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玉郡主听晴雯这般说, 心中才信了她几分,倒不似一开始那般气急败坏了。

  这时候曾妈妈才有暇插口道:“小祖宗!难道这又是甚么光彩的事?你这般嚷得恨不得全京城的人不知道似的!”一面说,一面看着跟着晴雯过来的鸳鸯、麝月两个人。

  宁玉郡主却道:“无妨。我院子里的人, 皆是听我吩咐的, 都是亲信心腹。顺义侯夫人这边想来亦是如此, 若非是极亲近稳妥的, 岂能这般跟了过来?”她这番话说得英气勃勃,颇有飒爽之气。

  晴雯也笑道:“郡主所料不差。这两人皆是我的亲信。”

  宁玉郡主看了看晴雯,两人相视一笑。宁玉郡主倒有几分不好意思起来, 将晴雯让到屋里, 早有丫鬟过来奉茶。

  宁玉郡主便在那里道:“其实便纵这事情传出去,也无伤大雅。若被外头那些人知道, 堂堂忠顺亲王宁可卖女儿, 也要保全属下,只怕还会赞他礼贤下士,从此投靠者云集呢。古有千金埋骨, 今有忠顺王爷卖女儿。宁玉郡主在这里大吵大闹又有甚么, 不过一个骄纵到不知分寸的女孩儿罢了。任谁都会说这女孩儿不懂事。嘿嘿,嘿嘿。”

  晴雯知道她心中仍有怨气。便是借晴雯一千个胆子,也不敢在这时候附和宁玉郡主,说忠顺亲王的不是, 忙回头吩咐鸳鸯一声, 鸳鸯便将那四色针线拿了出来。

  宁玉郡主定睛看时, 只见是香袋、荷包、帕子、扇子四样, 四样东西皆是成双成对。那香袋、荷包极其精巧, 一看便知道是花了大工夫绣成的。那两条帕子,一条绣着蝶恋花, 一条绣着鸳鸯戏水,甚是应景。再打开那扇子看时,却是绣的双面的刺绣,绣成璎珞的形状。

  宁玉郡主也是有见识的人,不觉失声道:“这是慧纹?”此时慧纹主人慧娘早已夭亡,幸存于世的慧纹不多,件件皆是价值连城。

  晴雯忙道:“这四样都是我的针线。这璎珞是我仿着慧纹的模样,自家绣的罢了。还望郡主莫要嫌弃。”

  宁玉郡主将那扇子拿在手里,欲要用手去摸那刺绣,又有些舍不得,端详再三,才将扇子放下,叹一口气道:“从前母妃亦说你绣工出众,我还道是为了抬举你,胡乱编的说辞,或是本来只有四五分,说成十分这样子。如今才知道,一句绣工出众,竟是委屈你了,你是有十二分,只能说成十分罢了。”

  想了想,又道:“从前在宫中之时,我误信奸人之言,对你多有误解。如今才知道,你实是个最难得的人。”因见麝月手中还捧着一个匣子,不觉开口问道:“这个匣子里装的又是甚么?若有这仿慧纹的绣品,不若一并拿了我,我必然不会亏待你的。”

  晴雯笑道:“单这两把扇子,已是花了我许多工夫。哪里还有别的绣品?这是我家铺子里自产自销的胭脂水粉,因许多人用了都说好,这才取了些过来,你试试看是否合用。”

  宁玉郡主想了想道:“这便是那江家铺子的胭脂水粉?说起来顺义侯却是个实诚人,既有好用的胭脂水粉,不若呈进宫里去,只要皇太后和皇后娘娘用了说好,旁人自是不敢多说甚么,那仇太尉听到风声,如何还敢相扰?如此轻轻巧巧,好过以侯爷之尊跑到哥哥那里当厨子,受那番羞辱。”

  晴雯听了心中一跳,替穆平辩道:“他从小便擅长这个。虽说烹饪之道算不得上等的学问,但到了精深细微处,却是难以割舍的。我从前亲眼看见,他那样不善言辞的人,为了一道菜的优劣,同许多人争辩,落于下风也不肯罢休。”

  宁玉郡主便不再多说,命人将麝月手中的盒子接过来,打开看时,见里面足足有几十个小盒子,有的是白玉雕花的,有的是青玉雕花的。

  晴雯笑道:“这便是仇太尉家里说的那玫瑰膏子制成的胭脂了。里头兑的花露都是我们仿了那玫瑰香露的方子配的,故而鲜艳异常,且芬芳馥郁,只消用金簪子挑出那么一点子来,拍在手上化开,便够涂脸的了。”

  晴雯笑道:“这胭脂这两年甚是畅销,少说也卖出了几千盒,哪里有寻那么多贡品玫瑰花露去配它?”

  宁玉郡主这时候已是将那胭脂涂在唇上,揽境端详道:“莫说市面上,便是宫中,也无这般好的胭脂呢。”

  又将那个青玉盒子打开,见里头装着紫茉莉花粉,粉质细腻,与外头卖的不同,也赞叹了一番。

  这日晴雯同宁玉郡主化干戈为玉帛,满意而归。在晴雯眼里,是消除昔日误会,将来做妯娌时好和睦相处,在宁玉郡主这边,却颇钦佩晴雯行事,反倒为从前所作所为羞愧起来。

  又过了几日,已到纳吉之期。晴雯见东安郡王府一箱一箱的聘礼抬出去,知道这里头的丝绸皮草、家具器物等只怕皆换成了容易出手的金银等物,不觉唏嘘。

  她料着除聘礼外,只怕有心人听到风声,皆会借着宁玉郡主新婚之喜向忠顺王府送上厚礼,也不消同穆平商议,同鸳鸯合计着准备了一份,器物古玩虽少,但那金银等容易出脱之物却合计千两,不求有功,但求无过。穆平不明就里,只将内外家事皆交由她打理,听之任之。

  这日茜雪突然求见,向晴雯禀报说:“夫人大喜!昨日户部遣了人过来吩咐说,江家已是上了皇商名册,说是石侍郎特意吩咐过的,只教咱们每年定时去户部领米粮俸禄便是。难道是夫人或者侯爷的谋划?”

  晴雯听了,心中一惊,暗道:“难道忠顺王世子自说自话,特意交待了石侍郎,才促成此事?此事虽是极好,但那些皇商又有哪个不是经营数代,老奸巨猾的。这江家一向童叟无欺,夹杂其中,千万莫要不明就里得罪了甚么不该得罪的人,吃了大亏才好。”

  晴雯虽想着这些心事,却不曾开口说话,便见茜雪脸上喜忧参半,蹙着眉头道:“这虽是几代人再也想不到的福分,都是托了侯爷夫人的洪福。只有一样,却不知这皇商要如何当,除了领米粮俸禄外,只怕也要担当许多职责才行。我等惟恐误了朝廷的事,连累了侯爷夫人。昨日问过来传讯的那位大人,那位大人固然和善,但却不肯多说,只说另外会发了采买的单子过来。却不知道夫人可知道一二?”

  晴雯忙安慰她道:“你也不必为此事忧心忡忡。那皇商之职,固然责任重大,但里头必然有诀窍可循。从前宝姑娘家里,便是皇商出身。如今虽没落了,但宝姑娘独自一人支撑家业,据说从前的许多掌柜未曾辞去。咱们先观望一段日子,若果真难以支撑时,大可寻宝姑娘求援。”

  又道:“你且莫要心急。你难道忘了,那采买之事,向来油水是最大的。连荣国府里的买办尚且如此,给那宫中采买之人,自是油水更足。他们都是做熟了这个的,这会子岂肯让了利出来。便是你想争那采买的单子,只怕也没那么容易呢。”

  说到这里,话音刚落,突然有人报说,茜雪身边的小丫鬟过来寻茜雪。

  晴雯便知必有急事,忙命教她进来,便见一个才留头的小丫鬟,大口喘息着跑过来,结结巴巴朝茜雪说到:“来了!来了!少爷教我知会奶奶一声呢。”

  晴雯和茜雪两人皆没听明白小丫鬟的话,茜雪再三追问,小丫鬟深吸几口气,缓过气来,这才道:“奶奶坐着车子出门不久,便有几个自称是内务府的人过来了,指名道姓说咱们家的胭脂水粉甚得宫中贵人欢心,要立时送一千盒胭脂、一千盒茉莉粉送宫中去,又问咱们家可有头油,寻到一瓶桂花油和一瓶蔷薇油,回宫复命去了。说若宫中贵人喜欢时,连那头油的生意也要教咱们做呢。少爷哪里见过这种场面,何况急切间又去哪里寻这一千盒,这才遣了婢子过来,教奶奶一并回给侯夫人听,向夫人讨个主意。”

  晴雯听到此处,心中已是猜到四五分,想来必定是忠顺王世子想着尽快还自己的人情,吩咐底下人做的。

  若是旁人,得了此信,这会子早乐陶陶忘乎所以了,偏茜雪和江少爷皆是实诚之人,不喜反忧,深恐有负别人的托付,这才急急赶过来报信。

  晴雯心中亦是喜忧参半,惟恐其中有甚么差池,连带着忠顺王世子这个举荐之人也会遭人嘲笑。思来想去,此事竟无人可倾诉,只得吩咐备了车子,又往忠顺王府而来。

  此时晴雯已和忠顺王府的守门的混熟了,这些人也知道她是忠顺王妃的座上客,不等吩咐,便开了角门,迎了进去,又问:“侯夫人是来寻忠顺王妃的?还是来寻郡主的?”

  晴雯张口欲答,忽又愣住,心中不觉懊恼:应该教穆平来的。此事既多半是忠顺王世子的手笔,少不得要问个明白。只是她孤身求见世子爷,倒不如穆平来问,更为妥当。但先前诸事皆瞒着穆平,如今要和盘托出,却也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