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残阳热【完结】>第67章 第廿八回 [贰]

  夜里,队伍回来没多少时候,治伤的新帐子搭在别处,因此,军医帐子空出来了,等到许多人入眠的时候,陈弼勚换了轻便衣裳,他出了住处,自偏僻处行走,尽量躲着各处守哨的人。

  里面倒没有太漆黑,窗还开着,有很清淡的月光照进来,也有火把和火盆的光映着,此处简陋,床上也没什么精致铺盖,那个很薄的丝绸单子,还是颜修那时候从扶汕带来的。

  床下有包袱,和一个颜修带来的木匣子,但陈弼勚不知道钥匙在哪里,他现在急需找到实在的证据,证实有人用巫术冒充,行了些恶事。

  但他最忧心真正的颜修身在何处,可恍惚中,又觉得自己想得太多,或许是颜修真的变了脾气才那样的。

  外头的风,吹帐子上的旗帜,也吹矮树的叶子,因此,有些奇怪的动静,陈弼勚找过了床下,也找过了桌上,手又往床褥的夹层下面摸去,他发现床板上有个不起眼的缝隙,里面别着个东西,是细长的,带着塑花的头,是凉的。

  怎么着都未想到,那竟是自己曾经送出去的鎏金灯笼簪。

  陈弼勚环顾四周,再看不见可以寻找的地方了,他正要出去,却听脚步声在门边上,他想往窗外跳,可门外的人已经进来了。

  那人拢着个油灯,光正往陈弼勚身上照。

  来人说:“以为是贼呢。”

  “我来等你的,”簪子放进衣袖里了,陈弼勚丝毫不慌,他在一只凳子上落座,说,“许久没见了,这么冷淡啊?”

  颜修上前,将灯放在桌角,他轻微扭头,嘴角上挂着不明情绪的笑,他眼神有些阻滞了,道:“那日原本就没有和解,是你刻意不与我同走的,到底怪谁?”

  陈弼勚粗衣束发,脸上满是疲倦,他站起来了,走到了颜修身后,呼吸是刻作的和缓,实则,正机警到后颈流汗。

  油灯的光是暗沉的,烧起了不可忽视的黑烟,还带着些许的焦味。

  “我和你的想法不同,”说话时,陈弼勚手上蓄了力,他的指头搭在颜修的腰侧,逐渐地向上挪动着,又说,“明明是你先走的,落下了我。”

  “江鸟此人,如今已经不知去处,你既然舍不得动她,那就不要来找我了,待一过今夜,我就要离开黔岭了,你我再没有任何的关系。”

  话毕,颜修低头看着腰侧的手,他弯起嘴角一笑,就伸手去捉。

  可触碰到的下一刻,陈弼勚极其灵巧地,将手挪开了。

  陈弼勚气愤,眉头蹙着,声音忽然抬得极高,他道:“既然过往情谊不在,我也无需挽留你,曾经送的项圈是个念想,留着扫你的兴,不如还给我。”

  “赠出的东西,哪里有归还的道理。”

  二人这才真正相视,陈弼勚一副心灰意冷的表情,他后退几步,说:“你走就走吧,从此至后,再无瓜葛。”

  一切快要明晰了,陈弼勚知道出了天大的事情,凭手上的力气来说,此人定然有很高的武艺,凭无中生有的项圈来说,这个人不知道他和颜修之间具体的事情。

  只怪近日战事吃紧,时间上还是耽搁了,陈弼勚出了帐子,又立即回头,他略微察觉到帘子的缝隙里有人在盯,他绕了些路,寻到一个偏僻处,一旁帐子里的人都睡了。

  黔岭之景致,有苍凉感,却在春夏的时候艳丽软暖,而有半个月亮的晚上,是辽阔寂静的。

  陈弼勚将灯笼簪子放进衣襟内,他或者得需找个帮忙的人,但实在不现实,军营中也不好逃离,一切像是都没有希望了。

  唯一可行的大概是揭穿,但此人设局精细,镇静自若,大概有许多防范的方式。从陈弼勚骑马离队那日想起,进林子,打斗,被胁迫……

  唯一不在那人掌控里面的,大概只有突然出现的江鸟了,怪不得,怪不得他总为杀江鸟找各种无理的缘由。

  陈弼勚不知道该庆幸还是该惶恐,他只得接受多变的现状,他不能知道真的颜修在何处,不知道他是否安全,是否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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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还是有转机降临了。

  半夜突然刮了大风,第二天一早,乌云厚重,小雨掉落,湿润的水汽减去燥热,土的气味自草地下面升腾,霸道地钻进鼻子里。

  陈弼勚见前面的士兵与一人作揖,他这才转头细瞧,却见那人着官家衣裳,发丝披散,是颇闲适的。

  的确是陈弢劭,眉眼和身量俱是,与营中的野气全不搭调,他身旁还有个冷着脸带刀的男子,应该是近身的侍卫了。

  陈弼勚走近了,这才敢搭话,他道:“花园中说了些话。”

  “与己为敌。”

  雨是微凉的,洒在脸上了,连睫毛都挂着半透的小水珠,陈弢劭更平心静气,他又道:“我是朝中特使,姓黎,请你去我帐中,问些话。”

  着实是许久未见了,当今,身份悬殊,又不知对方境况,一时间选不出该聊的,等茶水泡出浅黄色了,陈弢劭忽然说:“我听闻了颜自落杀人的事。”

  “我不知道。”陈弼勚如实说。

  陈弢劭又道:“他已经被抓去城中大牢了,我在那里见了他,但未说上话,回来之后,却听说杀人的事情不了了之,他仍然在此做着军医。”

  “大牢?”

  “是,我那日随知府参观各处,却在地牢里见了他一面,那里关的全是触犯军法之人。”

  陈弼勚真的慌乱了,他的拳头紧紧攥着,问:“他怎么样?”

  “那里不是人待的地方,没有一丝天光,吃粗面野菜,肚子都是填不饱的……可要紧的不是这些,以我来看,关在那里的人,最终活不了几个。”

  陈弢劭仰头吞了半口茶汤,他也随着陈弼勚忧愁起来。

  陈弼勚的手指碰着下巴,他去端杯子,却一口没喝,像是手足无措了,又逼迫自己平静,说:“我能确定,这里的颜修是旁人,我已经找到了漏洞,但没有戳穿他,他说自己今天要离开黔岭。”

  “我自然是带了不止一个人的,只是不在明处,他只要迈出这个营地半步,就会被立即拿下。”

  陈弢劭还像过去那样,沉稳里带着自如,他是机敏的,可以想到细处的东西,可他自觉得不如陈弼勚聪慧,没有他高低皆可的魄力,没有他一心为民的勇气。

  陈弼勚站起来,双手按着桌子,他直视着陈弢劭的眼睛,低声说:“我必须要去城中,去见他,救他出来,他怎么可能杀人?你觉得他会不会杀人?”

  陈弢劭了然了,他起身拍了拍陈弼勚颤抖的肩背,便去桌前展纸,说:“我会为你写一封随身的书文,你给他们看便好了,上面有印鉴,他们都知道。”

  陈弼勚没有应声,他像是泄气了,贴着桌角坐下,他合住了透红的眼睛。

  感受到危难,又和以往的深情混杂,于是,更叫人狼狈了。

  “知道你听不进去,可我还是得说说,被你送走的弜漪回来了,她不习惯民间的生活,想着冒死回宫质问我,现在在月阔宫住着,养身体。崇城倒没有巨大的变故,你身边的仲晴明离开了,回去过他的公子生活,归荣王倒是安分了一些,我极力压制他方势力,现在,暂且成不了什么气候。”

  雨下得大了,滴在帐子上,声音密集,有些嘈杂。

  陈弢劭手底下写着字,道:“我承受不解的时候,便深知了有些人对你的拥戴,你终究不应该灰心的,你的聪慧,将江山挽留了下来,没有落入归荣王的手里。”

  “在谁的手里,都对,也都不对。”陈弼勚缓声道。

  “治国乃艰难之事,也有些我从未预想过的意外,如果有一天你重登帝位,我信你能做得特别好。”

  陈弼勚却说:“我做不成君主了,做不了了。”

  他也不清楚这是积极豁达的话,还是消极自弃的话。

  “至少,最终要传位给你的子嗣,这是父皇想看到的,对我来说,也是种宽慰。”

  “我不会有子女,永远不会有了。”

  端坐在地上的陈弼勚,看向空气里,他的泪从颊上滚下去,他抬起手揩干。

  陈弢劭说:“你终究要回泱京,你不可能只与他——”

  “只与他,有什么错?”

  陈弢劭未立即接住陈弼勚的话,他沉默之后叹气,只道一句:“我不该这时候和你争论这个,显得我狠心又闲话。”

  规劝不住,也就不规劝了,如今连皇位都想放弃的陈弼勚,做出什么决定也不见怪。

  书文终于写好了,陈弼勚回帐子里收整了东西,他在雨里上了马,也不顾水浸透全身,好在,雨在半个时辰以后停了。

  陈弼勚庆幸与陈弢劭偶然的遇见,他悬着的一颗心仍旧悬着,他期盼着天别下雨了,期盼着见到一切都好的颜修。

  他期盼战事快些结束,他和颜修该安定下来了,黔岭的百姓,也该安定下来了。

  方才走前,陈弢劭还问了他:“你怎么不怀疑那人是我安排来害你的?”

  陈弼勚答:“一同经历了那么多事,我怀疑过许多人,可我总要……信些什么吧。”

  [本回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