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李一点也不喜欢金融。

  以前的他, 从未想过自己往后会选择常常跟经济方面打交道的专业。

  比起金融,他更喜欢探求世界的未知,亲眼去看绝大部分人所不熟知的知识。

  比如哲学, 比如宇宙。

  陶李喜欢浪漫。

  而在他眼中, 无知的人类向漆黑无垠的世界迈出求索的脚步,便是这世间最浪漫的事了。

  现实本不允许他去追求他的浪漫, 但所幸, 在小小的绕了些弯后,他终于还是走上了这条路。

  也就只是迟到了三年。

  “所以我觉得我运气特别好。”陶李说,“应该也没多少人像我一样幸运。”

  “噢, 不过估计也没多少人像我一样, 老惦记,老跑去蹭课,蹭到人家组会上,蹭到人家导师都眼熟我。”

  能蹭到组会还是因为当初辩论赛的队友是天文系的学姐。

  脸皮要是不够厚, 一般人还真做不到。

  陶李仰躺在帐篷边上, 连断断续续地回应也没得到。

  他一扭头,发现手机因为信号丢失而自动挂断了电话。

  好吧。

  陶李看一眼手机信号格上的叉, 放弃了拨回去的想法。

  以后要干这一行, 待台站跑野外的时候可多了去了。

  提前习惯一下, 厚外套裹紧一点,就当是有抱抱了。

  陶李裹紧了外套, 看着稳定延时拍摄中的相机, 给手机定了凌晨两点的闹钟, 扭头进了帐篷。

  许久没有露营了。

  扎帐篷的时候, 还觉得可能会有些生疏, 可实际上, 他一点儿也没忘记。

  陶李钻进睡袋。

  戈壁滩上风刮着没有声音,倒是偶尔,被风带来的砂砾轻敲在帐篷上,沙啦啦的响。

  就是再也不能把收帐篷的活儿甩锅给爸爸了。

  陶李想到要凌晨爬起来收帐篷,表情痛苦了一瞬,很快又平复下来,按灭手机,闭上了眼。

  背影高大的男人又一次悄悄来了他的梦里。

  梦里有篝火,有银河,有笑得甜美温和的妈妈,有橙色的帐篷。

  还有一对长相有些相似的兄弟,拎着烤全羊,迎着篝火走过来。

  温暖的篝火哔哔啵啵的燃烧着,有些久远的熟悉的声音响起来,轻轻告诉他。

  “明天又是崭新的一天。”

  ——

  陶李从帐篷里爬出来,叼着块干巴巴的压缩饼干,就着瓶矿泉水咽下去,抬头看了眼漆黑的夜幕。

  沉寂一夜的金星被将要到来的太阳擦得明亮,在群星逐渐退却的时刻招摇着登场。

  陶李检查了一下相机的工作状态,确认这一夜的拍摄没出问题后,微微松了口气。

  一个人出来倒也不止是散心。

  虽然情绪很低落,但身体仍旧诚实的记得课题的需求。

  “看来我确实是真心喜欢天文的。”

  陶李嘀咕着,又啃了一小块压缩饼干,将相机收好,架好手电筒,开始收拾帐篷。

  拍摄星空的最佳时间是晚上十点到凌晨两三点。

  醒来之后,手机这断断续续的信号也没收到微信消息,齐星羽大概是没发现他跑出来了的。

  也正好,早点回去,免得齐星羽一觉睡醒找不到人担心。

  陶李背上背包,拿指南针辨认了一下方向,举着手电筒慢悠悠地往营地走。

  到村口时五点不到。

  大地还黑沉沉的,但零零星星的已经有几户亮起了灯。

  随着陶李举着手电筒靠近,几声犬吠划破了寂静。

  村口的人家推开门,跟刚走进来的陶李正对上了视线。

  “小伙,刚回啊?”村民皮肤黢黑,伸脚轻轻把叫个不停的牧羊犬推开,“看看你,嘴巴都冻青了,来叔家里喝碗奶茶!”

  陶李闻言,舔了舔唇。

  唇上温度沁凉。

  他也不推辞,按灭了手电筒:“谢谢叔。”

  天文观测台站附近的村落,村民们大都知道往来的外来人,十个里有九个是搞学术的。

  剩下一个是未来要搞学术的。

  屋子里煨着火墙,很是暖和,炉子上在煮茶,已经沸了。

  大叔加入羊奶,滚勺扬茶。

  一边搅还一边说:“昨晚上跑野外了吧?你们这些搞学术的,一个一个的,身板不怎么样,胆子大得很,也不怕让狼叼了。”

  陶李张嘴,想说这附近不是野狼活动区,而且如今也不是严酷的冬天,野狼不会轻易离开自己的领地……

  但看着还在絮絮叨叨的大叔,他又闭上嘴,默默点头:“对不起。”

  “哎,年轻人还是要注意安全,注意身体,我女儿在另一个台站做研究,看到你这样,就想起她,以前也是,喜欢背个相机背个包就往野外走。”

  “你们都是高材生,以后是科学家!都是为国家,为全人类做贡献的,了不起的,更要多注意身体。”

  大叔捞出了碎茶,下盐,装了一大碗递给陶李:“你这样子,就像我女儿一样,让你爸妈怎么放得下心嘛,你这个年纪,是还得有个爱人了,你让你爱人怎么放得下心嘛?”

  “我会检讨的。”

  陶李应道,一小口一小口喝着咸味的奶茶。被冷风吹麻了的身体由内而外的暖和起来。

  大叔见他很好说话,又拿了两个油酥饼过来,有些局促道:“小伙,有个事。”

  陶李点头:“嗯,您说。”

  大叔从一旁的柜子上拿了本《太阳系百科全书》:“我有些东西看不懂哦,你有没有时间,方不方便跟我讲讲?”

  陶李看到书包着透明的封皮,有些裂痕,又被胶带小心的贴上。

  “可以,您哪里不懂?”

  “这个。”大叔指了指火星,黢黑的脸笑出牙,“我女儿说早晚有一天,飞到这个火星上面去的东西上,她的名字要在研发名单里排到第一去!”

  陶李微怔,不期然想起了陶孟要发现新的星球给它命名陶李的狂言。

  陶李弯了弯嘴角,开始给大叔讲课。

  讲到熹微的天光擦去了夜幕的边沿,大叔热情地握住陶李的手,将他送到了门口。

  “谢谢啊!谢谢你啊小伙!”

  “没事,奶茶很好喝。”

  “你等一下,我再给你装两瓶走!”

  不等陶李拒绝,他扭头便回了屋。

  陶李背着包站在了门口,看着屋里大叔拿了两个矿泉水瓶子,灌了满满两瓶,又包了几块油酥饼,一股脑塞给了他。

  陶李接住:“谢谢叔。”

  “客气客气,你要是有空,再来跟我讲讲课!”

  “好。”陶李答应下来。

  这时是早晨六点。

  白昼挥退了夜幕,只留下一颗倔强的金星。

  陶李呼出口热气,怀里是滚烫的奶茶。

  拴在一旁的牧羊犬对他摇了摇尾巴,又突然冲他背后龇牙吠叫。

  陶李转头看过去,脑袋「嗡」的一声,思绪瞬间被扯成一条平而直的线,变得空白又绵长。

  季成蹊从一辆越野的副驾上下来,眼中泛着血丝,见到站在村口背着巨大背包的陶李时微微一怔,旋即便大步跨了过来。

  熟悉的气息猝然将他包裹入怀。

  陶李愣愣地看着季成蹊:“你怎么……”

  季成蹊的额头碰了碰陶李的。

  沁凉的晨露在呼吸交融间变得温软暖和。

  “我来抱抱你。”季成蹊说。

  这时是早晨六点。

  天光乍破,点亮金星的太阳跃出了地平线。

  崭新的一天到来了。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