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残阳热【完结】>第69章 第廿九回 [壹]

  旧画重现容桑落湖

  故居再入颜修惊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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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陈弜漪近日还读些书,可陈弢劭出宫了,便无人照管她,因此放肆了些许。

  她在建亭那么久,有一堆渴望吃的和玩的,都差人去置办齐了。陈弜漪每日玩耍或者睡觉,在宫里四处走,这日,她穿着短衫一件,裙上绣了淡紫色的桔梗,也不戴繁复的配饰,踩了一双月色金纹岐头履。

  到沧湖园的一处,人行于水边廊中,能见一丛深红的紫叶李,视线被挡着了,那植物外头的水边,有什么人说着话。

  陈弜漪急忙转身摇头,身后的女侍立即噤声屏退,只有护她安全的内侍跟在近处,陈弜漪从那树丛的缝隙里看,团扇打在胸前。

  只见水边见光处有半人高的假山,山旁站着两名女子,一个是陈弜漪认识的,是归荣王陈弥勫的夫人,叫游寒,另一个侧着脸站,样貌年轻,穿戴得轻便漂亮。

  陈弜漪偷看入神了,手上的扇子也不忙着打了。

  “那时金玉得宠,在枫树林居住,杳和帝说了要赐一处新宫给她,可没多少时间,金玉就被杀了。”游寒话毕,急吸进一口气。

  一旁年轻的女子忙问:“为何被杀?”

  游寒答:“关于她的死,有许多离谱的传言,我知道她死于杳和帝之手,可没多少人真的信,他们自然乐意觉得金玉自己做了什么错事。”

  阳光打在人脸上,游寒皱起了眉,她的眼睛是半透的琥珀色,正盯着身旁女子的脸看,她唤了一声:“容桑。”

  “王妃,你与金玉是不是很熟悉?”

  容桑取了帕子揩汗,她热得颊上泛红。

  游寒说:“除了我,此处无人熟悉她,她入宫得一子,死前又得一女,儿子是玉澈王,说是有封号,却一直被压制,各碑牌、庆典、史书皆查无此人,如今不知去向,女儿当时不幸也幸,被送去汾江寻人抚养,后来,就不再有联系了。”

  容桑显然有些惊异,她也是自小长于汾江的。

  “她在汾江哪里?”容桑问询。

  除了这里二人的说话声,四处全是寂静的,陈弜漪弓着腰,汗浸在额头上,她又默默打起了扇子。

  游寒沉声,眼睛往宽阔的水面上瞧,她道:“铁匠娶了卖油人的女儿顺梅,顺梅因称得老嬷嬷一声姑母,就收了那公主。”

  容桑的眼皮发起抖来,她咬紧牙关,一手攥着薄丝绢的帕子,脸从红润到苍白,摇着头,道:“王妃,你不要说些玩笑骗我。”

  容桑眼下含着两包泪,她看着游寒镇静也沉重的眼睛,她颤抖着,问:“如此说来,王爷实则是我异母的哥哥?我不会信的,一定弄错了。”

  风从脸上拂过,带着清凉的感觉,这不是盛夏时候,太阳还未能让人走向极端的烦躁。

  游寒抬手,一旁过来个她的丫鬟,把两巴掌大的卷轴递上来,就退下了。

  卷轴展开,是洒金黄纸上作的画,画中有一年轻女子的头像,她未戴钗佩玉,只着了一件鹅黄色披风,整头乌黑的发丝披散着,她眼底含水,唇上漆丹。

  就是个略微丰润些的容桑。

  落款上有游寒的红章,又题两句诗:态浓意远淑且真,肌理细致骨血匀。①

  “我为她画的,那时候你还在肚子里,才四个月大,”游寒并未激动,她显然早已消化了全部的事实,她又说,“我越来越无法将事实告诉你和王爷,但你们的孩子是绝不能留的,我送你的香,有通经下胎之效。”

  游寒,自小泼辣漂亮,曾无比地风光过,于她,归荣王是夫君,可也是外人,能恭敬相候,亦能够因其他原因端了联系。

  容桑身体有些后仰,她向前挪了两步,她不知所措,说:“你该一开始就跟我说的。”

  “在汾江边陲,若是我真说了这些,也许被他杀了抛尸,都无人察觉,他是何种人,你应该最清楚的。我总得为自己想一想。”

  游寒声音一顿,继续道:“该回去了,容桑,你可以继续过你的日子,你也可以离开,我不想瞒着你,你得知道你的母亲遭遇了什么。”

  陈弜漪预备躲开了,以防被迎面来的两人撞见,可就在游寒迈开两步之后,只见容桑那纤瘦似柳的身子前倾去,她的黑发撒开在肩头。

  她像一颗呆滞的石头,刹那间,便落进了涟漪层叠的水里。

  “救人!”陈弜漪转头,冲身旁的内侍大叫,她也拎着裙子出去了,站在水边上,着急得跺脚。

  内侍是会武也会水的,什么都没脱,便“扑通”进了河里,他把容桑捞了起来。

  容桑闭着眼漂浮,她羸弱、凄惨,像一朵贸然落水的残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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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颜修站在客栈的床前,整好了包袱。

  他的伤将要好了,与陈弼勚商议过,因而,为了自证清白,要回营地里一次。

  “我听说了,如今大延军队快到奇山北坡,军营换了驻地,我们是不是不能回去了?”陈弼勚从外进来,撩开衣裳的下摆,在凳子上坐下,倒来一杯水喝。

  颜修脱下手上的镯子,也放进包袱里,他简单地梳了头,身上什么配饰都未戴着。

  颜修到陈弼勚身边,坐下,他说:“这种状况,回去了也找不到他们在哪里。”

  “我知道你想解释清楚——”

  “不想了,不用了,若是再涉险,将是得不偿失的,”颜修起身去了陈弼勚身后,给他按着背和肩膀,手劲不大不小,正有舒适酸麻的感觉,颜修继续说,“我觉得你近日像个大人。”

  陈弼勚舔了舔沾水的嘴唇,低声道:“我本来就是大人。”

  话还未落,颜修指头上使了个怪力,以至陈弼勚缩着肩惊呼了一声。

  外头天气是好的,云彩多,天也蓝,街上的人比前几日更多了。

  颜修轻笑一声,道:“不可逞强处,就不要冒险和坚持,觉得可疑的事情,哪怕承受损失也不能深陷其中,你的聪慧谁都知道,但不能由于某些事而忘了思索。”

  “你好像不太了解我。”陈弼勚委屈起来,嘴角往下耷着,他抬右手,在自己的左肩上抓住了颜修的手,从手指向上摸,到了腕子,就紧紧地擒住。

  问颜修:“你香囊里包着什么香?”

  颜修答:“不戴香囊。”

  颜修的样貌是秀丽者中拔萃的,穿得简单时也漂亮,陈弼勚回身,就这么盯着颜修,半晌了,说:“歇一下。”

  香是有的,大概是在身上,颜修早晨还在喝药,因此嘴上有些苦气,他去解帐子,就被人从后抱着了,他只得低声劝:“轻一些。”

  “在轻了。”陈弼勚哼声回话,嘴和鼻尖就往颜修的颈窝里埋,他的呼吸起伏,致使颜修的呼吸也不规则了,不顺畅了。

  颜修自己宽衣,背对着陈弼勚,说:“过几日再到泱京了,咱们住不少时候,以后的事该多考虑,若是赫王妃给你找了读书识礼的小姐,你要如何回绝?”

  缓而淡的话语,却略微藏着强迫,颜修才不是会委曲求全的,头发盖着他光·裸的脊背,他过来了,进帐子里来。

  岔开腿坐在了陈弼勚身上。

  问他:“你要如何回绝啊?”

  帷间有香汗气味,许是因为空间窄小,因而人说起话,也与平常不同,颜修的一簇头发垂在胸前,他的拇指在陈弼勚嘴上摩挲,他说:“你千万别辜负我。”

  “不会,不会……”陈弼勚喘着气答他。

  受伤的身子还是会酸得散架,丝绸被子滑去了地上,颜修把脸埋在陈弼勚胸前,沉默了一阵,他眼下通红,把陈弼勚的脖子缠着。

  两个人面对面躺。

  无需说什么了,也不想说什么,不知为何,不长的一年多,像是过了很久,分离过,又重逢,险些再次长久地分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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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泱京,不是极端的冷,也不是极端的热,它是此国的最包罗处,是一些人无法触及的神往。

  泱京也是颜修的梦境,是陈弼勚的生命的容器。

  容素门是庄重处,昌容街是繁盛处,一路向里,可见各色堂皇之建筑,也能见长桥古楼,人着轻薄的衣裳,做买卖,亦或添置家用的东西。

  二人的马在路侧并行,过午,经嫦淅河,到赫王府,只见已经有家仆丫鬟各二位在等,颜修和陈弼勚下了马,他们便着急引路,说:“王爷和王妃都在等了,快请进去。”

  饶烟络还是原本的样子,她在门边站着,一见陈弼勚,便迎上来,开始哽咽了,她笑着,说:“终于等到人了,府衙的快马捎了信来,我与王爷高兴得睡不着觉。”

  陈懋也来了,几人问候过,他说:“进去歇息,改日要让颜公子再瞧瞧我的病。”

  室内阴凉洁净,茶、果子、点心都上了,陈弼勚弯腰捧了水洗脸,他吸气的一瞬间,觉得什么都残破而迅疾地过去了。

  可颜修在,也算是天大的好事。

  注:①出自唐代杜甫《美人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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