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正商议接下来的行动，突听窝棚里传来晓辰惊惧哀伤的叫喊声，“妈妈，妈妈！”
郑盼盼死了。
明明虽已成油尽灯枯之相，实际上至少还能撑半个月的郑盼盼，就在这短短几分钟的功夫，撒手人寰了。
收回探到她脖颈上的手，离火眉头紧锁。
心中虽有重重疑问，但还是压在了心底。
走过去半蹲下来，轻轻拍打趴在妈妈身上嚎啕大哭的晓辰后背，随即便看到晓辰手肘下压着个厚厚的笔记本。
他没老年痴呆症。
所以他百分百肯定，他们三人出去前，这间窝棚的可视范围内，并没有笔记本。
他抬头看向身侧的陆凌云和龚梓，发现他俩果然也注意到了那个笔记本。
终于，晓辰的哭声渐渐停了下来。
扭头抽噎着对一直在他身侧安慰他的离火宣布，“藏宝洞我知道在哪儿，我妈说，让我以后跟着你。”
离火愕然。
反手指着自己的鼻尖，“跟着我？你妈真是这么说的？”
晓辰用脏兮兮的手背抹去眼泪，“嗯，”
说着又用那只湿漉漉的手，指向狌狌，“不信你问这只猴子。”
离火无语。
“想和我走就记住，”他语气温和，说出来的话却不容晓辰质疑和反驳，“他是狌狌，不是什么猴子，也不是什么猩猩，更不是什么类人猿，本质上，他和你一样，都是人类。明白了么？”
晓辰看了眼狌狌，觉得他确实比他看到过的那些猴子，更像人。
“可他这么大了还不会说话。”
“那人类还有哑巴呢。”
“可他还有尾巴。”
“你也有尾椎骨，只是退化了而已。”
没接触过外面世界的晓辰本能感觉‘退化’
不是个好词，一时之间竟为自己的‘退化’而有些自卑。
“这个给你。”
他把手中笔记本捧到离火面前，“我妈说，如果可以，请把她烧了。她不想死后还不得安宁。”
离火点点头，接过笔记本，“给我？”
“我妈说，那么多年，只有你比胡老六厉害。如果你愿意收我当徒弟，我就给你磕头，如果不愿意，我就跟在你身边，是端茶倒水还是杀人放火，都随便你。”
呃……
强行托孤？
陆凌云的大手轻轻抚上晓辰的小脑袋瓜，嘴巴凑近离火耳边低语，“服毒自尽的。”
离火叹了口气。
虽对郑盼盼的话直到此刻仍存着三分质疑，但他隐约能感觉到，郑盼盼之所以这么快就自尽，多半是怕错过把孩子托付给他的机会。
他原本确实没有收养晓辰的打算。
带出去后交给商先生，相信商先生一定会妥妥帖帖地安顿好这个孩子。
可现在……
看着尸骨未寒的女人，以及不自觉靠在他腿上抽抽噎噎的孩子。
唉……
罢了……
也不是养不起。
……
龚梓默默选了块空地，架了个火堆。
女人枯黄泛白的头发被梳得整整齐齐，嘴角的血渍也被擦拭干净。
身上蒙着一层废城内到处可见的单瓣太阳花。
陆凌云举着火把半蹲下来直视晓辰红肿的双眼，“你想不想由你自己来完成你妈妈最后的遗愿。”
晓辰哆嗦着嘴唇又哭了，但颤抖的双手还是接过了陆凌云手中的火把。
火光照映中，他哽咽着纠正陆凌云，“这不是我妈妈最后一个心愿，这是倒数第二个。我妈妈的最后一个心愿，是让我跟着漂亮哥哥，紧紧抱住他的大腿。”
呃……
好吧。
陆凌云从善如流地点点头，“嗯。那好吧。请你亲自完成你妈妈倒数第二个心愿吧。”
待一切尘埃落定，天边已升起又一轮朝阳。
离火靠坐在一块巨石边打瞌睡，左边大腿被狌狌枕着，右边大腿被晓辰枕着。
陆凌云莫名觉得有些好笑，又有些无奈。
起身，摇摇晃晃地走到集水器边。
蜀地潮湿，便是没有溪水，集水器一晚上集下来的露水也足够他们几个一整天的量。看書溂
留在城内幼儿园的背包，是他们昨晚拿过来的。
幸亏当时有嗅觉及其灵敏的狌狌在，从背包里徒手抓出条小手臂那么粗的矛头蝮。
不然今天，就轮到他或者龚梓被火葬了。
晓辰把红肿成一条缝的双眼瞪到极致，至此，便心悦诚服地叫起狌狌哥哥来。
狌狌还挺受用。
主动嗅了嗅晓辰的头发，算是认下了这个小弟。
准备早饭之际，其他人也相继醒了过来。
“稍后我们先去那里。”
离火一手端着饭盆，一手指向斜对面两点钟方向的山腰处。
见他目标这么明确，龚梓和陆凌云便只是点点头，没再多问。
晓辰却陡然瞪大双眼，捧着饭盆的手不自觉抖了一下。
却什么话都不敢说。
离火屈指叩了下他的小脑门，“从今天开始，教给你我的第一个规矩：有什么话直说，不可以闷在心里胡思乱想。”
晓辰咬了下嘴唇，“师父，我们也是去那里祭天么？”
“祭天？祭什么天？”陆凌云皱眉。
听陆凌云这么问，知道自己可能误会了什么的晓辰赶紧回答，
“那里有个水泥平台，也不知道从前是做什么用的，不过我很小的时候，被那个胡老六带去过，亲眼看到他在那上面杀了人，还烧了纸，说是祭天什么的。”
离火正色凝神望向那里。
片刻之后，缓缓摇头，“精通易经之人，一定不会去做祭天这种蠢事。”
“为啥？”
在离火面前，陆凌云从不掩饰自己的短板与好奇。
“因为易经研究的是自然与天然。任何事情，都有它原本的运行规律，我们只要顺势而为就好，求老天爷又有何用？
退一步讲，若祭天有用，那你们现在恐怕还在夏商两朝。
普天之下，还有谁祭天的标准能超过帝王？”
晓辰没怎么听懂，但不妨碍他对离火发自内心的崇拜。
龚梓看向离火，沉声道，“你觉不觉得这座废城的建立，有种违和感？”
陆凌云插嘴问，“什么违和感？”
龚梓缓缓摇头，“我说不好，但就觉得，别扭。”
离火淡淡一笑，“是不是就好像一个大学生去帮初中生代考……明明题都做对了，但就是没用初中老师讲的公式……或者用是用了，但解题步骤却不像一个正常初中生该有的，然后你是阅卷老师，你觉得哪里不对，可又不能判人家错误。”
龚梓歪着脑袋想了想，“感觉是那个感觉，但意思不是那个意思。”
随即再次整理了一下思路，“你看，明明能建造出一个如此厉害的八阵图，为什么偏偏要选址在这里？
选址在这里，就算能逃过被发现，可他自己岂不是也很不方便？
这个八阵图如此厉害，为什么建成初期，那么多人在这里生活却一点事都没有？
废城之所以一夜之间成为废城，和这八阵图有没有关系？
陡然触发阵法启动的原因是什么？为什么当初建造的人没有阻止或者破阵？”
一连串的问题，离火和陆凌云都给不出答案。
狌狌一如既往的吃完饭就跑进林子里野了。
而晓辰一脸兴奋地坐在离火身边，就感觉自己也参与到了大人们的讨论之中。
这种感觉真好。
他终于不再孤单了。
他终于不用饿肚子了。
他终于不用每天一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去找吃的了。
欣喜之余，突然想起妈妈临死前对他说的那些话，眼泪又不自觉涌了出来。
连忙低头，脸上却陡然多了块湿巾，“快哭，哭完了咱们一起过去瞧瞧。”
被这么一催，晓辰的眼泪反而没了。
“我妈说，男儿有泪不轻弹。”
“狗，呃，”陆凌云绕绕下巴，“你妈妈说的对，但这句话完整的应该是，男儿有泪不轻弹，只是未到伤心处。到了伤心处，自然想怎么哭，就怎么哭。而且，男子汉大丈夫，不哭则已，一旦哭了，必须哭它个轰轰烈烈。”
这一番话把晓辰给说傻了眼。
毕竟他妈妈郑盼盼活着时，总教导他要坚强，要有泪不轻弹。
她不是忘了儿子还小，她只是知道自己活不了多久，必须逼着儿子赶紧长大而已。
等她实在熬不住离开人世，她这一生唯一的荣耀，可以即使不靠别人，也能凭借自己的力量可以走出这片深山。2740
......
商量好接下来的行程，晓辰主动陪着陆凌云去洗碗。
在晓辰的指引下，他们找到了一处自岩峰往外流淌的泉眼。
潺潺泉水细如手指，严重影响了他们洗碗的速度。
等着接水之际，陆凌云好奇的问，“电影院里......真的是你？”
猝不及防的问题让晓辰脸上现出一抹慌乱。
陆凌云当然不会错过，心下了然，
“所以你当时并不是什么‘答谢’我们帮你杀了矛头蝮，你就是纯粹想吓唬吓唬我们？”
晓辰低头不吭声。
“那后来呢？从幼儿园卫生间的天窗里逃出去的也是你吧？”
晓辰哼哼，“可我那次什么都没做。”
陆凌云突然想到某种可能。
看着他的双眼，慢慢眯起。
当即不再和晓辰交谈，用收集起来的泉水匆匆洗好碗，便转身朝营地走去。
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变了脸的晓辰不敢说话，咬着嘴唇默默跟在他的身后。
“弟，”
一回到营地，陆凌云便把刚收拾好背包的离火拉倒一边，压低声音耳语道，“我觉得咱们草率了，咱们不应该那么着急的烧了那个女人。”
离火一愣，“怎么？”
“我怀疑那个女人，其实就是咱们遇到的那伙人在这里的接应。
这个孩子也未必就是那个女人的孩子，她留遗言叫咱们烧了她，很有可能就是怕我们以后会验dna，也生怕咱们通过她的尸体找出她真正的身份。”
“弟，你想，如果他们本来就是一伙的，那个女人是心甘情愿在这里守藏宝洞的，那么一切是不是捋起来更顺溜？”
离火的目光越过陆凌云肩头，看向因陆凌云突然变脸而局促不安原地抠手指的晓辰。
随即一言不发地径直朝他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