?

  他一边捡着地上散落的颜料罐,一边无意靠近了画架。

  就在起身的时候,忽然眼前出现一片白纱,从他头顶落下,覆盖在了画架上。

  苏特助眼尖地看见画布角落里的落款与垂在地上的白纱,很快被现实中的白纱遮住。

  看不到了。

  窗台开着,微风吹动,白纱飘拂。

  “东西放下。”周疏行声音低冽,含着不容置喙。

  “好的。”苏特助立刻放下来,随口问:“太太昨晚画画了吗?”

  下一秒,感觉周边空气都凝固了,忽至寒冬。

  苏特助抬头,对上了自家老板的视线,男人淡漠的眸光不冷不热,惊得他低头。

  他闭紧嘴,没再多说一个字。

  虽然不清楚为什么,但原因肯定是自己刚刚那一句——显然,和画画有关。

  这幅画,他不该知道。

  苏特助噤声,把颜料搁在茶几上,余光瞥见沙发那边揉乱的毛毯与一些玫瑰花瓣,心头一凛。

  画画、沙发……

  好像知道了什么不该知道的。

  他当没看见,迅速回到了客厅以外的位置,汇报了下今天的行程,最后提了句:“设计师已经找到了。”

  周疏行嗯了声。

  苏特助远离了客厅。

  周疏行停在画架前,掀开白纱。

  画布上,昏暗背景下,深灰色沙发上的男人半裸而躺,白纱覆在腰上,将露不露。

  鲜艳的花瓣点缀其上。

  和现实里周疏行手持花枝不同的是,油画中,那枝干枯花枝似乎要从腰间掉落,被修长的手指捏住。

  花枝一半与沙发重叠。

  一半留在他的人体。

  画布外,男人神色淡漠,与画布中如出一辙的禁欲脸,却是截然不同的味道。

  良久,他离开客厅。

  离开月澜湾时,苏特助长出一口气。

  还好自己没看到到底画了什么——这不就是撞见案发现场,结果凶手还在现场!

  见到太阳真好。

  苏特助收回心神,看着面前。

  白纱系在画架腿上,他让司机把车开到门口,指挥着让他们画架直接放到车里。

  老板本来让他把画送到星麓洲去,但是星麓洲还没有经过改造,送过去太早。

  所以送到老宅,他的卧室。

  苏特助当然不敢看画,所以连带着画架一起弄走。

  “小心点,知不知道?”

  人太多自然就没有发现隐藏在绿化丛中的闪光。

  -

  中世总裁没有休息日,梁今若作为梁氏总经理却有。

  她昨晚画了七个小时的油画,当时还没觉得,现在醒来之后,手腕特别累。

  还好今天是周末。

  她趴在床上,给周疏行发消息:【禽兽不如!】

  很快,对面回复了。

  色·鬼:【手不累了?】

  明明看起来是关心问候,梁今若却总感觉自己从里面看出来一种别样的味道。

  一定是她被周疏行带歪了。

  想她以前也是个天真无邪的小仙女。

  梁今若打字:【不关你事。】

  大概是中世那边还在忙,周疏行一直到她洗漱过后才回复。

  色·鬼:【自然有关。】

  梁今若一看:“我就知道!”

  不是自己的错觉。

  刚刚就是他在说骚话。

  梁今若觉得他的备注可能一辈子也不要改了。

  而且前天是在楼上客房里,昨天是在楼下沙发上,下回是不是要变成餐厅了……

  梁今若晃开色色的想法。

  想必周疏行这么正经,一定想不到餐厅。

  她又不在餐厅画画。

  想到画画,梁今若连忙起了床,捞起一件衣服就穿着下了楼,裙摆在楼梯上飞扬。

  “太太起来了?”

  楼下阿姨刚进客厅,闻声打招呼:“我马上就来收拾,客厅里还有点乱呢……”

  梁今若大声:“不用!”

  阿姨惊得抬头。

  梁今若如同一阵风似的,露出个完美笑容:“阿姨,都是我画画的工具,我自己来收拾比较好。”

  阿姨没怀疑,“好的。”

  梁今若松了口气,转向画架——

  画架上空空如也!

  周疏行做的?

  所以他看到画是什么样了?

  阿姨去了餐厅那边,梁今若直接电话拨通周疏行:“你把画弄到哪儿去了?赶紧还回来。”

  电话那头很安静。

  周疏行声线清冽:“没记错,那是我的回礼。”

  梁今若忍不住问:“你要收藏你自己的画?”

  周疏行语调波澜不惊:“比你收藏好。”

  “……”

  “新的画架怎么样?”周疏行问,他搁下钢笔,电话里随即传出苏特助说话的声音。

  “不知道,砸了。”

  梁今若胡说,挂了电话。

  还好她早有准备,打算在檀悦府画一幅。

  “太太画的什么呀?”阿姨从餐厅那边过来,笑眯眯地问:“昨晚夫人还在说呢。”

  梁今若随口:“没什么,就风景画。”

  阿姨不懂画画,也没多问。

  梁今若见她过来,又迅速转到沙发那边,迅速将毛毯给抱走,直接扔进了洗衣机。

  案发现场都差不多收拾好了。

  至于昨晚沙发上氤氲的水渍,早已干涸。

  画被周疏行搬走了,肯定拿不回来了。

  梁今若心痛,她就昨晚画好时欣赏了那么一小会,早知道今天这样,她就定闹钟,半夜起床。

  怎么想心里都不快乐。

  梁今若的目光瞥到楼梯那儿的大花瓶。

  -

  月澜湾外再度来了一堆人。

  狗仔默默蹲在那边,只觉得奇怪。

  阳光很强,不仅花瓶包裹严实,梁今若自己也戴了个巨大的宽檐帽,像欧洲中世纪贵夫人。

  不远处的狗仔眼睛一亮。

  又听“贵夫人”出声警告:“慢一点,这可是古董,孤品,打碎了就卖不上价了。”

  狗仔刚拍了一张,一听这话又懵了。

  他是来蹲周太太的,但现在看到的画面好像不太像,怎么像是卖周总花瓶的。

  周总……没落魄吧?

  梁今若指挥好,心满意足上了车。

  -

  檀悦府的画室一如既往的拥挤。

  梁今若指挥着他们把花瓶放到了客厅里,然后关上门,翻出上回画到一半的铅笔草稿。

  有了昨晚的观察,今天更得心应手。

  午间时分,硫酸纸上隐隐露出人体。

  梁今若拿得离远了些,怎么看都觉得这画纸太小,而且昨晚选择的画布再大一点就好了。

  虽然是草稿,但该有的都有。

  画画对她来说是解压,也是抒发情绪。

  盯着看了半天,梁今若又起身,找了黑色颜料,小拇指沾上,在画纸上轻轻一点。

  一片浅色线条痕迹中,唯有耳骨处颜色最深。

  纸上的男人蓦地多了丝不驯与孤邪。

  梁今若收好草稿图,打算去视察一下星麓洲的婚房,自从拿到户型图还没有去现场看过。

  星麓洲的位置特殊,距离檀悦府和月澜湾的距离一样。

  未曾想,下楼碰到了许乘月,她也有套房子在檀悦府,只不过不在同一层楼。

  毕竟,顶楼不是人人都能住的。

  “说了不要跟着我!”许乘月斥了一声,扭头看到梁今若,“梁昭昭!”

  梁今若挪了挪墨镜,“你后面谁啊?”

  看着人高马大的,穿着一身黑,怪吓人的,而且和身材娇小的许乘月一比,身高差尤其大。

  许乘月说:“我爸给我新找的保镖,是个哑巴。”

  哑巴?

  许伯父怎么会找哑巴?

  梁今若打量了下她身后的男人,对于说自己是哑巴的许乘月,一点表情都没有,只是垂眼。

  许乘月摆摆手,见她还戴了蕾丝手套和钻石口罩,无语道:“你这么夸张?”

  还有这样作弄口罩的?

  钻石多任性?

  梁今若悠悠回答:“所以我比你白。”

  许乘月:“……”

  她恨恨道:“小心我让保镖绑架你。”

  梁今若又笑了:“没关系,周疏行付得起赎金。”

  听起来比二十亿还拉仇恨。

  许乘月彻底无语,叫住她就是个错误决定。

  她眼珠子灵动一转,“欸,你是不是对谁始乱终弃了啊,郑家那边一直有人打听你呢。”

  梁今若问:“谁?”

  许乘月说:“凭什么跟你说。”

  梁今若哦了声,作里作气道:“那我先走了,这太阳太大了,感觉看你都比以前小麦色了。”

  “……”

  走出去几步,梁今若又听到许乘月的声音,回头看。

  才一分钟时间,那个高大保镖不知道从哪儿拿出来的遮阳伞,举在许乘月头顶。

  这幅画面有点好笑又可爱。

  许乘月气急败坏:“你不早拿出来!”

  身旁男人沉默几秒,低声开口:“小姐您没说需要。”

  许乘月气道:“我让你拿你才拿,我让你走你怎么不走?”

  -

  也不知道是不是说曹操曹操就到。

  梁今若刚遇上许乘月,就遇到了郑归,他一见到她,就问:“梁小姐,新闻上不是你吧?”

  “是不是我和你也没关系啊。”

  梁今若最烦这种死缠烂打的,明明自己都算不上认识,但每次见面都这么熟稔。

  她退开一步,琢磨着是不是要和许乘月学习,找个保镖。

  自己现在好歹也是梁总,安全很重要。

  郑归说:“我就是关心你,你不应该被周总耽误。”

  梁今若问:“你为什么觉得周总会耽误我?”

  郑归当即一点犹豫也没有:“都说他不行!”

  梁今若:“?”

  看他这么信誓旦旦的样子,要不是她昨晚被周疏行翻过来翻过去这样那样,说不定就信了!

  她才不要帮周疏行辟谣。

  “这不是耽误你一生吗?”郑归看她,惋惜:“再说,梁小姐也不缺周家的钱。”

  梁今若想了想:“我还是缺的。”

  毕竟好多个二十亿呢。

  她正经脸,“牺牲我一个没关系。”

  “……?”

  梁今若大义凛然结束,转身离开。

  郑归留在原地,一脸懵。

  -

  下午时分,在去往星麓洲的路上,梁今若还是不死心,想怎么办才能拿回那张画。

  周疏行就是不想让她一直看。

  她作为画家,居然第二天起床都没看到自己的成品,要不是颜料和记忆,她都以为自己没画。

  也不知道周疏行把画弄哪儿去了。

  该不会是办公室吧,就那里最保险。

  梁今若面色古怪,周疏行应该没有自恋到这种程度吧,想想就不太可能,一定是一个很隐秘的地方。

  她丝毫没想到周家老宅。

  手机铃声响起,是周疏行。

  狗男人良心发现了?

  梁今若眼波流转,按了接通:“有事?”

  “你的企划书被改了一些。”电话那头的男人声线不高,微微压低,是她熟悉的沉静。

  与此同时,背景音响起他人声音。

  “周总,评估例会人员到齐了。”

  评估例会?

  梁今若身体坐直,原本放松的小脸一下子变得严肃起来:“被改?”

  居然还有人敢改她的企划?

  梁今若没多问,只是问:“我现在送新的过去?”

  不知道还来不来得及,她心跳也变快了许多,没想过居然还能出这种变故。

  闵优过的手,怎么会出错。

  “不用。”

  好了,没机会了。

  听到这两个字,梁今若瞬间丧下脸。

  耳边忽然又响起周疏行略低的声音:“幸好周太太上次床上说的内容我记得。”

  上次?床上?

  为什么他记得,她不记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