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住的宅邸之后, 我发现只有庭院中那一方残棋遗留着陌生人的气息,精致的二层小楼内所有的东西都如新的一般,丝毫没有使用过的痕迹。这就奇怪了, 莫非有人只在庭院中待着吗?我不知道。

  并无睡觉需求的我也无需按时睡觉,在他们并未表现出对我不食不寝的行为有任何异议时,我也懒得去装什么每天按时进食、按时睡眠的正常人类。因而,在夜深之时,我便趁着月色坐到了那一方亭子中。

  亭边的池塘中,大多数锦鲤也睡了, 却还有几条调皮的锦鲤故意甩着尾巴溅起簇簇水花。在莹白的月色下, 溅起的点点露珠犹如最上等的珍珠一般, 散发着柔和的微光。

  白天在大哥拦下我刻意将乌鸦送给另一个自己的时候, 他便将乌鸦带走了, 可如今乌鸦却又回来了, 嘴里还衔着一支岛锦——一支罕见到与这满院如莲花般散落的岛锦都不一样的绣球状岛锦。

  乌鸦的眼眸是深邃的紫色, 身上散发的气势比之白天与我交战时更强, 这让我更好奇了——他的本尊究竟强到了何种程度呢?

  “不想杀我了?”没有察觉到杀意,我慢条斯理地放下手中的棋子, 随口问道,“你白天还一副与我不共戴天的模样,怎么如今还给我送起花了?”

  说着我执起那一支岛锦,其上流转着与乌鸦身上相似的力量。这支岛锦与庭院中刻意用结界维持着的永远绽放的岛锦不同,它的时光真真切切地停在了被摘下来的那一刻。

  乌鸦没有答话。

  我也不甚在意,用手拨弄着岛锦的花瓣,见它微不可查地震颤了一下,才将其放到桌上,身体往后一靠,随意道:“一个连人形都修不出的小妖,你带他来见我做什么?”

  “他想见你。”乌鸦低声道。

  好吧,大抵又是个与先前的我相熟的人。这猜想在下一瞬就被证实了。

  “师父!”清脆的童声响起,被我放置在桌上的岛锦也应景地晃着枝叶,犹如孩童撒娇般左右摇摆。

  我怀疑我幻听了……我怎么可能收一个修习时空之道的小家伙为徒?我指着岛锦对着乌鸦道:“如果我没感知错的话,你们的力量较为相似吧。这一声师父称呼你都比我应景。我教不了他,又怎会收他为徒?”

  乌鸦扇动着翅膀,没有丝毫回话的意思。

  行吧,这位惜字如金,我也强求不了。我转而将注意力转移到桌上的小妖身上,可还不待我发问,方才因着我的话音陷入呆滞的小妖就哇的一声哭了出来,还伴随着一系列“师父你怎么不要我了”之类的话语。

  小孩子很可爱,前提是在他们不哭不闹的时候。直面了稚嫩的童音魔音灌脑的我对眼下的场景十分不适,可我也没学过哄小孩的手段,反映到面上就是我只坐在原地看着那只小妖哭泣。

  我的不管不顾换来了小妖哭得愈发撕心裂肺的现状,他哭得愈发厉害,我的耳朵也就越受荼毒,这就导致我脸上的神色愈发冰冷,周身的气势愈发沉郁。我糟糕的心情被小妖敏锐地察觉到了,他便也哭得愈发伤心。

  真是个恶性循环。我盯着在桌上满地打滚,好几次险些翻到地上的小妖无奈地想着。

  落在亭子围栏上的乌鸦看不过去了,跳到石桌上将那只小妖护在翅膀下面,低沉的声音指责道:“千手扉间,你太过分了!阿元是你的徒弟,你怎么能如此对他?”

  “父,父亲,嗝,不,不关师父的事,嗝……”即便哭得打嗝,那只小妖也不忘为我说话。

  只不过他这个称呼……“父亲”?有点意思。我理直气壮地指着那只小妖对乌鸦道:“你听见没有,他自己说不关我的事。”

  然后我一句话就把渐渐止住哭泣的小妖又惹哭了。

  真不禁逗,还不如这只乌鸦呢。

  “千手扉间!”乌鸦将那只小妖藏到身后,彻底张开了翅膀,浑身的毛都炸了起来,低沉的声音含着止不住的怒火,无形的气势也向我压迫而来。

  好吧,我收回之前的话,这个大的也一逗就炸。

  我向后靠在亭柱边上,故作不解道:“叫我干什么?莫非你还想跟我打一架不成?”

  说着我伸手试图去拔乌鸦身上的羽毛,却被他差点一爪抓伤手腕。人类意识降临的他实力不凡,我不可能再如白天那般随意对他动手。刻意的攻击性动作也没能让他将对我的那点杀心付诸行动,我只得微微退开,遗憾地收回手。

  “你是人类吧。”我环胸而立,手指一下又一下点着臂膀,看着他转而安慰翅膀下的小妖,试探道,“你怎么不以人类的样貌出现?一只鸟的形态多不方便。”

  他没理我。

  行吧,放任他们父子上演安慰的戏码。我支着下颌,百无聊赖地看着庭院中的景象,直到他将那只小妖送走我也未曾出声。

  待到他再度回转之时,我们之间的气氛陡然沉寂下来。

  “千手扉间。”他沉下声叫着我的名字。

  “我听得见,你不用三番两次叫我的名字。”我应声道,还不忘顺势怼了他一句。

  他无视了我挑衅的话,开门见山道:“你是故意弄哭阿元的!”

  他真了解我,我心下想着,面上不动声色道:“他哭跟我有什么关系?”

  小孩子哭才好呢,哭了才会一股脑把心中的委屈全部说出来。我还真有点好奇我是如何收那孩子为徒的。可惜方才他在边上看着,那孩子再委屈也只是抽噎着重复“我不要他了”这类指责的话,没能说出更多的信息来。

  “你想知道什么何不直接问我?”

  “你好像不太想跟我说话?”我直言道,“而且你还想杀了我。这么说来,我们应该算是敌人了。一个敌人说的话我该相信吗?”

  “信不信由你。”含着怒气的声音合着乌鸦特有的嘶哑嗓音,听着十分压抑。

  “好吧。”我拍去身上沾染的石桌粉末,索性整个人都坐在亭边的围栏上,盯着乌鸦在黑暗中熠熠生辉的紫眸评估了片刻,才竖起一根手指问道,“第一个问题,为什么从黄泉追着我来此?我好像跟你也没什么仇怨吧?”

  乌鸦煽动翅膀,庭院中便也刮起了一阵微风,他不满道:“你毁了黄泉界门,打破了黄泉的结界,我不该找你吗?”

  撒谎。在我看来,这方庭院中的结界都比黄泉那处的结界高深,所谓界门更只是个一直维持着的术而已,随意便可修补。

  想到刚认的便宜大哥,我提议道:“那你去找千手柱间好了,弟弟闯祸哥哥赔偿也是很正常的事吧。你想要多少赔偿都去找他,我看你们关系还不错,你还可以给他打个折。”

  我好心好意的提议却只换来他愈发勃发的怒火:“千手扉间,他是你的哥哥,你怎能直呼他的姓名?!”

  他的重点是不是错了?怎么还装着一副长辈的模样教导起我来了。我无意与他在这一点上起争执,顺着他的话附和道:“好,是我说错了。我毁掉的那些东西你去找大哥赔偿吧。”

  可惜我顺从的话也没有安抚到他,他的怒火依旧:“你究竟拿柱间当什么了?!”

  “他不是我的大哥吗?”我反问道。

  “你拿他当大哥了吗?”

  他真敏锐,能猜到我心中所想,也能看破我如今顺从的表象下冷眼评估的真实。

  “我都乖乖地叫他一声‘大哥’了。”我点着唇意味深长地说道。

  “千手扉间,你惯于遵循人类世界的生存法则。”他沉声道,“你的表面功夫做得很好,但你根本没有把他们看在眼里。不过一声‘大哥’而已,即便你再叫上一千声,一万声,也无法掩盖你内心根本不认可他这个大哥的事实。”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我不可置否道,“总之你想要赔偿就去找他好了,想必他很愿意帮我处理这件事。”

  “不可能!”他再次拒绝了。

  “那你想怎么办?”我好脾气地问道,“你不想要赔偿,难道是单纯地想找我打架?还是想杀了我泄愤?”

  此话一出,他身上的气势更加凌冽,杀气铺天盖地地朝我压迫而来。他死死地盯了我好一会儿,才含着几分杀意道:“千手扉间……你真的是千手扉间吗?”

  我沐浴在这杀气中面色如常,甚至还有心思换了个姿势坐着:“我是不是千手扉间重要吗?他们觉得我是,那我就是千手扉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