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不脱颜穆尔来大景的半途没有因忧思过重猝然染病,算着行程,她应该能赶在陆桃两人之前抵达。

  这么算的话,那个关乎‘小国主会不会跑来见旧情人’的赌约应是陆漾赢了。

  “怎么样,甜果果,你服不服?”

  六月下旬,空气干燥,两岁大的橘猫猫懒洋洋趴在小榻,尾巴勾着尖,睡得不省人事。

  桃鸢正为两个女儿缝制贴身的小衣,闻言停下动作:“服。”

  “心服口服?”

  陆漾绕着她走了两圈,心底不知憋着什么坏,待看够了,桃花眼扬起:“甜果果。”

  桃鸢被她喊得心口发烫,明知故问:“你喊我做甚?”

  一只手不安分地搭在她脊背,掌心贴着,而后慢慢抬起,指尖沿着脊线下滑,无端撩得人身子发痒,桃鸢佯作无辜地躲了两回,一阵酥麻的快感窜上来,没忍住哼出声。

  陆漾笑嘻嘻按在她迷人的腰窝:“怎么样?”

  桃鸢眼神嗔怪,丢了针线陪她大白日胡作非为。

  天光正好。

  皇家别院。

  鸟儿扑棱着翅膀飞起来,半晌停在一株梧桐树上。

  夏风裹着热气席卷而来,冰鉴里的冰快要融化,宫人垂首低眉做着各自的活计,没人敢高声语。

  偌大的房间,不脱颜穆尔自斟自饮,浓烈的酒香飘荡半空,陆尽欢吸了吸鼻子:“别喝了。”

  “你管我?”

  不脱颜穆尔红了眼:“你心里眼里不都时时刻刻装着她的江山吗?可笑,陆皇这是脑子迷糊了,跑来管本国主的事?”

  当初她们分开,有一大半的原因要归咎在陆尽欢醉心权势,卧榻之地容不下少女的一腔爱慕。

  登上那九五至尊的高位,像是忽然变了一个人,又或者她没有变,陆尽欢本来就是江山重,情爱轻的女人。

  妖妖娆娆妩媚地好似个妖精,只是陆尽欢惯爱用来迷惑人的假象。

  她的野心支撑着她走到千万人之上,而站在千万人之上,便会忍不住看向远方,忽视身畔。

  这忽视比冰刺还尖锐冻人,终有一天,不脱颜穆尔受不了了。

  陆尽欢是一位称职的帝王,距离称职的爱人却差了好远。

  倘她能做到陆漾的十分之一,不脱颜穆尔姑且也就忍了。

  但没有。

  所以她远走高飞,回国接下父王留下的担子。

  走前的半月,礼部正忙碌封后大典的事。

  后来她人不在,这典礼自然没办成,那会的大景朝野议论声不停,皆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陆尽欢策马追出八百里,遗憾的是没追回她的小姑娘。

  不脱颜穆尔伤了心,黯然回到不脱鸭鸭国。

  没两月,鸭鸭国国主病逝。

  仿佛一晃眼的功夫,她失去至亲至爱,孤零零过了许多年。

  陆尽欢不仅是她年少扎进血肉的一根刺,还是她少女时期愿意付出所有不断迁就的恋人,她们在床榻翻滚,在寝宫任意角落叫闹,前尘有多旖。旎,如今有多落寞。

  热气和酒气交织,酒入愁肠,不脱颜穆

  尔似是醉了。

  “陆尽欢,你不是最擅长讨人欢心么?”

  她捏着这女人下巴:“我告诉你!我再也不是当年那个被你召之即来挥之即去傻乎乎的小公主了!”

  委屈堆在心头,她说着说着哭出声。

  经年不见,她变化很大,陆尽欢捉了她的手握在手心,坐在她身侧:“是我负了你,我……”

  不脱颜穆尔狠狠咬在她唇瓣,咬得见了血,口腔漫着一股淡淡的血腥气。

  她盯着那颗艳红的血珠,醉意迷离:“你后悔吗?”

  陆尽欢忍着疼顾自发呆。

  “我走了,你后悔吗?”她再次问道。

  长久的沉默,陆尽欢摇摇头,硬着心肠道:“不悔,重来一次,我还是会把江山看得比命还重,这皇位是我的,我是陆景的皇,在其位,谋其政。

  “政权初建,世家反我,前朝余孽贼心不死,人的精力有限,做得了这个,便做不了那个,你缠人得很,我那会恨不能将自己劈开来陪你,到最后还是没做好,伤了你的心。

  “但若重来,我的选择仍不会变。

  “我首先要做这天下的皇,其次,才能是陆尽欢本人。”

  “那你招惹我做什么?”

  不脱颜穆尔借醉哭成泪人,痛痛快快宣泄这些年压抑的怨气:“你早说谁还敢缠着你?我高低是个公主,你有言在先,我哪会不要脸地非要跟着你?你把我的心夺走了,又狠狠摔在地上,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讨厌死了!”

  她眼泪收也收不住。

  陆尽欢本就理亏,被她捶了又捶,都不带动的。

  她们都不再年少,孤寂的岁月也曾在心头蒙了霜,如此便显得今日的相聚弥足珍贵。

  至少她能跋山涉水能来,尽欢隐约看见两人和好的曙光。

  女皇陛下心眼一箩筐,不动声色轻轻拉扯系在腰间的带子。

  不脱小国主哭得眼红鼻子红,模样又狼狈又滑稽。

  但在尽欢心中,她的小公主永远可爱。

  衣裙松松垮垮地挂在身,露出雪白的肩膀,不脱颜穆尔猛地抬起头,还道自己哭懵了,眼睛产生幻觉:“你……”

  她醉得不轻,脑子却还保持最后一线的清醒,撇撇嘴:“你好不要脸,扔了我又想和我和好,和好不成便使美人计。”

  尽欢抱着她迷迷糊糊的脑袋:“那你想不想?”

  不脱颜穆尔豁然起身:“你小看谁呢!?”

  房间传来椅子倒下的混乱声,呼吸声和喑哑的笑声彼此交叠,接着是令人面红心热的较量。

  各自孤寡这些年,不说如狼似虎,起码也渴得口干舌燥,只需稍稍触碰,就能激起万丈高的火。

  人影成双。

  这一觉睡到日落黄昏,太阳慢慢沉入地平线。

  不脱颜穆尔在皇家别院的高床睁开眼,眼尾犹自存着淡淡的绯色,不知是哭久了造成的还是被眼前这一幕臊的。

  她又和这女人厮混到了一处。

  扪心自问,这坏女人手艺见长。

  多年宫廷寂寞的生活,说起来委实枯燥无聊,不脱颜穆尔此次前来单纯是想趁着身子还能折腾,来睡够本。

  陆尽欢这女人坏是坏了点,也忒无情了点,但也有她自己的长处。

  容光焕发的小国主喉咙一动,掀了锦被赤足从大床走下来。

  陆尽欢早就醒了,见她有了动作这才佯作初醒地抬起眼皮,毫不意外地见着赤条条踩在地砖的某人。

  “我不做这皇帝了,咱们还在一起好不好?”

  这话留着骗鬼罢!

  不脱颜穆尔不上这当。

  无论她说的是真是假,颜穆尔都不想理她。

  衣服还没穿好就翻脸不认人,尽欢侧着身子细细瞧她一举一动,小国主臊得慌,忍了又忍,看她还没收敛的打算:“你眼睛不想要了?”

  暌违多年,饶是不曾见面,关于她的消息陆尽欢了如指掌。

  她给她寄去了好多封信,正经的,不正经的,三十六计使了快一半。

  她也知道她寄去的信前不久才被人拆封。

  毫无意外,这是再度培养感情的一个良机。

  机不可失,失不再来。

  陆尽欢坐起身,丰腴的身子显出成熟的美韵。

  不脱颜穆尔鬼使神差地回头看过去,食髓知味:“你要当我的床伴吗?”

  “好呀。”

  这对冤家整整三天没迈出房门一步。

  陆景统治稳固,陆皇终于有了谈情说爱的大好兴致。

  不脱颜穆尔心里清楚这女人有多薄情,可她一旦深情起来,也怪能迷惑人。

  她放不下她。

  所以不辞辛苦找了来。

  但她不要把陆尽欢看做她唯一求生的浮木。

  只是消磨时光的床伴罢了。

  她需要她来解一解这经年的渴。

  洛阳城骤起瓢泼大雨,陆尽欢满面春风地在棋盘落下一子,窗外的天阴沉沉的,陆皇心情极好。

  陆漾轻啧一声:“阿姐近来小日子过得怪滋润。”

  “有吗?”尽欢含笑问道。

  “有。”

  她喊人捧来铜镜拿给尽欢看:“你自己瞅瞅。”

  陆尽欢眉眼妖媚,腰肢都比往日细软,眉毛轻挑:“想笑就笑罢,左右不是多大事。”

  不是多大事?

  堂堂女皇沦落到为小国国主当床伴的地步,陆漾落下一枚棋子:“我和甜果果又打赌了,为了你,为了我,阿姐要争气啊。”

  早日摆脱这‘床伴’的身份,大景国的后宫也好有一位名正言顺的皇后。

  后位空悬多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陪着,不说陆尽欢自己觉得如何,陆漾看着她就觉得怪孤单。

  高处不胜寒,心上人总归和所有人都不一样。

  她不希望阿姐一辈子都为名利权势而活。

  “放宽心。”。

  午后,不脱颜穆尔打着哈欠陪桃鸢闲聊。

  “就这么累?”

  桃鸢笑问。

  “……”

  小国主红了脸,清清喉咙,端起茶杯:“还好。”

  她和陆尽欢的那笔乱账瞒得过外人,瞒不过陆漾两口子,桃鸢聪明,其人洞若观火,但凡有一丁点可疑的蛛丝马迹,都休想逃过她的眼。

  “你打算就这么一直下去?”

  没名没分地厮混。

  不脱颜穆尔自知瞒不过她,幽幽一叹:“鸢儿姐姐,那口怨气我还没咽下去。”

  “那你再多折腾她几回?”

  “咳咳!”

  不脱小国主被茶水呛到,眼角微微湿润:“我看她也挺享受的。

  “从前是她冷落我,我还回来又怎样?我还没怎么她呢,这是两厢情愿的事,总不能因为她身份高于我,我的委屈就比不过她的委屈,她想和我好,就得学会低头,学会把我放在心上。我……”

  她小声道:“我还打算找鸢儿姐姐取取经呢。”

  桃鸢眸光一闪:“取经?”

  “就是怎么治服她!治得她死死的!”

  她咬牙切齿,看来当真对陆尽欢有很大意见。

  想也是,年少的小公主一门心思喜欢上一个长得妖精似的女人,结果那人享用她所有的鲜美后,一朝得了天下就去爱她的天下,把美人抛在一边。

  若非不脱颜穆尔实在舍弃不下这段情缘,哪能吃回头草?

  若非陆尽欢在信里对她用尽手段,激起她满心的孤冷寂寞和那曾经的念想,她也不至于巴巴跑过来。

  漫长的光阴都没抵消两人对彼此的心意,桃鸢抿了一口茶,鼻尖茶香萦绕,她笑了笑:“这哪里还需要我教,你自己不就做得很好么?”

  说句大不敬的,尽欢那样的人是最绝对的野心家,唾手可得的东西到了手便不会珍惜,且像只花蝴蝶,常在花丛里飞,只是没遇见比不脱颜穆尔更好的,或者更合适的。

  倘若遇到了,这情境又会不同。

  遇见尽欢,是不脱颜穆尔的劫数。

  说不好是幸还是不幸,只能说一个愿打一个愿挨。

  她盼着她们好,低眉沉吟:“我这里有句话你且记下。”

  “鸢儿姐姐请说。”不脱颜穆尔坐直身。

  “要想和她长久,最好要学会藏一藏自己的心,哪怕爱得不得了,也万万不要被她晓得,有些人晓得了会心生感动,有些人却会觉得乏味。爱和被爱,付出更多的那个才会更舍不得。”

  不要做那付出多的,哪怕做了,也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

  否则她看到了,得到了,会以为你可以付出更多。

  到了那时,爱情就会成为一场公然的掠夺。

  就会引来无止境的疲惫。

  不脱颜穆尔拧眉思索,倏地脸色苍白,一语惊醒梦中人。

  “鸢儿姐姐,我明白了。”

  桃鸢此举算是帮理不帮亲,悠然举杯:“来,喝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