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郡主见了晴雯, 却暗中松了一口气,向那小道士浮生吩咐道:“放心,是自己人。你且把心放回肚子里, 等过些日子, 我再去寻你。”

  浮生闻言, 忙整好了衣衫, 向着晴雯遥遥施了一礼,便转身离去了。那东安郡王府虽大,但他似乎路径颇熟, 竟如同在自己家中一般。

  这边宁玉郡主面上带笑, 邀晴雯去自己房中略坐一坐,再同去前头招呼客人, 一路走一路悄声说道:“不想竟被你瞧见了。浮生性子极好, 人也伶俐,甚得我心。想来你也猜到了,前几天我们去天齐庙进香, 不为别的, 正是为了见他。想不到却累你摔了一跤,我心中很是过意不去。”

  晴雯见她言语里,竟将与外男有私情当做一件极小之事,反倒是在天齐观中摔跤之事更大些, 心中不免惊讶, 又见宁玉郡主一路行, 一路在那里说道:“东安郡王府虽大, 竟是无味得很。世子爷那群姬妾, 我看着便觉厌烦,一个个有一百个心眼子, 偏生斤斤计较些有的没有小事,亏他当成宝,欢喜得不得了。这桩婚事是皇帝爷爷赐下的,辞又辞不得,咱们女人也只得自个儿寻些乐子了。他不仁,我不义罢了。”

  晴雯也只得附和着:“郡主千万莫要为些小事气坏了身子,世子爷那群姬妾如何能和郡主比,世子爷看她们便如同看猫儿狗儿一般,欢喜时多亲近几回,不喜欢时便撂开手去。竟是不必同她们见识的。”

  宁玉笑道:“谁说不是呢。因他们在那里不谨慎,前几日有个姬妾泛酸呕吐,请了太医来诊脉,竟说有了。我这边尚未说甚么,他家那头忙不迭送了汤药过去,到头来我反倒成了恶人了!我何尝在意过这些!只是可怜了那名无辜女子,本来还做着母以子贵的美梦呢!”

  晴雯因宁玉所说尽是家里私密幽微之事,不好往深里说,只得话锋一转,反赞这日请的说书女先儿如何如何钢口,家中豢养的小戏子如何伶俐。便听得宁玉又道:“如今家里却是谨慎了许多。许多人家早把戏子清退了。早年的时候,永昌公主和她家小戏子闹出的那风流韵事,中间夹杂着好几条人命呢。如今永昌公主家里越发没落,岂知是不是报应呢。”

  晴雯听了这话,越发心惊。她暗想,早年见贾珍和秦可卿之时,只觉得骇人听闻,难以置信。如今机缘巧合下跻身上流,亲身经历、亲耳听闻了这些桃色之事,方知贾珍固然有出格之处,但是正是上梁不正下梁歪,这风气败坏竟是从宫中传出来的,也无怪乎京中的王孙公子一个个眠花宿柳,偷香窃玉,整日寻粉头取乐,却习以为常,不觉有甚么不妥了。

  当日晴雯浑浑噩噩,东安郡王府如何款待宾客,如何送客离开,她一概不记得。那宁玉郡主只在她耳边喋喋不休,一会子说北静王府里如何如何鸡飞狗跳,一会子又说南安太妃家在外头设了水缸一般大的海灯,不知道许的是甚么心愿。前些时南安郡王在外头吃了败仗,据说言官参奏一本,说南安郡王勾结番邦,这事尚不知道该怎么平息呢。

  又过了几日,梅翰林的儿子同薛家薛宝琴成亲。晴雯因薛宝钗的缘故,也过去贺喜。原本以为梅翰林官位不高,结交有限,岂料宁玉郡主看在晴雯面上,也过来了,倒令梅家有了许多光彩,対薛宝琴这个儿媳更是高看一眼。

  晴雯叹道:“天底下又有几家能如东安郡王府这般的。”

  宁玉郡主笑道:“自是有的。那东西南北四家郡王,还有几位凭军功封公封侯的门户,鼎盛之时哪家不是将金银当铜铁一般挥霍?只是花无百日红,如今没落了罢了。”

  晴雯想起贾家被抄家一事,心中亦有许多感慨,只是不便向宁玉郡主多说。

  又听见宁玉郡主道:“说起来,荣国府贾家倒是极有眼力的,早早娶了国子监祭酒李家的女儿。我前日为选侍之事进宫,方知李家在朝廷那边风评极好,你前些日子带来的李家两个女儿,亦在参选之列。我已是向皇后娘娘说过了,教她老人家好生看顾着,给寻个名家子弟作配呢。”

  晴雯听宁玉郡主这般说,便知道宁玉郡主为了保护天齐庙的小道士,亦是煞费苦心,专程进宫一趟为李纹李绮说话,实则是向晴雯示好。她听了宁玉郡主这话,心中自然欢喜,料得如此这般也好向李家奶奶交待了,只是想起李家奶奶当日之话,不免试探着更进一步,问道:“既然你也觉得李家风评极好,那两个姑娘也是好的,不知道是否有望在世子爷身边侍奉呢?”

  “世子爷?”宁玉郡主脸色一变,继而反应过来,“你是说我哥哥?若论模样性情身份门第,那两位姑娘皆是没的说,便是做我哥哥的侧妃,也尽够了。只是我哥哥那个人竟古怪得很,长到这般大,房中也只放了几个贴身伺候的丫鬟,也不曾见她们留宿几回。母亲也常为这事犯愁呢。”

  晴雯心下冷笑,面上却故意做担忧之色,道:“似世子爷这般国之栋梁,自该早早成家立业,儿女绕膝,才是百姓之福呢。既是世子爷対贴身伺候的丫鬟不冷不热,想来是那些女子不中他的意,何不另觅了中意的过来伺候?前不久我和我家侯爷提到此事,侯爷亦深感担忧,正说要去南边物色几个知疼知热的女子过来伺候世子爷呢。”

  宁玉郡主唉声叹气,摇头道:“依我说,千万别做这样的事!你们固然是一片好心,但他这个人脾气怪得很,只恐好事倒变成坏事了。我们兄妹之间感情最好,我也曾追问过他这事,前不久他说,已是相中了一人,说那女子温柔多情,谈吐有致,品性高洁如芝兰,容貌美艳胜玫瑰,竟是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的。但我一提要他纳在府里,他便直摇头,说那女子身份尴尬,种种不便。我想着,如今既有这么个女子,他们正打得火热,我这边倒不方便再把李家姐妹引荐于他了,免得结亲不成反结仇。我劝你也莫要白费心思。”

  晴雯听宁玉郡主这般说,心中虽有无限猜疑,却也只能干笑几声,将此事揭过了。

  次日李家奶奶上门时,晴雯便据实以告,虽不便将宁玉郡主之语和盘托出,却也言辞闪烁,暗示了许多宁珏性情古怪、喜怒无常、眼高于顶、绝非良配等语。

  李家奶奶原本也只是提上一提,并未指望顺义侯府果真有能耐翻手为云覆手为雨,将她的两个宝贝女儿运作成忠顺王世子侧妃,只是抱着试着看的想法,求上门来姑且一试罢了,听晴雯说宁玉郡主欲出手帮忙,已是千恩万谢,连声道:“想不到侯夫人竟这般有面子!连宁玉郡主都愿意出手相助!夫人费心了!”又再三说过些日子带李纹李绮过来当门致谢,这才欢天喜地去了。

  这日晴雯难得清净一日,正在屋里坐着,命人翻出她从前绣花时候的针线等物出来,叹了一口气道:“许久不曾动针线,只怕这手艺已是生疏了。想不到那高门显第里的弯弯绕绕,比绣花的线还烦呢。”

  便见芳官走了进来,在那里笑着说道:“可不是呢。那绣花的事情,旁人虽不及咱们夫人,将就着使也便罢了。但如今夫人做成的许多事情,却是旁人无论如何将就,也不能得的呢。怨不得这两天薛姑娘家里出事了,还有人托我过来打听呢。”

  鸳鸯见芳官这话说得奇怪,笑道:“是薛大姑娘家里吗?你莫非暗中受了她们的好处?”

  芳官忙叫屈道:“咱们夫人待我恩重如山,我如何敢做这吃里扒外之事?只是薛大姑娘一向待人极好,偏因为家里没有男丁,被人这般逼迫,我实是看不惯,这才有意在夫人面前提上一句半句罢了。”

  晴雯听了这话,便知道薛宝钗那边又有难处,不禁感慨万分,道:“薛大姑娘是何等睿智通透的一个人。难道连她也有过不去的坎?”

  听芳官细说原委,方知一切皆因薛蟠亡故的缘故。薛蟠在世之时,虽然尽干混账事,但是好歹是男丁,撑着薛家长房的门面,如今薛蟠去了,宝钗便纵有过人才能,将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但长房到底绝嗣了,除了薛蝌一房外,薛家其余几房便派了人过来,商量着要把大房产业收归族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