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点半, 《潮流芭莎》的工作人员过来时,正看到两人若无其事地坐在地板上。

  岑肆哭了一会儿缓解情绪后,便没落下任何痕迹。此刻又端着一副“男人绝不可能掉眼泪”的冷酷样, 完全就是当年世锦赛的他,凌冽邦邦。

  不像江识野,眼睛都还是红的。明明他比岑肆先停止哭哭啼啼,但眼睛就是一直红着。

  体质问题。

  这副样子太明显。大家都忍不住征询又好奇地看着他,碍于岑肆在这, 又不敢开口。

  但化妆师给他补妆的时候就没办法了, 无奈道:“再等一会吧。”

  眼眶通红,眼睛湿润润的, 睫毛还都有水儿呢。

  江识野尴尬至极, 瞪岑肆。

  岑肆便理着击剑服的衣领淡淡解释:“不好意思啊, 我刚把他弄哭了。”

  “……”

  说的好像没啥错。

  但听起来就是别扭。工作人员再次意味深长地望着江识野。

  江识野又瞪岑肆。

  过了好一会儿等红失禁恢复正常, 他们才正式开工。

  有别于羽毛球场突出阳光, 击剑馆里的拍摄要素更着重阴影,击剑服绷起的褶皱都黑白对比强烈,两人前前后后坐坐躺躺拍了很多组, 对抗啦教学啦暧昧互动啦——

  很多都羞耻到江识野不好意思去看原片。

  等一切拍完, 已是晚上。岑肆请工作人员吃饭。

  都是年轻人,气氛便很轻松。包间里有麦, 他们起哄着让江识野唱一首。

  江识野大大方方地唱了,CETA的歌,众人边称赞边继续起哄:“四哥也唱!”

  岑肆靠着椅背,今儿情绪体力消耗都太大,再加上换两身造型什么的没地儿带够药,他此刻非常累。

  而且仿佛是要验证他们之前的眼泪不是矫情地白流,头也一炸一炸地疼起来。

  他没吃什么菜,但一直在喝酒,借助酒精稍微舒缓麻醉着神经。

  他懒懒地一手伸长搭着江识野的椅背,看着他们轻笑:“要听合唱啊?”

  问者本没这个意思,但这么一听连忙响应:“对对对,一起唱!”

  “可以啊,你们想听什么。”

  “唱《Déjà vu》!”有人用别扭的法语发音喊。

  “话说这首歌中文名叫啥啊。”

  “叫似曾相识。”岑肆率先答了,看向江识野:“那咱俩来,夫夫对唱?”

  身上醇烈的酒精味道横冲直撞往江识野鼻子里钻。江识野眨了眨眼:“我的新歌你会唱?”

  “这也是我的歌,我怎么不会唱。”岑肆不屑地轻哼一声。

  江识野低头笑了笑。“好。”

  《Déjà vu》还没作为新歌发布在平台上,包厢里的K歌大电视也没有伴奏,他们只能清唱。

  话筒都只有一个。

  江识野开口唱了两句后就把话筒递给岑肆。然而岑肆没接,只是凑着脑袋往前,手掌包着他的手接着唱后两句。

  大家又嗷嗷叫起来。

  循环播放

  生命寂寥下最不枯燥的注脚

  再唱一遍

  一如往昔沉溺的味道

  岑肆唱得认真。

  只是跑调,跑得很远。

  好在他的合唱对象是江识野。

  虽然刚唱别人的歌还潇潇洒洒的他,在这种欢呼声里此刻又扭扭捏捏只像个小媳妇儿,但所幸声音是在线的,把岑肆的跑调低嗓当做垫音,倒像两个声部。

  两人脸凑在一起,对着一个话筒,声音混在一起,沉沉的厚厚的,像一杯调好的佳酿,放置许久再拿出来,一层又一层的味道,和视线纠缠在一起。

  众人又是嚎叫一片:

  “妈呀好好听!”

  “嗑疯了啊!”

  “我拍了啊啊啊啊啊,可以发吗??”

  没人回答。

  岑肆和江识野竟然也有点儿被刚刚的状态迷住了。

  那种麦克风扩出两层声音的感觉,很新鲜。

  还是第一次。

  他俩第一次面对外人一起唱歌。

  虽然只是个狭小的包厢,但都忍不住想到以后。

  江识野心想,以后有幸开演唱会了,一定要让岑肆和他合唱。

  “别发。”岑肆阻止拿手机录像的人,“自己收藏就行了。江识野新专发布后会开个粉丝听歌会,我们再来公开炫一炫。”

  “哇!!那僵……小野啥时候开?这么好的福利怎么没人提前预告啊!”

  怎么可能提前预告。

  这是岑肆脑子一热脱口而出的产物。

  江识野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岑肆总是一有想法就直说,他怕他瞎给人画饼,即便是一个让他惊喜的自作主张,解释:“还有段时间,我都还没发第一张专辑呢……”

  “小野你新专啥时候发?”

  “快了,八月初吧。”

  新专只有五首歌,江识野原创词曲了三首,还有两首词曲主要是Gary和Bam操的刀。

  现在就差录MV。

  江识野对自己的首张专辑很认真,有别于其他歌手只做主打的mv,他每首歌都要录。接下来几天的行程也就是这个。

  “迫不及待了咱就是说!!”

  这种期待的目光,即便里面或许有拍马屁的嫌疑,依然让岑肆有些上头。他又继续预告:“八月京影节,僵尸也要和我走红毯。”

  果然大家吼得更响:“啊啊啊啊啊夫夫走红毯,我早就期待的环节!”

  江识野耳朵也立马竖起来,小声问岑肆:“真的假的?”

  岑肆说:“当然是真的。”

  江视野听罢,低头遏制表情,还是不掩眼光闪闪,惶恐道。

  “……会不会太急了。”岑肆是影帝,自己好歹也应该拿了个什么奖有一定认可度影响力了再和他并肩走才更配。

  “不早,就京影节,完美机会。”

  错过京影节,下一个规模这么大的电影节就要在明年了。但岑肆对自己明年的状态毫无把握。

  他骗了江识野,他是想过未来,但……

  他的信心和乐观是治愈江识野眼泪的药,却不是自己每天都比前一天更乏力的身体。尤其是路演过后,哪怕吃了很多药也无法弥补那种虚弱与疲惫。

  他甚至对自己此刻的状态都没把握。

  江识野瞪大眼。

  别人都很欢快,他却并没有岑肆想象中的笑容。餐桌喧闹,他压低声音,语气严肃:“你不用每个事儿都陪我。”

  “但我想。”岑肆说着,就抬手把江识野杯里剩下的酒也喝完,不容拒绝的样子。

  空荡荡的高脚玻璃晃着江识野又垂下的眼睛。

  席散时外面有点儿下雨,《潮流芭莎》包的车要把员工送到不同家中,不太顺路。岑肆就让他们先走了,叫自家司机来接。

  在一家自助便利店门边儿等着,他默不作声地进了店里,江识野正诧异,他又很快回来了。

  带了个小盒子。

  江识野大惊失色:

  “今天这么累你还买……”

  “什么?”岑肆抽出一支烟叼进嘴里,“我买的烟盒,你以为是什么?”

  “……”江识野喉结一滚,大惊失色变成无语,随即又过渡成疑虑,“……你怎么会买烟,抽过?”

  因为运动员的关系,岑肆以前烟酒不沾,江识野理解如今的他免不了要喝酒,却对抽烟不甚赞同。

  岑肆绷着嘴角轻巧地转了下打火机,看着分外熟练,火苗燃了起来。

  他笑道:“没抽过,今天想试试。”

  他是需要点东西让自己清醒又缓解头疼,酒精的麻痹效果转瞬就没,这会儿实在是难受,只能急病乱投尼古丁。

  他啪啪地玩着打火机,漫不经心的口吻:“以后我要重回赛场,那就没机会再吸了。我就想尝试尝试,也是了却做手术前的一个遗憾吧。”

  了却遗憾。

  江识野心里一颤,想到岑肆刚刚给自己画下的好几个饼,每一个日程都要严丝合缝地和自己在一起,突然就反应过来。

  它们也和抽烟是一样,是了却遗憾的一部分。

  ——他仿佛在列一个遗愿清单。

  江识野鼻子又有些酸了,击剑馆里好不容易被岑肆安慰的揪心担忧又一次升腾起泛。

  他突然把岑肆嘴里的烟夺了过来,含在自己嘴里,烟嘴是被咬过的软润。

  岑肆一愣,听见江识野说:“那我也试试,你给我点烟。”

  岑肆笑着阻止:“你个歌手,可不像是抽烟的……”

  “那你像?”江识野冷淡睨他一眼,打断。

  岑肆霎时沉默。

  都说成熟男人总会似有若无散发着酒精和香烟的味道,沉淀的是男人味,挑逗的是荷尔蒙。但一直以来,江识野都清楚,他和岑肆之间不可能存在醉酒点烟的微醺情节,他要保护嗓子,岑肆是自律的运动员。运动员的男人味儿就是他运动后汗水的味道,后面再慢慢裹上沐浴露的清甜和霸道的舌尖。

  江识野想到这就火大又难过,咬着烟嘴含糊地命令:“来点啊。”

  岑肆能感受到江识野部分的情绪,却感觉不透,只知道他此刻的语气让他无法拒绝。他拿起打火机,抬手靠近江识野的唇边。

  小雨的街道阴沉潮湿,火苗热烈明亮,拢住他锋利英俊又因为叼着烟有点儿痞的五官,他的僵尸。

  点燃,江识野用力吸了一口,陌生的气体滑入肺腔,他还没缓过来就猛烈咳嗽起来。

  好他妈难吸。

  岑肆笑了:“就说你别抽了吧。”

  他把江识野嘴里的烟轻巧地又夺回自己手中,接着吸。

  他也没抽过,但见家里几个商人抽过很多次,效仿着岑扬手势嘴唇都比江识野娴熟了不知多少倍,眼睛甚至在吸进去那一口时轻眯了眯,烟灰簌簌抖落,乍看起来像个老烟枪。

  但这样的潇洒形象也只维持了几秒,随即他也猛烈呛了起来,咳着咳着口腔里还升起丝丝铁锈的血腥味。

  岑肆不动声色地用力咽了下去,走两步,在垃圾桶的灭烟处把烟熄灭,连带着一整包烟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又回头来把江识野揽进自己怀里,极淡的酒精与尼古丁的气息都散进雨里,消失得一干二净,徒留自己的气息,他揉了揉江识野的后颈:“好了好了,咱不抽了僵尸,我俩都不像抽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