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对, 下星期省实验校庆。”夏琳夹了一筷子菜,“你要去吗,央央。”

  怀央想了下:“看有没有时间。”

  怀央左手边放了碗热汤, 她没注意,一来一回的夹菜,有两次都差点碰翻。

  温九儒抬了手, 把那碗往前推了些。

  怀央看向温九儒:“二高是不是也要校庆?”

  省实验比二高建校晚一些,但都在八月底,每年的校庆,这俩学校都前后脚那么两天。

  温九儒点头:“比省实验晚一天。”

  “你要去吗?”怀央问他。

  “要去。”温九儒回, “今年被邀请了发言。”

  二高每年校庆都会邀请一些知名校友在典礼上发言, 今年正好邀请了温九儒。

  “那是不是会给你们发糖啊, 就二高每年校庆都会准备的那种,听说事儿搞自己定制的, ”夏琳说,“以前上学的时候有二高的同学给我带过,玫瑰的, 我吃完一次再没忘过那个味道。”

  夏琳的表情有些回味。

  怀央看着她:“你什么时候吃过,怎么没给我?我也想尝尝。”

  “放屁吧。”夏琳骂她, “我怎么可能没给你, 我从来都是就算有一个也要咬一半给你。”

  怀央笑倒:“你恶不恶心。”

  温九儒其实不是很喜欢吃火锅。

  他吃得不多, 吃吃停停。

  怀央手边装菜的碗空了, 温九儒放了筷子, 帮她盛了点。

  盛满菜的碗被放在怀央手边。

  “那天要一起去吗?”温九儒问她,“曹林他们也会去。”

  怀央算了下时间:“学校没事的话, 一起。”

  烧酒的度数不低, 两瓶下去, 几个人话都开始多起来。

  温九儒应酬多,比这几个女生酒量好太多。

  喝得不少,却没什么变化。

  虽然提前联系了周毅,让他等下来帮忙送人,但温九儒还是劝着夏琳和卢雨都少喝点。

  “我们央央学习可好了!”夏琳筷子指着天,疯狂夸,“高三一整年,几乎每天都睡四五个小时,我俩一个寝室,晚上闭眼她就在背书,早上睁眼她又在背书,跟不用睡觉似的。”

  怀央笑,有点小自豪:“所以我考得好。”

  “对,你考得好。”夏琳哽咽一声想哭,“678,老娘复读十年也考不出来这么高的分。”

  怀央笑嘻嘻地凑到温九儒身边问他:“你高考考多少?”

  喝了酒,女人眼下微微泛红。

  温九儒摸摸她的耳朵:“我本科在国外上的。”

  “这样啊。”怀央的表情有些失落,“还想跟你比一下高考分数。”

  温九儒笑了,又帮她盛了碗汤。

  怀央看着温九儒推过来的汤,又歪着头问他:“那你知道高考都考哪几门吗?”

  温九儒淡笑,声音温和:“第一天语文和理综,第二天数学英语,上午九点到十一点半,下午三点到五点。”

  “知道的挺清楚嘛。”喝了酒,怀央声音比往常还要软一些。

  温九儒在夹菜,像是没听到她这句话。

  片刻,男人收了筷子,突然道:“给人送过考。”

  怀央刚那句感叹就是随口感叹的,对温九儒的回答并不太在意。

  此时顺着他的话又随便接了句。

  “送考?”她问。

  锅里的红油不断翻腾,升起的热气遮住男人的视线。

  怀央听到温九儒轻“嗯”了一声。

  桌上一共四个人,夏琳和卢雨两个都是酒鬼。

  最后被怀央和温九儒强劝着,这两人才没喝多。

  等两人被过来的周毅接走,怀央和温九儒才开始收拾餐厅。

  “我自己来?”怀央把碗筷丢在一起,“东西也不多,就是扔下垃圾。”

  “嗯。”温九儒嘴上应着,手上却还是和她一起。

  收拾完东西,怀央想起来昨天返修的论文还没有改,洗了澡又钻进书房。

  十分钟后,换过睡衣的温九儒也进到书房。

  大概是今天心情好,又喝了些小酒。

  怀央今天连改论文都是愉悦的。

  温九儒坐在位置上,看周毅传过来的企划案。

  “在笑什么,那么开心?”温九儒没抬头,问她。

  怀央手滑在鼠标上:“我有篇论文没怎么改直接见刊了。”

  “这么开心?”温九儒翻了页手里的资料。

  “当然。”怀央正在整自己电脑的文件夹,突然翻到在宾大第一年参加比赛的照片。

  情绪上头,怀央把电脑转过去,轻拍了一下温九儒的胳膊。

  “好看吗?”她指着照片。

  温九儒抬眼看了下:“好看。”

  怀央瞥他:“你明明没仔细看。”

  温九儒笑了,合上手里的文件,抬眼仔仔细细地看了那照片两眼。

  照片上的怀央和现在几乎没什么差别,发尾微卷披在身后,身上穿着干净的白衬衣。

  笑容淡淡,并不是很兴奋的样子。

  “看着像被强迫拍的。”温九儒垂眼,又看向手里的文件。

  怀央轻“啊”了一声,解释:“我不太喜欢拍照,当时是有个公益摄影师留念,被卢雨拉着去拍的。”

  温九儒点点头:“能看出来。”

  拍的像被绑架似的。

  说起比赛,怀央絮絮叨叨跟他讲了遍当年的脑科学比赛,讲完又讲自己的论文。

  她难得话多。

  温九儒没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但一直在很安静的听。

  晚上十点半的书房,开阔明亮,静谧的房间只有女人甜软激动却不吵闹的声音。

  怀央讲了有快二十分钟,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很久没有这样了。

  怀央的声音突然停了下来,温九儒抬眼过去:“不接着讲?”

  怀央没多想,下意识问:“你不烦吗?”

  毕竟我讲的事情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可能也不感兴趣。

  “每个人都只在乎自己,你在别人心里并没有那么重要”这事儿怀央很早就知道。

  心理学上有一个著名的实验,被实验者穿着令他们自己尴尬的衣服走入人群,在人群中待够足够的时间。

  实验结束,被实验者所以为的关注自己身上衣服的人数,远远小于实际人数。

  大家都很忙,没人会关心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怀央小时候也是个得了奖,或者拿了什么成绩,会跑到父母朋友,老师的面前,说“你看看,你看看”的人。

  但时间久了,她发现很少有人真正为“你”开心。

  再之后,她就不讲了。

  没必要,有什么想干的事,自己默默做就行。

  干好了也没必要跟别人分享。

  但今天,大概是温九儒听得太认真,尽管只是简简单单地“嗯”,但让她下意识觉得,她的每句话都在被回应。

  所以她一时有些放纵。

  不再是惯常规规矩矩,控制自己所作所为的样子。

  一时间忘乎所以,讲得多了些。

  “不烦。”温九儒低头又翻了页文件,“听几句话的时间我还是有。”

  怀央落在远处大开着的窗户上。

  米色的纱帘飘飘扬扬,下摆挂着柱子的流苏荡在窗框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怀央依旧搞不懂温九儒是个怎样的人。

  但这一刻,她恍惚觉得,好像跟温九儒在一起时,她总是下意识地可以放松。

  就好像,他一直在从任何角度,包容和迁就她。

  让她感到什么叫活的肆意。

  她一个人活了太久。

  对每个人的情绪都很敏感,下意识知道该怎么做,怎么说话,下意识会三思而后行,做对自己有利和正确的事情。

  这样不带脑子,仅随着心情做事的感觉,久违到她已经忘了上次是什么时候。

  ……

  前一天晚上喝了酒,虽然并不是太多,但第二天早上醒来时,依旧有些头痛。

  怀央洗漱完从楼上下来,温九儒已经坐在沙发上看文件了。

  她有时候觉得温九儒像个铁人。

  连轴转,比她还不用睡觉。

  刚起床,嘴巴有些干。

  怀央走到冰箱前,打开门,从里面拿了瓶矿泉水。

  瓶盖还没打开,瓶子就被身后过来的人抽走。

  温九儒把矿泉水重新放进冰箱。

  抬手从吧台的杯架上拿了个杯子,走到橱柜前,从保温瓶里倒了杯热水。

  “烧了热的。”

  水杯塞进怀央手里,男人闲闲地地靠在身边的柜子上,问她早上吃什么。

  怀央喝了口热水。

  有点痛的喉咙得panpan到舒缓。

  想了想:“要吃煎鸡蛋吗?我可以给你煎。”

  温九儒想也没想直接否定了她的话,打电话给方叔,十分钟后,门铃响,方叔送来了蛋饼和豆浆。

  -

  二高的校庆定在八月第三个星期的周六。

  怀央没什么事,跟着温九儒一道去了。

  下午五点,在二高的大礼堂,校庆和开学典礼同时进行。

  怀央作为……杰出校友的家属?

  总之被安排在了前排vip席,旁边坐的是曹林和李延时。

  远处穿着二高蓝白色校服的女生刚报完幕,温九儒从嘉宾席站起来,走到最右侧的台子上。

  他轻了下嗓,笑得清隽温润。

  台下原本大多都低着头的人哗然一片,头都纷纷扬了起来。

  尤其是女孩子。

  她们交头接耳,说说笑笑,开始往台上张望。

  台上男人的声音实在是太好听。

  只一个音节,足以有动人心魄的魅力。

  他穿着米白色的衬衫,手肘支在身前的台子上。

  他一向这样,连个这么正式的演讲,都一定要以一个懒散的姿势。

  男人微微眯眼,推了下鼻子上的金丝镜框。

  “大家好,我是温九儒。”

  温九儒的演讲没有稿子。

  他向来是个随性肆意的人,想到哪里说到哪里。

  没有规章制度,也不会一板一眼。

  怀央支着头,看向最前方那个侃侃而谈的男人。

  想象不出来,这样一个骨子里的傲劲儿能把天戳出来个窟窿的人,到底会害怕什么。

  好像他就应该永远闪闪发光,懒洋洋的看着所有人。

  没有什么能压弯他的脊梁。

  曹林跟夏琳一样是个话唠,从坐下嘴就没停过。

  一直跟她回忆温九儒高中时候的趣事。

  “你都不知道,高中他和李延时抽屉里的情书都一打一打的,表白的女生多到最后我脸都认不清。”曹林咂舌,“不过也没办法,他俩确实长得好看。”

  怀央笑:“那他有谈恋爱吗?”

  “没有。”曹林摇头,“他这人,你就想象不出来他能喜欢谁,真的,这辈子想象不出来他喜欢谁的样子。”

  李延时在另一侧看了曹林一眼,那胳膊撞了他一下:“你能不能别成天胡扯。”

  “我哪胡扯了。”曹林不服气,“你能想象出来他关心谁的样子吗?”

  怀央撑着头笑着看两人。

  曹林怼完李延时转过来,继续跟怀央bb:“温九儒真的什么都记不住,去年我住院,左腿骨折,他拿着花进病房的第一句话问我‘你摔到哪条胳膊了’,我去他大爷的吧,就他妈无语。”

  “你没拿花砸他?”怀央笑。

  “砸了啊!”曹林无语,“但也不能怪他,他姐说的对,他连自己的事儿都不操心。”

  远处台子上的人已经结束了演讲,怀央余光看到温九儒走向台子下方的一个工作人员,站在角落,背对观众席,不知道在跟那个学生小声讲着什么。

  说了没两句,那学生转身去了后面一个桌子旁,好像在帮他找东西。

  怀央转了视线回来,接着听曹林吐槽。

  “高中三年,他饭卡得丢的有几十张,周一补办完,用一周,周五又丢了,最后办卡的地方都认识他了,要给他打折,这人永远记不清自己东西放哪儿了。”

  曹林越说越起劲儿

  “丢饭卡还算好的,他自己学号都老记叉劈,我是真他妈几把无语,三年,他一直把他的学号跟我和李延时的记混,月考卷子上能填成我俩的学号,虽然确实就差俩数字,但也真的太尼玛离谱了。”

  身旁空着的位子动了动。

  怀央侧过眼。

  看到在身旁落座的温九儒。

  从怀央的方向,正好看到他鼻梁上那枚小痣。

  把他整个人懒散的气质点到了极致。

  男人目不斜视,注视着台子上下一个上来发言的高三生。

  怀央手心一热。

  她低头,是温九儒右手跨过两人中间的扶手,给她塞了个东西。

  像是塑料纸,锋利的棱角有些扎她的手心。

  怀央摊开手。

  手心里躺着两个透明包装纸包着的糖。

  二高校庆分发的玫瑰糖。

  台上那高三生终于读完了自己演讲稿的开头。

  温九儒目光转过来看她。

  “不是说想尝尝吗?”解释,“今年做的不多,都发完了,只在盘子里找到剩的这两颗。

  说罢又转头去看台子上的男生,还是那副懒散地靠着身后靠背,站没站相,坐没坐相的慵懒样子。

  哦对,怀央想起来。

  上周跟夏琳卢雨吃火锅的时候,夏琳说好吃,她随口提了句想尝尝。

  随口说的,她自己都忘了。

  怀央再次垂眼,看向自己手上的那两颗糖。

  包装纸的边缘硬挺着,还刮着她手心的皮肤。

  远处音响扩出来的演讲声,带着回音响在耳边。

  怀央说不上来是什么感觉。

  只觉得心里也像被这糖的包装纸划到,扎扎的。

  不是说是连自己学号都记不清的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