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到衙署, 朱管事一行人见到的是个中原人。

  对方如主人坐在堂上,周围的苗人隐隐以他为首。那小郎君看起来年纪不大,眉目如画, 举止从容,一看便像大家出身的公子哥,只是不知怎会出现在苗寨里。

  他穿的衣服也和苗人不同, 料子是不错的棉布, 朱管事很快打消不好的猜测,或许只是哪家的公子哥好奇出来玩耍?

  行礼之后,他一时拿不定主意怎么开口。

  堂上的小郎君先说话了:“一路奔波, 各位先坐下说话。”

  好清雅的声音!

  这位小郎君官话说得很好,朱管事几乎肯定对方来自京师。叫人惊讶, 敢从繁华京城来此南蛮之地, 还没有几个家族里养尊处优的小郎君能做到。

  朱管事拱手行礼,姿态放得很低:“多谢小郎君。”

  身后的小伙计们受到礼遇, 都非常无措, 在苗人搬来的椅子上坐立不安。

  “石打,你去取些新茶来招待客人。”顾锦棠吩咐道。

  “柳叔, 麻烦取些山泉水来。”

  石打和柳叔高高兴兴地去了。

  不知为何, 小郎君一说话, 旁边那些苗人们似乎眼睛都亮了起来,很是心情激动的模样。

  村民们自然激动, 这茶做出来, 还是第一回 请客人喝。茶好不好,是否卖得出去, 全看他们反应如何了。

  唯独顾锦棠一脸淡定, 有一下没一下地给膝上睡觉的狐狸顺毛。

  周奚舟昨晚像是跑到山里跟老虎打架去, 今早顾锦棠一起床便看到只黄皮老虎叼只野猪放到衙署门口,转身垂头丧气离开,接着看他一早上神色困倦。

  邑长不出现,事务交给顾锦棠来处理,苗人们也没有异议,反而理所当然一样。

  只是私底下仍会嘀咕,夫人能干,但大人好像有点惧内啊!

  “还不知小郎君请我们来是为何事?”朱管事起身拱手。

  顾锦棠说:“想和管事谈一笔生意。你们应该看到寨子里在制茶,我正在给这批茶叶找销路。”

  奇了,小郎君竟说苗人想跟他做生意!

  朱管事想了想道:“不瞒小郎君,在下毫州人士,我家主人世代做药材生意,对茶叶商贸未有涉猎。不过看您不是屈居此处的人,若是用得着,在下愿意尽绵薄之力。”

  他心想,这些苗人农忙时节做不了几斤散茶,恰好这趟收不满药材的话,剩下的马背空着也是浪费,不如背些茶回去。

  乡野粗茶虽价贱,便宜卖给普通人家也能转几个子儿,还能趁机和这些苗人拉近关系,何乐而不为呢。

  “管事肯帮忙当然好。”顾锦棠露出笑容。意外之喜,没想到朱管事竟是徽商。

  他不紧不慢说:“他们回来了,先喝口茶润润嗓子,不然是我们待客不周了。”

  石打取来一包茶叶,这时候的人已喜用泡茶的饮法,山泉水煮小沸,加入少量荷蕊大小的茶叶冲泡。水中立即泛起淡青色,如雨后春笋,倍感清新。

  茶冲泡开那一刻,空气中清香四溢,茶香扑鼻,朱管事掩盖不住讶然。

  小伙子更是忍不住惊呼一声:“这不就是我在路上闻到的茶香……”

  顾锦棠点点头:“寨子里最近在晾茶,试试怎么样。”

  “小郎君的意思是,这茶是你们做的?”朱管事越发惊讶,等不及地吹吹凉气,小心啜饮一口。

  茶香径直从鼻间萦绕至舌尖,随着吞咽深入肺腑,茶水流过的口腔回甘生津,唇齿留香,实在是他喝过的最上等好茶!

  比之从前喝的好茶又有一分不同,此茶入口清香,让人仿佛置身云山雾海之中,头脑因清凉雾气而十分醒神,浑身放松。

  因山路跋涉的疲惫像被春雨洗去,朱管事情不自禁松懈身体,靠在椅背上发出一声舒服的喟叹:“好茶!”

  苗人们脸上露出喜色,提着的一颗心放了下来。

  顾锦棠道:“徽州盛产茶叶,管事觉得我们这茶怎么样?可能让茶商满意?”

  他迫不及待问:“我马上修书一封,快马加鞭传给主人,不知顾郎君有多少茶叶?”

  好货讲究抢占先机,要是茶不多,他先做主买下来,想必主人一定不会怪罪。

  顾锦棠道:“三万斤。”

  朱管事一口茶喷出来,眼睛瞪大。

  ……

  这么大的买卖,朱管事自然无法做主。况且,顾锦棠请他来并没有期望他一家能吞下这么大宗的交易。

  “下个月石临府举办第一届斗茶大会,广邀各路茶商和老字号参加,届时有茶百戏供娱乐,过期不候。”

  顾锦棠把一沓厚厚纸张交给朱管事,只见上面印着梯田茶园和云雾山峰的图案,着深浅绿色颜料,底下有广告语和地址,像极了现代宣传海报。

  朱管事走南闯北多年,还没见过如此花样百出的揽客主意,叫人新奇。

  “茶叶已经分装好,到时随着册页一起送出去就行,交给您了。”顾锦棠指挥人把打包好的茶叶送上马。

  朱管事点头,顾小郎君制的茶没话说,若换成别人,他还真不一定有信心能招徕天下茶商过来呢。

  朱管事利用人脉为他把茶推向茶商去了。

  接下来的一个月里,陆续有茶商来到石临府。

  小小的苗寨一下子热闹起来,每天有车马走在路上,带来各式南北货品,竟吸引周边府县的人也来看热闹、采买。

  斗茶赛场所在临溪搭建的一座竹楼上,环境清幽,远眺青山茶园,俯瞰可见村寨中忙碌行人。被斗茶吸引来石临的还有几位爱茶的雅士,坐在高阁上高谈阔论。

  他们无意间从友人处品尝到石临新茶,爱不释手,竟不辞辛苦亲自来石临买茶。

  “顾郎君,你这茶回甘甚久,不同凡响。我这两日舟车劳顿,一饮茶却仿佛飘飘欲仙,疲累一扫而空。”祝居士赞叹道。

  顾锦棠是道士,对这些半出家的居士天然有几分好感,一边喝茶一边和他们唠几本道经,顿时让几人引为知己。

  另一位柳居士含笑抚须:“顾小郎君小小年纪悟道不浅,怪不得能制成如此好茶。”

  顾锦棠哈哈笑几声,心道,我茶做的好完全是因为我会种地。这些文人啊,还是不懂种田的奥义……

  祝居士说:“茶是好茶,不知顾小郎君给取何名?”

  顾锦棠心思一动,微笑浮在脸上:“这一杯,名叫「春江花月夜」。”

  他手上端起的是一杯毛峰,在碧绿茶汤中白毫显露,银光闪闪,仿佛春夜的月光映照梨花雪白。

  祝居士抚掌而叹:“江流宛转绕芳甸,月照花林皆似霰,好名字!”

  他端起第二杯:“这一杯,取作「苔痕上阶绿」怎么样?”

  柳居士大笑道:“再合适不过了,想不到顾小郎君性格爽朗,却如此风雅!”

  顾锦棠但笑不语,心说这还不是为了冲进高端市场……

  果然,这名字一出,立即受到文人雅士的追捧,一时间竟引得不少人作诗称赞,广告效果拉满。

  「春江花月夜」和「苔痕上阶绿」两品茶在与各地名茶的斗茶赛中屡战屡胜,赢得不少茶商青睐,一月之期的茶会未结束,顾锦棠接的订单就排到了明年。

  如今石临府种植的粮食、蔬菜品种都经过顾锦棠培育改良,将食材的口感发挥到极致,本地苗人对食物的口味都挑剔不少。

  更别说前来贸易茶叶的行商,南来北去,吃过无数当地特产的美味,却仍流连石临不舍离开。

  穷乡僻壤的石临,逐渐活了起来。

  ……

  “不是说贸易这玩意儿要什么凭证?”

  顾锦棠记账时,周奚舟翘着二郎腿在一旁有事没事撩两下,一副悠哉模样。

  他味觉灵敏,生性不爱喝茶,嫌弃茶水泛着苦味。也就顾锦棠亲手揉制的茶叶能入得他的口。

  顾锦棠挑挑眉:“还知道茶引,看来仙君也不是不学无术。”

  周奚舟不忿道:“本仙何曾不学无术过?”

  顾锦棠张口便回:“那仙君说说三茶法里商茶、官茶和贡茶有何不同?”

  周奚舟:“……”

  他愤愤瞪顾锦棠一眼:“无聊。本仙何须知道这个?你要是问修炼的问题,我自然答得上来。”

  顾锦棠停下来记账的笔,抬头含笑道:“此言差矣。仙君现在是一府之长,好歹要对石临茶叶的交易了如指掌吧?”

  他言笑晏晏,双眸映照天光,因笑意而闪着细碎的星子,有种说不出的生动。

  周奚舟目光顿了一下,微微撇开头去:“那……你说说吧。”

  顾锦棠便放下笔,当真沏一壶茶和他说起来。

  “中原缺少好马,疆外马匹健壮却不能产茶,所以茶是边疆换马的硬通货,朝廷要贮存大量官茶作易马之用……”

  顾锦棠娓娓道来,窗外树影摇动,小小的影子落到他眉眼处。

  周奚舟盯着那处肆意抚弄他眼睫的影子,竟很想用手指代替轻抚上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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