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辗转反侧一整天,根本睡不着,连饭都吃不下。

  老和尚说,许他下来看看,好歹是一条人命。

  于是,他连滚带爬的下来了,护着手里藏了两天的粮食。

  青莲看着眼前人手里的窝窝头,咽了咽口水。

  她心里虽然还是恨的,但嘴上却软了些。

  她说她不计较了,愿意原谅他,但是他得一直负责她的吃用。

  毕竟尼姑庵回不去,老尼姑又不要她。

  想在饥荒年有源源不断的粮食吃,只能赖着眼前的小和尚。

  他欠她的,就该负责她的吃用。

  晨空老实的很,告诉她说,山上一个陡峭山壁里,找到了猎户们留下的粮食。

  为了防止大雪封山,从前来打猎的猎户们,都会留下足够吃用一个月的米面。

  但这些食物,只够几十个人吃上几天的时间。

  不过也是给了他们缓口气的机会。

  这几天里,也是能上山找粮食的。

  后来。

  他们发现这个山峰陡峭,山上的野菜野果没被人哄抢过,多不胜数。

  甚至还发现了一片成熟的板栗树。

  三两个月内,粮食应该是不成问题了。

  晨空每天都捧着粮食下山,还会带来些治疗伤口的草药。

  他走到山洞门口,背着身子,不去看后面卷起裤腿给腿上上药的女人。

  是的,他知道后面那个是女人,不是尼姑。

  一个小和尚,在看到了尼姑露出的白皙肩头时,发觉了尼姑和女人的区别。

  而里面自己上药的青莲,看着在门口站着,几次都想悄悄回头看的男子背影,嘴角勾起嘲讽的笑。

  终于,在腿伤好了之后,女人披着刚沐浴过的湿发,喊住了放下食物的男子。

  “腿疼,晨空小师傅来帮我瞧瞧吧。”

  伴随着山上敲木鱼诵经的声音。

  山下洞里,两人无惧约束,冲破了禁忌!

  饥荒持续了六个月,在春粮收了以后,百姓们才缓过劲儿来。

  和尚和尼姑们也都各自回了自己的山头庙宇。

  有人问起当初那个摔下山的尼姑,晨空说。

  “她养好伤就走了,消失不见了。”

  众人再没问过。

  百姓们也许是曾经做了亏心事,很少有人敢上山拜佛了。

  两个寺庙同时都冷清下来。

  但和尚和尼姑们,都恢复了平常心。

  毕竟他们住在寺庙里,有口吃的活着就行,也不是为了让人来跪拜的。

  陀山寺后山下面的某个小木屋里,曾经发生过这样一段对话。

  “晨空,我有身孕了,路过采药的医师说,胎儿已经有四个多月。”

  “......”

  “我与你没有婚约,你若是为了清誉想杀了我,一尸两命,我都随你。”

  “......别胡说。”

  “匕首给你,动手吧。”

  “莲姐姐,我如何舍得。”

  “......”

  陀山寺地界大,所有满了二十岁的和尚,烙下六个戒疤后,都能拥有自己的禅房。

  也更方便人夜晚翻墙溜出寺庙,天亮装作打水而回,无人发现。

  白天在佛祖面前诵经跪拜的人,晚上跪在女人身边,替人按摩怀孕后酸痛的腰肢。

  晨时在寺庙里披着僧袍敲木鱼的人,夜晚翻出院墙,去到小木屋里,宰鸡炖汤。

  女人怀了孕,是要吃上肉食的。

  青莲偶有一次瞧见月光下,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泪流满面,痛苦不堪。

  她心里一阵快意。

  僧人的手掌满是鸡血,顺着指缝儿落在地面上。

  她想——

  我接不回我的菩萨,你也羞见你的佛。

  这才公平。

  我出生那日,晨空吓得三天没敢回小木屋。

  他当天晚上瞧见青莲腹痛时,榻上染了血,吓得落荒而逃。

  深山老林里。

  一个刚生产完的妇人,和一个脐带都没断的孩子。

  一母一子,都是满身的血。

  三天里,瘫在床上一口口嚼吃了胎盘,活下来的。

  而晨空原本满脸木然,只因为第三天正在扫地时,听见了钟声。

  当时,古铜钟响,百鸟齐飞,他的目光遥遥与佛祖对视。

  片刻后,连滚带爬的跑到山后小木屋里。

  床榻上的女人连起身都做不到,被子里依旧是血糊糊一片。

  怀里的孩子哭的奄奄一息,虚弱的吸食着奶水。

  青莲却还是没有责怪他。

  就像当年在山洞时,轻易就带着温婉的笑容,原谅了他。

  原谅一个,险些把她和孩子饿死在山里的僧人。

  “寺中事忙,我......”

  “不用道歉,我都明白,无妨。”

  “莲姐姐,你.....你待我真好。”

  “你可要好好诵经,早日当上主持啊。”

  “可这个孩子......”

  “你想杀了他吗?这是个男婴,是你的孩子,我舍不得,如果你舍得,你就把他抱走丢了吧。”

  青莲笃定晨空心软。

  这个和尚有着十分道貌岸然的仁善。

  果然,晨空坚定的摇摇头。

  “这是我的孩子,我的血脉,留下他,我会按时给你们母子送来吃用。”

  青莲笑着点头,称好。

  从那之后,世间就有了我的存在。

  青莲在河边浣衣,三岁的我躺在大石头上睡觉。

  等我睡醒了,她会跟我说。

  “看,河里有小鱼小虾,你走到中间去,去玩吧。”

  我没去,我虽然年纪小,但我害怕深绿色的河流,底下像是藏了什么怪物。

  “孩子,那树洞里有小鸟,你摸摸,去吧。”

  我吓得脸都白了,刚才明明亲眼瞧见蛇尾在树洞边,悬在空中又缩进去了。

  我记忆中,只有父亲是对我好的。

  母亲她.....

  总有种说不出的感觉,我有些怕她。

  怕她让我吃下活生生血淋淋的猴脑。

  怕她总往我身上涂蜜糖,再倒上一罐蚂蚁。

  怕她在炸猪油时,突然拽起我的手,放进油锅里。

  每每父亲来质问时,她流泪摇头。

  “这孩子闹腾的很,许是你不常来教导的缘故,瞧瞧,为了偷吃猪油渣,把手都烫了。”

  “那他身上这些红疹子?”

  他是在说我身上被蚂蚁啃咬出的细小红疮。

  “唉,山中多蚊虫,也不知是染了什么疹子,过两天就好了。”

  父亲心疼她,总会笑着骂我一句调皮,然后温言软语的哄她。

  她就顺势伏在父亲肩头。

  然后朝我狞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