戒指改尺寸本来就不是什么麻烦事, 上午送到店里,晚上五点就改好被送了回来。

  温九儒连着开了三天的会,昨天晚上又应酬到凌晨一点, 今天倒是可以休息一下。

  不到六点,他从公司出发,开车来了宁大。

  温九儒的车停在宁大后门, 电话接通,对面传来怀央的声音。

  “你来接我的吗?”

  “嗯。”温九儒应道,“要在哪里等你?”

  怀央想了下:“我还有点事,可能要十分钟, 不然你来宁大附属医院楼下?”

  怀央跟温九儒描述了一下位置, 温九儒把车开了过去。

  在楼下等了没五分钟, 怀央从一楼大门走了出来。

  身边没人和她一起,就她一个。

  怀央走近。

  宁大附院下面的停车位有些挤, 副驾驶位和旁边的车挨得近,不好开门。

  温九儒让怀央在离车两三米远的地方停住,直接把车开了出去, 停在她面前。

  他驾驶位的窗户被降在最下面。

  怀央微俯身,探头:“我戒指也忘戴了, 好像也在洗手台上, 你早上帮我找手机的时候看到了吗?”

  “怀央?”远处突然响起一道惊喜的男声。

  怀央转过去, 看到许言, 喊了声:“师兄。”

  男人穿了浅蓝色的薄衬衫, 儒雅斯文,从广场的另一侧走过来, 朝他们这边走近。

  “我还说回来找你吃饭, 没想到来趟附院, 正好碰到你。”许言语气意外又欣喜。

  温九儒送怀央来上班,被碰到过几次,附院有几个都知道了怀央已婚的消息。

  但知道的人里面没有长舌的,没谁特地八卦宣传这事。

  许言这半个多月都不在临安,自然还不知晓。

  温九儒搭在窗框外的左手,两指夹了根烟。

  没点,只是夹着。

  怀央无意跟许言多攀谈,三言两语结束对话,并不热络。

  怀央的反应太冷淡,许言也没有了一开始讲话时的热情。

  他侧了下头,这才注意自己身旁的车,和车上的男人。

  “这是......”许言疑惑。

  怀央刚想张嘴介绍温九儒的身份,没想到被车里的男人抢先一步。

  温九儒把手上的烟收起来,淡淡道:“我是来给她送戒指的。”

  “戒指?”许言下意识问出来,“什么戒指?”

  “我们的对戒。”温九儒很淡笑着冲许言点了下头,温声解释,“今早她出门走的急,落在家里洗手台上了。”

  怀央:.........

  “我公司离得近,送过来,也正好接她下班回家。”温九儒又补了一句。

  这两句话一出来就有些惊悚了。

  许言半天没找到自己的声音。

  大概过了有个三五秒,许言才尴尬地笑了一下:“你结婚了?什么时候的事我怎么不知道。”

  怀央还没张嘴,身边男人的声音又响起来,淡声:“前两个星期,结婚的事情没有太宣扬,只有些亲近的人知道,婚礼在下个月,到时候希望赏光。”

  许言这次是真的被噎到了。

  他甚至都没有被划到“关系亲近的人”这个范围里。

  怀央耸了下鼻子,看向身边车上的人。

  温九儒的左臂仍旧闲闲地搭在窗外,腕上的黑色腕表箍在他骨节分明的手腕上。

  手背血管明显,修长的手指夹着根未点燃的白色香烟。

  无论是动作还是语气,甚至他现在半掀眼皮的懒散表情,都把他骨子里温和的散漫拉到了极致。

  “那,师兄,我们先走了。”怀央冲许言点了下头,绕过车头,拉开副驾驶的车门坐上去。

  车子启动,在出了附院的门后,靠路边停下。

  怀央有个文件忘拿了,联系了还在楼上的林依然,林依然说正好要下来,让她等两分钟,顺道给她送下来。

  车熄了火,温九儒打开两人中间的扶手箱,把戒指盒拿出来。

  黑色的盒子打开,温九儒伸手握住怀央的手腕,帮她把戒指重新推到了无名指上。

  怀央另一手刚回完林依然消息。

  看着被松掉的左手,无名指上的戒圈素净淡雅。

  她轻转着戒圈,喃喃:“怎么感觉变紧了。”

  “今天天凉。”男人语气闲闲,“可能热胀冷缩。”

  “......”

  她觉得温九儒语气有些奇怪,想了想解释:“刚那个就是许言。”

  “嗯。”温九儒扶上方向盘,声音清淡,“那个高岭之花?”

  “......”

  虽说温九儒语气真没哪里不好,非常温和,没有一点锋芒,但怀央总觉得这话说的有点夹枪带棒。

  “这词听着有点怪。”她做评价。

  “比‘疯批冤大头’还怪?”

  怀央:.........

  你看。

  就说夹枪带棒吧。

  怀央抽了下嘴角,想到今天早上让温九儒帮忙找手机。

  她微微眯眼,能屈能伸。

  转过去,手特别端正地放在膝盖上:“我错了。”

  温九儒本来一手支着窗户,一手扶在方向盘上。

  闻言看过来,眼神稍稍一怔,两秒后很轻地叹了下气:“不是让你道歉。”

  怀央两手按在中间的扶手箱上凑近,半弯着眼睛,语气带些清甜讨好:“那不生气了好吗。”

  温九儒本来也没真生气。

  只是拿她没办法。

  他抬手帮怀央把散落在耳边的头发撩开。

  顺势摸了下她的左耳耳廓。

  那里有一道很明显的疤痕,两厘米长,缝过针。

  他眼眸微垂,看向身前刻意卖乖的女人。

  她好像知道自己弯起眼睛笑的样子很可爱,让人看了没脾气。

  你会很轻易就被她哄得很开心,但缓过来你也应该知道,这种不哭不闹永远知道什么时候该干什么事的人,也从来不会把什么东西放在心上。

  温九儒手从她的耳廓撤开,向后半靠,不知道想到了什么,轻“嗯”了一声。

  林依然下来时除了送文件,还带来了另一个消息。

  晚上咨询中心的人,想一起聚餐,吃个火锅,喊她和温九儒一起。

  怀央不知道温九儒愿不愿意,转头问了他的想法。

  温九儒说自己无所谓,看她。

  怀央虽然喜欢自己一个人呆着,但无论上学还是工作,必要的社交总不能少。

  她刚来实习没多久,聚餐的话,还是要尽量跟着去。

  怀央跟温九儒说了一下情况,温九儒点头同意,把车停进附院的地下车库,跟她一起往火锅店走。

  另一边从咨询中心出来的大部队也追上他们,一行十几二十个人,往离得不远的一家火锅店去。

  提前半小时订了位置,虽然没了包间,不过店家给他们留了个在角落的长桌子。

  长方形的细长桌子,一共坐了十几个人,左右各一个锅,冒着白色水雾,以及喷香的香气。

  温九儒跟这些人不大认识,他不是摆架子也不是喧宾夺主的人,和怀央一起挑了个右手边最角落的位置,临着窗户,窗外是热闹的临安老街。

  马路不算宽,路边摊挺多,路上人熙熙攘攘。

  附院的这些人全都是宁大的学生。

  硕士和博士偏多,也有两个大四的。

  男女比例的话,女生多一点,几个男人都照顾在场的女生,也没要酒。

  只说这顿就是大家一起聚个餐,不喝酒,肉菜管饱。

  怀央这种性格的人,社交能力很强,她很聪明,进退又有分寸,不强势也不软弱,基本大家都会喜欢她。

  坐下没多久,温九儒和怀央已经轮番被几波人祝了遍新婚快乐。

  温九儒吃得大多都是清锅里煮的菜。

  他倒是也能吃辣,只是习惯了江宁二十几年的清淡口味,轻易不是很容易改。

  怀央吃得开心,蘸碟里又被她自己多放了一勺小米辣。

  温九儒看着她那个碟子,微微皱眉:“你肠胃还好吗?”

  怀央从锅里捞了块萝卜,摆摆筷子:“火锅不吃辣真的没有味道。”

  温九儒看着她,手抬起,在她的脑后轻轻摸了一下,转回去,不太在意地问道:“家里的饭还合口味吗?”

  “你请的厨师到底是哪里的,等我跟你离婚了,你给我的钱够挖他吗?”怀央忍不住感叹,“他的川菜真的做得太正宗。”

  温九儒说家里的厨师是川渝那边过来的,川菜做得好,其次才是江宁菜。

  这简直正和怀央心意。

  和温九儒在家吃饭时,大多时候厨师那边打包过来的都是川菜,一周偶有两天,会换换其它菜系。

  不过辣度被调过,不是特别重。

  毕竟吃多了辣的,确实对肠胃不好。

  温九儒帮她把手边的汤碗移开,揶揄:“你那点钱可能不够。”

  怀央咬着豆奶的吸管:“这么贵?”

  “嗯。”温九儒笑着。

  饭吃到一半,苏琴又打来电话。

  念着生养之恩,这两家人现在唯一没有被怀央拉黑的就是苏琴的电话。

  她想了想,放了筷子,跟温九儒说了句“我出去一下”。

  温九儒点头,给她让位置。

  “有事?”怀央拿着手机从火锅店出去,走到门口。

  “你结婚了?”苏琴语气不太好,“我听你爸爸那边说的。”

  怀央站在店门口,看着不远处马路上来来往往的人。

  想着估计是谷宇说的。

  “嗯。”怀央淡淡应了一声。

  苏琴换了副不太赞同的说教口吻:“你这孩子,结婚不给家里说?总要让家里看看是什么人,你才能结啊。”

  苏琴的语气听起来倒是像真关心的样子。

  怀央又“嗯”了一声,不想多说。

  该管的时候没管过,现在一副家长的架势掺和她的事情又是几个意思。

  苏琴像是没听懂怀央的敷衍,自顾自的说:“听说他是华温老总的儿子?倒是富家子,你弟弟最近......”

  怀央听到这句都能想到苏琴要说什么:“姜岩的事情我不会管的。”

  “你怎么能这么说呢?”苏琴语调不自主地抬高些,劝她“那怎么也是跟你有血缘的弟弟。”

  怀央没说话,苏琴语气软下来:“他最近犯了点事,被拘在了派出所,你看能不能让那个温九儒能不能托关系找找人,把他......”

  “被拘留怎么可能能找人?犯法的事情谁犯的谁就应该进去。”怀央按了按眉心,也不想再动气,只是后悔接了这个电话,“他哪儿的人也不认识,就是个做生意的。”

  苏琴不赞同:“你这孩子是不是敷衍我,生意做那么大,怎么会不认识几个人?”

  “不认识。”怀央很冷淡地回了一句,转身就要挂电话。

  那面苏琴再次喊住她,语调放缓:“我跟你叔叔也不容易,你就帮帮我们,帮帮姜岩?你小时候你叔叔也对你挺好......”

  “对我很好?”怀央停住脚步,语气很平静地问回去,“不说姜峰,只说你,你对我好吗?”

  苏琴声音止住,有些心虚:“你这是说的什么话。”

  怀央轻笑:“我也不多问,你就说你知道我爱吃什么吗?”

  怀央从搬出去开始,每年跟苏琴他们吃饭的次数寥寥可数。

  初高中那会儿一个月还会有几次,后来就是一年几次。

  姜峰跟她没血缘关系,心里一直都把她当个累赘。

  这怀央可以理解,毕竟本就是陌生人,也不能要求对方要对你有多好。

  苏琴没工作,一直在靠姜峰养活,没什么话语权,自然要看着姜峰的脸色做事。

  姜峰不太喜欢她,苏琴就也不怎么把她往家里叫。

  “就排骨啊什么的,你看你突然问这个我也想不起来。”苏琴打哈哈。

  “挂了。”怀央不想多跟她废话。

  苏琴再次叫住她,试探着:“我想起来了,你喜欢吃火锅嘛,火锅川菜,火锅里涮羊肉还有肥牛你最喜欢吃了。”

  苏琴话音落了两秒,怀央声音响起。

  “你说的这些都是姜岩喜欢吃的。”怀央看着火锅店门头上亮着的霓虹灯,“我喜欢吃火锅,但一向更喜欢吃素,煮了很久的白萝卜和熟烂掉的南瓜。”

  苏琴在那边说不出来话,打着磕巴:“......啊,我知道,我知道你喜欢,”

  怀央没什么波澜地打断她:“所以不要再说你对我好了,不好就是不好,我已经不要求你们对我好了,但连诚实都做不到吗?”

  “还有,”怀央轻吸气,“不是我跟温九儒结婚了,就能仗着这个关系为所欲为,我不会求他让他为难的事情,犯法这种事更不行。”

  说罢,怀央没有任何犹豫挂断了电话,犹豫了一下,把苏琴的电话号码也拉黑了。

  挂了电话,她没有立即往店里走,而是站在店门口的一侧,隔着十几米的距离,透过玻璃看着那桌还在开心吃火锅的人。

  附院的人都很好,她刚去,跟大家并不熟,但还是有师兄妹,又或者师姐师弟,愿意带她熟悉。

  今天早上去的时候林依然知道她没有吃早饭,还分了一半自己的鸡蛋饼给她。

  怀央的视线从那些人身上一点一点划过去,最后停在了窗边那个穿着灰色衬衣的男人身上。

  他正拿着漏勺往旁边座位的碗里舀着什么,舀了两下,放了勺子,两手支在桌子上,交握。

  微笑着在听对桌的一个师弟说话。

  温九儒话并不多,怀央能感觉到,他跟自己一样,如果不是必须,也没有那么喜欢社交。

  但此刻因为她的原因,他正被迫坐在一群不熟的人中间,听他们讲话,又或者和他们攀谈。

  从始至终他脸上都一直挂着很浅的笑,没有表现得傲慢或者难伺候,相反,他照顾每一个人的情绪,一切都做的妥帖周到。

  明明是家里随便一个盘子都是古董的人,却在嘈杂的路边火锅店坐的自在,一点都不显违和。

  怀央有时觉得他并不像一个富二代,或者身家百亿的老板,仅仅像是一个学生时代成绩名列前茅,毕业之后年轻有为的学长。

  他是一个很鲜活的人,真实又落地。

  怀央再次轻吸一口气,想起晚上在车上的话,垂首,从手机里调出温九儒的电话号码,把备注改回了男人的名字。

  紧接着,手机揣回口袋,回到了火锅店。

  怀央把刚在外面的所有情绪都收起来,笑着坐下,问正跟温九儒聊得不亦乐乎的师弟。

  “你们在聊什么?”

  “九儒哥真的好厉害!我问他什么他都知道。”小师弟一脸崇拜,嘴都快咧到了后脑勺,“我以后就是他的迷弟了,卧槽!”

  对师弟的夸奖,怀央没太在意,但觉得他语气有趣,不自觉地笑了两声。

  她拿起筷子准备重新吃东西。

  跟苏琴这个电话又把她给打饿了。

  怀央伸手,正要拿锅边的漏勺捞菜。

  右手边的人突然推过来一个碗。

  “晾好的,又烫又辣你的胃不要了吗?”

  温九儒声音很淡,一如往常。

  碗推过来,听到对面的师弟喊他,又转过去回答那人的问题。

  怀央垂眼,目光落在被推来的碗里。

  碗里有两颗丸子,还有她喜欢的煮成深色的白萝卜,和熟烂掉的南瓜。

  怀央手里的筷子一顿,想起跟温九儒见的第二面。

  男人在宁大后门等了她三天。

  两人在后街的火锅店吃了顿火锅。

  辣度最辣的火锅。

  她还挺不要脸的捧着碗让他给自己盛过这些。

  原来,有人记得。

  动作滞了有两秒,怀央手里的筷子轻轻放下,凑到男人身边。

  “温九儒?”很小声地喊他。

  火锅店的凳子是那种长木凳,两个人坐一张的那种。

  男人停止了交谈,摸着她的后脑转过来问她。

  “怎么了?”声音温柔。

  怀央看着他,语调依旧轻轻的:“对不起呀,温九儒。”

  不是刚刚在车上的那种撒娇卖乖。

  这次是真的。

  因为那个备注。

  温九儒手摸上她的左耳,很低地叹了下气:“是我的原因,你不用跟我道歉。”

  整个火锅店热热闹闹,人声和桌子上的每个锅一样,沸腾。

  一片喧闹中,显得怀央和温九儒此时的这个角落有些静。

  温九儒思绪突然飘得有些远,等心绪再拢回来时,他的目光再次落在她的耳廓。

  “我是认真的啦。”怀央又道。

  虽然语气里还有些习惯性的装乖,但这次真的是认真的。

  她声音落,感觉到男人的手又在她的耳朵上摸了摸。

  温九儒声音很轻,却莫名地认真。

  “是我的错,怀央。”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