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金灿灿的太阳从远处的山头升起,天边溢出些浅谈的红。日光照射进树林中,驱散了早晨的寒湿的雾气,空气中扩散着露水清新的味道。

  虽然光线还十分寒凉,但已足够江怀无看清地上的人影。身着粉色衣裙的女子侧躺在地上,面上的面纱向一旁倾泻露出红彤彤的半个面部,衣服还算干净,只沾着些草叶与些微泥土,露出的足腕肿胀着,看上去是受了伤。

  江怀无的视线撇过她红润的面颊,顺着自己的腿向下看,只见一只手死死地抓着自己的脚腕。他又瞥了一眼地上之人尚在起伏的胸口,确认了人还活着,静默两秒,从旁边捡了一根木棍,挑了挑抓住自己的手。

  第一下,没挑开。

  江怀无皱了皱眉,用了些巧劲,终于将那只手与自己的腿分离。

  他原以为这地上躺着的已经成了具尸体,没想到在路过时脚腕却突然被地上的人紧紧攥住,场面着实有些诡异。

  江怀无盯着地上的身影,思绪在带走和留下来之间反复徘徊过几轮之后,还是将右手提着的剑换到左手,随后单手将人一把搂起,夹在腰旁朝山上走去。

  看在她还活着,而且求生意志这么强的份上,或可一救。

  他的脚步十分轻盈,走在陡峭的山路上如履平地,几步轻点便窜出去一大截。魏淮的腰被固定着,头和脚都朝向地面,脸上的面纱也完全换了个方向,露出下半张脸。

  没一会儿,前方便出现了一座木屋,木料看上去有些单薄,屋顶破了个大洞,其他地方也缺斤短两,看上去磕碜极了。

  江怀无看着魏淮撞在门框上的大腿沉默片刻,皱了皱眉终于换了一个姿势,将剑妥善安置,靠在门边,然后双手将人抱起,放在屋内仅有的一张破木床上。

  床上铺着厚厚的一层秸秆,上面铺了一层破布,秸秆结成块杂七杂八的分布着,有些已经漏到了外面。

  见人还没醒,他迟疑片刻,还是伸手探了探魏淮的额头,入手处滚烫一片,面颊被烧的红红的,便是再迟钝的人也知道这是感了风寒发烧了。

  江淮无打开旁边柜子的木门,只听“嘭——”的一声,柜门便掉落在地,顿时灰尘四起。他从柜子里翻出一床破旧的被子,展开抖了抖,潮湿发霉的气味伴随着抖落的灰尘直冲鼻腔。

  男人看了看被子,又看看床上躺着的人,一阵沉默过后,还是运功将被子里的湿气蒸了出去,只是这霉气一时半会却是消不掉了。

  随后江怀无将被子盖在了魏淮身上,转身出门。

  片刻后,他端了一壶水,手上拎着一包药回来了。

  两个时辰后,江怀无端着一碗黑乎乎的汤药凑到魏淮嘴边。他比划了一下,直觉这样的姿势估计无法把药喂到嘴里,随后腾出一只手扶起了魏淮,然后笨拙地将碗再次凑到他嘴边。

  黑乎乎的汤药顺着唇角流到下颚线,随后消失在颈边。

  -

  魏淮是在一阵烧灼的疼痛感中醒过来的。

  主要是嘴上。

  一睁眼,他就见自己被撑着坐起来,眼前的陌生男人端着一碗黑了吧唧的药就要往他嘴里怼,滚烫的汤药冒着看看就知道温度很高的白烟,隔着个陶瓷碗都能感受到嘴边的热气。

  他知道自己的嘴巴为什么痛了。

  魏淮下意识舔了舔嘴角,就被火辣辣的疼痛感刺的顿时清醒,见眼前的人还想要再灌,立马伸出手捉住了他的手腕,扯扯嘴角,“烫。”

  沙哑的嗓音令魏淮一顿,差点忘了他现在是个女人,好在只说了一个字,可以用嗓子疼搪塞过去。

  江怀无端着药的手一顿,视线凝固在自己被抓着的手腕上,属于另一个人的体温迟迟没有离开。

  他抿了抿唇,一本正经的将碗放在一边晾着,然后隔着衣袖将魏淮抓着他的手放到一边,顺便将他恢复成躺下的姿势,“冒犯了。”

  “……”倒也不必这样避嫌。

  从小就被一众宫女太监伺候的皇帝不是很懂。

  老古板。

  江淮无将刚刚落下的被子又拉起来,盖在魏淮的脖子处,迟疑片刻又掖了掖被角,直到将人捂得严严实实。魏淮掀了掀眼皮,差点没被身上被子的味道熏死,眉头霎时间皱的死死的,作为储君,他从小到大的生活环境都没有这么差过,就是马车里也常年点着熏香,用的都是上好的丝绸面料。

  但良好的教养让他并未出声,好歹是救命恩人,有的住,还愿意给他买药治病已经是仁至义尽。

  他只是悄悄的,探出一只手,在床前的男人转头之际,将歪到一边的面纱端端正正的摆好,盖住鼻子。

  “……”江淮无转过头盯了她片刻,又掖了掖被角,淡淡嘱咐一句,“大夫说发烧要注意保暖,盖好。”

  魏淮不想和他继续这个话题,只是掐着嗓子问:“你叫什么名字?”

  “江怀无。”

  言简意赅。

  魏淮等了片刻都没等到对方的询问,眉头跳了跳,只好自我介绍,“我叫……”他顿了顿,“我叫阿淮。”

  “他们都这么叫我,你也可以这么叫。”

  有些穷苦人家的孩子并不会给孩子起大名,都是取个单字顺口就叫了。

  江怀无抱着他的剑靠在一旁的墙上,“嗯。”

  这人怎么这样?

  长得挺俊的,可惜了不会说话。

  靠着墙的人突然转身向外走去。

  “你去哪?”或许是因为受了内伤又感染了风寒,再加上脸上蒙着块面纱,魏淮的声音听起来倒真像是一位身娇体弱的小姐。

  只是声音有些粗哑。

  这人看着像是有些功夫傍身的,如果可以,魏淮想要请他护送自己入京,总比自己一个人拖着伤残的身子要好的多。

  这么想着,魏淮看江怀无的视线更热切了。

  决不能叫他偷偷跑了。

  “你不会丢下我自己走了吧?”

  在江怀无的视角上就是,这位初见的年轻女子眼巴巴地盯着他,还可怜兮兮地说着挽留他的话。

  少年刚刚成年没多久,还从没接触过看起来这样弱不禁风的女孩,令他一时间有些不适。

  江湖上的女子都剽悍的很,就算外表看起来娇弱,那也都是从腥风血雨中走出来的人物,内里都是十足的坚强。

  江怀无腹诽着,只觉得这样娇弱的人是在麻烦。

  “……出去一趟。”他顿了顿,又补了一句,“很快回来。”

  魏淮安心闭眼,他太累了,能坚持这么久已经实属不易。

  没听见身后再传来声音,江怀无抿了抿唇,余光瞟见刚刚放在一旁的汤药,又叮嘱一句“药快冷了,你过会儿记得喝。”

  身后还是没有声音,他仔细一看,魏淮却是已经睡熟了。

  少年犹豫片刻还是悄悄跨出了门。

  -

  “这么快就又伤了脚?”抓药的先生一边取药一边跟他闲聊,“刚才不是才刚刚买了治疗风寒的药回去么?”

  “山上没有找到接骨草。”接骨草顾名思义,对于骨头上的伤很管用。

  先生呵呵一笑,“正常,这个时节这附近山上能找着的草药早就被挖走了。”

  “这不正是成熟的时候?”江怀无皱了皱眉,有些不解,“早些时候还没有成熟吧?”

  “唉,都被附近的村民挖去卖了,最近天气也不好,这都快冬天了,总要有点银钱傍身,”先生摆弄着称,叹了口气,“都是要吃饭的,没办法。”

  江怀无闻言又皱了皱眉,暗骂一声狗皇帝,当真不管百姓死活,真是十足的昏君。

  只是这样的话,他在这里估计也找不到他想要的草药。

  抓了药之后,江怀无跨出药房大门,正巧看见不远处有卖动物毛皮的摊子,离开的脚步一转,朝那边走去。

  “唉小哥,来看看我这皮毛,可都是上好的档次,快要入东了,给家里添置一条?”摊主是个大胡子的中年人,见江怀无过去,脸上带着笑介绍起来。

  江怀无止住他的话,自己伸手摸了摸,挑了一张展开看看大小,又低头闻了闻,没闻见什么异味之后,给了钱,“就这张了。”

  “好嘞!”摊主收了银钱,笑的见牙不见眼,许久都没遇着这么干脆的客人了,“您慢走,下次再来啊!”

  没等他走几步,又看见一张卖巾帕的铺子。

  没一会儿,熟悉的身影手上便又多了一方巾帕。

  又隔几步,出现了一间布匹店。

  过了一会儿,拿满东西的手上又多了一个包袱。

  江怀无站在大街上盯着身上零零散散大大小小的东西,陷入了沉思。

  他向来拎在手里的剑,是什么时候被他放到背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