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个成年男人了,”江怀无双臂环胸,看着他的眼神充斥着不可思议,江湖人成家比较晚也就算了,但据他所知中原地区的男人在他这个年纪,若是花心好色一点小妾都收了两房了,“你能不能稍微注意一下男女有别?”

  他抿抿唇,扭过头不想再看,语气生硬道:“我就靠在旁边休息一会儿,你自己睡吧。”

  怎的这般自来熟,一点不知道避嫌。

  魏淮抬了抬眼皮,不置可否,语气淡淡道:“随你。”

  不愿意睡就算了,他还怕睡着睡着凑太近了自己的伪装被发现。既然他不愿意,那刚刚好,皆大欢喜了。

  熄了灯后,魏淮躺在床上有些心烦气躁。

  或许是他白天的时候睡得太多,现在一时半会有些睡不着。他还从未独自离开皇宫这么久,虽然心里相信自己一定会回去,但到底还是有些担忧,这些担忧在白天不那么明显,到了夜晚存在感就格外的强。

  闲来无事,魏淮思考着该如何劝说江怀无送他回京。如果路上能多他一个,那他的成功率将会上升一大截。

  若想笼络人心,无非就是钱权二字,这也是他作为一个皇帝从来都不缺的东西。

  但直觉告诉他,江怀无未必会接受他的条件。像这样的江湖人,还是个初出茅庐空有功夫的少年,最不愿为了所谓皇权效命。

  他们都心高气傲惯了,只想做个孤云野鹤。

  必须要找到切入点,找到真正能让他动摇的东西。

  这么想着,总归睡不着,魏淮试探着开口了,轻声问道:“你睡了吗?”

  静默片刻,在他以为江怀无已经睡了的时候,“没有。”

  “那能聊聊天吗?我有点睡不着。”魏淮掐着嗓子轻声问道,声音轻柔,叫人听了便不想拒绝。

  他的母后从前在在这方面颇有建树,把他父皇拿捏的死死的,他也不过学着用用,希望能表现点皮毛出来。

  这么个纯情的傻小子,随便学个十分之一都足够叫他找不着北。

  江怀无坐在椅子上靠着墙假寐,还不知道自己已经被盯上了,闻言也没睁眼,只是淡淡嗯了一声。

  “你是哪里人?来这里是做什么?”魏淮适时表达自己的好奇心,拉近二人之间的关系。

  “漠北,来这里找药。”

  漠北?魏淮想了想他比起旁人更加深邃的眉眼和带些卷曲的头发,有些了然。那边的确多混血。

  “找什么药?或许我能帮上忙。”祁县虽然距离皇城较远算是边缘地带,但距离漠北也有些距离,大老远的独自一人跑到这里来求药,恐怕这药意义非凡。

  拐人的希望好像已经看到了曙光。

  “你?”江怀无看了一眼还躺在床上的人,“你现在都还不能下床,你能帮我什么?”

  他语气十分自信,就怕江怀无不信。毕竟宿国叫得上名字的草药,宫里或多或少都备着一些。

  若是他这里没有,那就只能去邻国沛川碰碰运气了。

  江怀无沉默片刻,听她这样自信心里也有些期待,毕竟师傅的病不宜再拖,越早找到药越好,万一她真有呢?

  “我要找白玉赤阳。”

  魏淮眉头跳了跳,这可是护国神花,据他所知只有宫里才有,当年是一位宫廷药师带回来培育的,“谁告诉你这里能找到白玉赤阳的?”

  这孩子,别是被骗了吧?

  就祁县这地方,能找到白玉赤阳?

  就算能找到,估计也早就送到宫里去了。

  “书上看到的,”江怀无见他并没有询问白玉赤阳是什么,明显就是知道这东西,心里也多了些希冀,话也说的多了一些,“我是在一本游记上看到的,上面说他在五十年前曾在祁县附近的山上见过长得和白玉赤阳很相似的花。”

  白玉赤阳,顾名思义,草叶茎秆长得形如白玉,开的花如同赤阳一般热烈。传说中能让人起死回生。

  魏淮却知道这全是夸张,因为他爹吃了这花还是死了。

  撑死了药效好一些,能让人活得久一点,哪有这么神奇。

  “你要救的人,他现在如何了?”魏淮委婉的问了句,就怕江怀无这小子也是冲着这骗人的起死回生功效来的,这样就算他给了药,没有效果他一样不会愿意给自己卖命。

  “我师父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但还是越快越好。”江怀无眼神有些热切,看样子她的手里似乎真的有白玉赤阳。

  “我实话告诉你吧,这是国花,只有宫里才有的东西,我们家也是机缘巧合才得了一株。”魏淮眯了眯眼,松了口气,还活着就好,他想了想,心思转了一圈试探道:“这东西的决定权在我父亲手里,若是你想要得到它,估计不太简单。”

  “条件任提,我都可以接受!”江怀无见自己苦苦寻找的东西突然有了眉目,心情激动,声音都高了些许,显得有些急切,“你,你说什么条件,只要是不违背道义的我都可以接受。”

  还是个年轻人呢。

  魏淮感叹一声,故作苦恼,“这,若是你能送我回京,我一定劝说我父亲将白玉赤阳给你,到时他看在你救我一命,还平安送我回来的份上,一定会考虑的。”

  “但我也不敢打包票,到时他恐怕还会提出些别的条件……”

  “谢谢!这就够了。”江怀无的声音都轻松了许多,他很清楚白玉赤阳的价值,能有一个可能得到它的机会已经实属不易,到时对方再提任何要求只要他能做到,都算是他赚了。

  毕竟很多人连找到白玉赤阳的一丝机会也接触不到,而他已经有了敲门砖。

  没想到他随手救下的人竟然能带给他这样的惊喜。

  “你懂就好。”魏淮笑了笑,意味不明,“你就不怕我是骗你的?如果我只是想骗你送我回京,实际上并没有白玉赤阳怎么办?”

  “我觉得你不会,”江怀无很诚实,也非常的坦荡,带着江湖上沾染的侠气与一丝少年意气,“若你骗我,我就杀了你。”

  他举了举手边的剑。

  “……放心,这件事我绝没骗你。”魏淮心想他也不是个傻的,还有可以培养的余地,打了个哈欠感觉有些困了,正准备结束话题睡觉时,就听旁边人迟疑地问道:“你家既然在京城,那你是怎么跑到这里来的?”

  大概是江怀无并不习惯询问别人的私事,听起来有些犹豫。

  “这……”魏淮故作苦闷,实则心里在飞快的盘算着该编一个什么样的借口,“我是……我是几年前嫁到这边来的,只是生活过得并不好,趁着我那丈夫前些日子去世了,所以跑了出来,想要回娘家。”

  本想编一个不那么狗血的,只是要么解释不通,要么他这个年纪也不合适。

  “当年我不该不听父亲的话,下嫁到这偏远的地方来,”编都编了,索性直接编到底,魏淮十分情真意切,仿佛自己这些年来真受了如此多的委屈一般,声音都带着些哽咽,“他娶了我,便不珍惜了,有时还会动手……我实在受不了了,好不容易熬到了头,可他的家人却不愿意放过我,一直不让我走。”

  “这伤,都是在被他们追着逃跑的时候落下的。”

  江怀无听着耳边的细声抽噎,有些慌了,“抱歉,我,我不该提起你的伤心事,你别哭……”

  他手忙脚乱的找出今天买的巾帕,叠成一块小方块递给魏淮,“阿……阿淮,你别哭。”

  他头一次叫她的名字,还有些磕磕绊绊的,空着的那只手背在身后揪着衣角揉搓,慌张的样子哪怕没有点灯魏淮都感觉的到。

  “我没事。”魏淮接过巾帕顺势倒向了江怀无,将半张脸埋入怀中,用巾帕按着自己的眼角做出一副拭泪的模样,“我只是太后悔了。”

  江怀无是个嘴笨的,他唯一的亲人就是他的师傅,他师父自己都还没有娶妻,自然也从未教过他这些。他从前认识的那些女子,都是豪爽的一口能干三碗酒,从没有这般的……

  他想了想,却不知如何去形容。

  这般的……像水做的一样。

  她伏在自己的胸口抽抽搭搭,细声呜咽,江怀无甚至能清晰的感受到自己掌下的身体在细细的颤抖。

  怀里的人是那般的可怜无助,哪怕心里痛苦极了,揪着自己衣襟的手还是如此轻柔,情感毫无顾忌的朝他倾泻,好像这世上他便是她唯一的依靠。

  江怀无甚至不敢大口呼吸,生怕自己过于剧烈的呼吸动作会吓到正在哭泣的人。

  “阿淮……”语言十分匮乏的他笨嘴拙舌的想要安慰,却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轻声地叫着她的名字,然后在无人发现的阴影中攥紧了自己的衣角,将袍子的边角都攥出了几道深深的褶皱,而心里的紧促感,也并没有比这袍子好上多少。

  明明怀里的身体并不重,但就好似有千斤一般,沉甸甸的压得他喘不上气,只觉得自己呼吸有些困难。

  待怀中人停止抽泣后,江怀无才恍惚的意识到,刚刚趴伏在他怀里的人,似乎才刚刚死了丈夫没多久。

  她还是个寡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