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暮时分,榕城迎来了一场雨。

  他面前还放着一份晚餐,半点没动过。

  关涵看了眼坐在椅子上发呆一晚上的人,放下手里棋子:“我说你怎么了,突然找我说要下棋,下到一半又开始赏雨。”

  岑越辞披着毛毯,神情冷淡:“没事,没了兴致不想下了。”

  关涵瞅着他的样子,到底没拆穿他,“和你下棋我才该没兴致,什么时候来个人在棋类游戏上赢你一把,我给对方定制个锦旗。”

  岑家家风开朗,特别是岑越辞,和他们从小比起来的压力相比,简直算的上无忧无虑,因而有大把的时间花在玩乐上面,他确实也聪明,玩什么都厉害,最擅长的便是下棋,从来没人能赢过他。

  关涵看着棋盘布局,遗憾这辈子没法在下棋上一雪前耻,边将棋子收起来。

  “阿辞,很晚了,我带你去休息。”关涵临时居住的屋子略显凌乱,他也没想到岑越辞会不打招呼上门来,也没提前收拾,还是叶戈临走时候帮忙收拾了间客房出来。

  “我想静静,不用管我。”

  关涵嘶了一声,“我能不管你吗。”他拉过一把椅子坐在旁边,“你开始考虑接受手术,我们都很开心。你说不回去,绍安跟我打电话抱怨了两个小时,还是凌晨三点打过来,叶成瑜也一样就差没臭骂我一顿了,可他们仍然答应你留在榕城,我们都希望你以身体为重,其他事我们会帮你解决,你有家人有朋友,”说到这他笑着说道:“还有那群排队等你改变心意的追求者,我们永远是你的后盾,有些事情说出来,也许旁观者可以提供不同维度的观点,也许能帮到你。”

  “岑绍安找你了?”他掏出手机,和岑绍安聊天还在发生车祸那天,对方啰啰嗦嗦让他安心休养,后面再也没说过话。

  “他哪舍得吵醒你。”受伤的永远是他,连回榕城要不是岑绍安首肯,恐怕也不会这么容易就回来。

  岑越辞垂下目光,岑绍安越是这样体贴,他越觉得愧疚,开口道:“如果不是我一意孤行要留在榕城跟贺行舟在一起,许多事都不会发生,也许现在他也要轻松许多。”

  关涵替他拢了拢毛毯,心里一紧,他们最担忧的是岑越辞的情绪问题,当年的事对骄傲的岑越辞来说,是一辈子的遗憾,他赶紧岔开话题:“说这些干什么,我还没在榕城过个年,这是这里特有的习俗吧,需要准备些什么?”

  “我从小就任性,一直到现在都是你们在迁就我。”岑越辞淡淡说道,享受的纵容和迁就让他无法心安理得下去,不接受手术也是不愿意在继续下去,他仿佛找不到目标,找不到人生的意义。

  他时常跳出当下的环境来审视自己,结论是如果就这么离开,他身边的人将无法承受,而岑绍安也会因为失去他的助力更加艰难,还有岑易然的安危,他和岑绍安最担心的问题。

  他几乎是强行压制住所有负面情绪才能云淡风轻地撑到如今,可现在他彻底觉得累了,强撑着的那口气也有散去的时候。

  他倒在椅子上,微阖着眼,神色淡淡,叫人瞧不出心底的想法,唯有眉目间的寂寥和疲惫泄露端倪。

  “阿辞,到底怎么了。”关涵听他这么一说更加紧张,几乎想立刻打电话问叶戈发生了什么。

  岑越辞捏了捏眉心,“下午我去见了贺荣盛。”

  “好端端地你去见他做什么?”

  “和当年一样,想让我离开,不过这次比当年客气了些,没有人拿抢指着我的脑袋。”

  关涵静默了一瞬,他第一次听到岑越辞说起和贺行舟的事情,岑越辞把这段往事隐藏得太深,偶尔的只言片语也足够他们推测岑越辞对这段感情的用心和付出。

  关涵将贺行舟视为最后一根稻草也正是如此,不管岑越辞承不承认,贺行舟在他心中地位都是特殊的,而贺行舟对他,亦是。

  “所以……你是因为和贺行舟的关系烦扰, 我看他这段时间对你,不像是装的,又是学急救知识又是学着按摩,前天还来找我问复建要注意些什么。”贺行舟功成名就,地位非凡,如果不是真心实意,何必做到如此地步。

  “他做的都是真的,我明白,只是我……已经回应不了这份感情了。”他听到下跪求贺荣盛时,不可避免地产生了动摇,那个时间点当着贺嘉南的面下跪,对骄傲的贺行舟来无疑来说是非常卑微的,岑越辞了解贺行舟的那股心气,不是到了绝境绝对不会求到贺荣盛面前。

  还有替他挡的那一枪,贺行舟在感情上从来没有掩饰过,可偏偏贺嘉南拿出了那张照片,他只是想不通怎么会是贺荣盛?偏偏是贺荣盛?

  “你们之间的事,我们说什么都不太客观。你和他敞开心扉谈过没有,你就职贺氏的目的我没那个商业头脑想不出来原因,但你肯定不是完全是想感谢贺行舟挡的那一枪,我都能猜到你别有目的,贺行舟跟你在一起好几年,自然会怀疑你的动机。”关涵分析着。

  “乔薇一来确实咄咄逼人,但不足以撼动你的根基。你顺势而为让人以为是被动卸任离开达尔夫,打算做什么?千万别告诉我是所谓因爱生恨,正打算夺走贺行舟的位置。”

  这番因爱生恨论调是无良八卦写来娱乐大众的,关涵偶尔听到同事们讨论,觉得有趣极了。

  贺行舟又不是傻子,两人之间必定是在互相怀疑和试探,关涵隐晦地看了他一眼,心放了下来,果然还是两人吵架了。

  岑越辞许久没开口,他从见到那张照片脑子便有些混乱,所以来关涵这里待着,暂时逃避与贺行舟相处,没想到有一天他会主动逃避贺行舟。

  “我一直以为我会和他在一起,至少在当年我规划的未来里一直有贺行舟的参与。我跟岑绍安从小分工明确,他是家里选定的继承人,我做个没什么志向的二代,财富名利我都不想要,我只想毕业后去环游世界自由自在生活。说话做事要斟斟酌三分,对外要喜怒不形于色,这样的生活岑绍安游刃有余,可我不喜欢,我也有底气和实力拒绝这种尔虞我诈的生活,可贺家偏偏只有他一个孩子,贺荣盛拿他当继承人培养,偌大的集团是他跨不过去的责任,他想跳脱出这份靠着血缘捆绑的束缚在当时来说压根不可能,是我想得天真了,也是我被爱情遮蔽双眼,失去该有的理智和警惕,怪不了任何人。”

  以贺荣盛的立场他没做错,贺行舟也没做错什么,或许这就是有缘无份。

  关涵听着他这番发自肺腑的言论,不知如何安慰他,身为朋友,这个时候只能拍拍他的肩膀,“都过去了,阿辞,世事无常,不要让自己留有遗憾。”

  *

  “你怎么来了?”关涵抱着双臂挡在门口,他扭头看向安静躺着的人,将门虚拢上,遮住贺行舟的视线。

  贺行舟带着帽子和墨镜,雨伞还滴着水,“很晚了,他还没回来,我来接他。”

  关涵打量他许久,才压低声音:“下着雨,晚上阿辞睡我这儿,你先回吧。”

  贺行舟晚上一直等着岑越辞,等到叶戈说岑越辞晚上待在关涵家,给岑越辞发了消息,也石沉大海。

  贺行舟眼看着雨越下越大,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他说不出是种什么样的感受,惊慌地来不及思考便开着车出了门。

  “我……”贺行舟欲言又止,他难得有些局促站在门口,却说不出一个理由让岑越辞回去。

  关涵是阿辞的朋友,又是他的医生,可他,他在其中是什么角色?

  “为什么让阿辞加入贺氏?你明明知道他的身体状况。”关涵带着几分厉色,他将门合上,带着贺行舟走到走廊转角。

  贺行舟盯着地面,“比起我爸,我更愿意把贺氏交到他手里。”

  “交给他,让他成为明面上的靶子吗?”对他的理由关涵只信半分。

  贺行舟靠着墙,平静开口:“你们原来都是这么想的?”

  他从兜里掏出几颗糖,塞进嘴里,糖的味道永远无法取代香烟,他开始怀念烟的味道,嘴里快速嚼着糖果,含糊不清说道:“在山庄那几天,我以为我们已经互相坦诚。现实很快就给我上了一课,他身上秘密依旧太多,连榕城都有两拨人想杀他,他想离开就能离开这里,我却已经没有挽留他的资格,如果贺氏能成为他的牵绊,交给他也无妨。”

  贺行舟说这话的时候云淡风轻,眼中带着深深地无奈。

  医院里乔薇的一番话加剧了他的焦虑,岑越辞回来是因为工作,如果工作没了,他是不是会再次不告而别。

  “你想留他,何必绕这么的圈子。”

  “不饶这么大圈子他能留在榕城吗,在医院时我听到他家里人的电话,我知道你们所有人都希望他回去,出于私心我并不想他再次离开。”

  关涵移开了视线,“可他总会回去的,榕城的医疗水平比不上达特利。”关涵想了想还是没说岑越辞晚上那番话,感情的事当事人不主动解决,无法达成一致,问题便始终存在。

  对这个事贺行舟早有打算,糖果被他咬的嘎吱作响,“等他回达特利,我也一起过去。”

  关涵为他话里的决心侧目,他疑惑道:“两头跑?”榕城和达特利来回一趟飞机便是一天,贺行舟能坚持下来么。

  “我打算在达特利定居。”他早就有了计划,只是需要时间来安排,也不知道岑越辞愿不愿意等他。

  关涵彻底惊讶了,他以为两人闹矛盾,本质上沟通问题,结果看贺行舟这样子,应该不知道阿辞内心想法。

  “贺氏怎么办?”

  “姓贺的人那么多,也不差我一个,再说了我爸迫不及待要让贺嘉南上位,他们想要拿去就是。”

  满不在乎的的态度仿佛那不是他力挽狂澜拯救回来的贺氏,而是个随时可以易主的物品。

  关涵吃惊地表情取悦勒贺行舟,他双手插着兜:“人这一辈子能有几次重逢,我不想在错过,可我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担忧他的安危什么都做不了,为什么你们总是不信任我对他的真心。”

  “大概是你的身份,无法让人相信你搞出这么大一个动作仅仅是单纯想留下阿辞。”

  贺行舟身为贺氏总裁,每年榕城的纳税大户,他的每个决策都会影响集团发展运营,一个小动作都会让外界反复解读。

  他的身份使然,关涵甚至也信了一半。

  “阿辞也是这么想的吧,我们在同一屋檐下,他也不曾问过我。”贺行舟那晚问他有什么想问的,如果岑越辞开口,他做好如实相告的准备,但是被对方抛了回来。

  岑越辞像是一潭湖水,湖水表面平静无波,水面下却浑身是谜,让他夜不能寐,岑越辞刚回来时他斗志昂扬,暗暗发誓要挖出层层迷雾下对方的真实面目以及目的,随着时间推移,他不在斗志昂扬,他朝着湖水中心游去,越游越深,然后迷失了方向,回不了头,可湖中心还是离他很遥远。

  他和岑越辞就像是永远碰不到面的太阳和月亮,永远是他在追赶,话里的试探和交锋成为日常相处的常态。

  他不能放任这种情况继续下去。

  关涵看着他脸色各种变化,好心提醒一句:“他心情不太好,发了一晚上的呆。”

  转身带着贺行舟进去。

  贺行舟跟在他身后,有几分紧张:“是因为什么?”

  关涵摇摇头,“也许和5年前的事有关。”他推开门等贺行舟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