免费追书网>耽美小说>残阳热【完结】>第65章 第廿七回 [贰]

  斜阳早不剩多少光,半根蜡烛立在桌上,连个像样的烛台也没。

  军医的帐子里,帮手半倚着床,他正琢磨着过一阵该起了,却听见有人进了帐子,一阵凌乱的惊响,器具被碰翻了,来人还带着粗喘。

  “何人?”帮手顺手拾起一旁的石杵,挪着步子到门边。

  他终于寻到了黑色瓷器的药瓶,正举起来,仰起头往嘴里灌,他鼓动着干涩的喉咙,抬起头,看着帮手。

  帮手道:“我以为你会逃掉。”

  颜修穿得单薄,身上只有那件白色衬袍,细手腕上挂着个孤单的翠玉镯子,他眸内漆黑,含着几粒水光,有些困惑,看着帮手,摇了摇头。

  这时,门外有带刀的军官进来,穿着软甲站在颜修身前,他手上还举着个灯,厉声问:“为何趁机行凶?你有何意图?是不是敌贼派来的奸细?”

  “不是。”颜修站了起来,想伸手拿碗水喝,只听一声兵器的擦响,军官手上的弯刀,便架在颜修胸前了。

  而后,便有带刀的另两人进来,他们不发一言,只听管事的吩咐,搜了颜修的身。

  “你们有何事?”颜修挣扎着,问。

  “留着去大牢里问吧。”

  颜修像是不明情况,他想逃脱束缚,可被两个强健的兵制住了,他的眼底红透,说:“我在此辛劳行医,从未有什么错处,只是迷路从外回来,何必这样。”

  好在天并不是酷寒的,只是风有些冷,走前,帮手从颜修床上找了他的斗篷,与他说两句安抚话,道:“说实话才有生路,你得想清楚。”

  颜修从未想过镣铐,他没心思觉得屈辱,只是太疑惑,一瞬间,以为是药效消失前的幻觉。

  得连夜去黔岭城中了,上了车,身后的兵一脚踹上了颜修的背,他狠声道:“杀人之过,还能坐车,便宜你了。”

  从脊骨到腰间都是疼的,破车的木板正撞了额前,颜修睁眼,看到了极亮的火把在闪烁,有黑烟升腾,散发着呛人难闻的油味,他辩解:“我从未杀过人。”

  “你身边的人亲眼看到,也有人去查验了,你没掏人家的心,是我掏的?”

  话毕,便是旁边一人的冷笑声,颜修在车厢的一角瑟缩着,他想爬起来,可车厢里冲进来个兵,一手制住了他的脖子,大喝:“老实一点,别让咱们动粗,此事不宜宣扬,闹大了对谁都不好。”

  颜修的头撞在了木板上。

  他痛苦,身上只一件像样的衣裳,他知道自己是误食了毒菇,因此出现幻觉,可毒菇为何会在饭里,实在猜测不出。

  马车在窄路上行进,时而顺畅稳当,时而颠簸乱晃,一个夜晚将来了。

  颜修头脑昏沉,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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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江鸟被推搡着向前时,脚尖撞上了细小的石头,因此,有一个趔趄,她咬着牙,大喊:“放开我!”

  “老实一点,姑娘。”

  “我与你无冤无仇,不曾做什么坏事,我还……救了你。”

  “救?”颜修就在江鸟的身后,正将她的领子揪着,他发出可怖的笑声,道,“别提救字,你只想着如何爬别人的床了吧。”

  江鸟被黑布蒙着眼,她想,若这是个白天,她便能看到几丝光亮,而不是现在,身心困在无边的暮色里。

  又向前走了一段路,鞋底踩上更厚软的草丛。

  陈弼勚手上握这剑,问:“叫我来,有什么事啊?”

  “这么久了,”颜修背对落日,他的眼底染上与天顶相似的深色,语调低下去,说:“我不想再装了,看到她了吗?我与她,今日必有一人死。”

  风似乎经了训导,忽然静下来了,变成最轻柔的状态。

  陈弼勚疲倦地睁着眼,他说:“这不是什么好玩笑。”

  “若是从我们中选,你要选谁?”

  “选你。”

  “这就好了。”颜修再次拎着江鸟的领子,他笑得有些狂妄,他将那把牛角鞘的刀抵在江鸟的心口,他确实用了蛮力,手臂压着女子的肩膀,有骨头的声响。

  天色即将变为彻底的沉黑,陈弼勚到底是机敏的,他上前,往颜修的肩上打一掌,而后,却未见料想中的抵挡。

  颜修仰身向后,重重摔在了地上,他撑起身体,慢声道:“你居然真的打我。”

  似乎,一切都是不明晰,陈弼勚的思绪混乱起来,他看着颜修的眼睛,在那里察觉了创伤和无辜,他深吸着气,半晌,只得伸了手,说:“这件事到此为止,放她回去,咱们也回去。”

  一旁的江鸟就那样站着,她被缚着双手,她知道自己是该逃的,可不知道该怎么逃。

  颜修的手搭上了陈弼勚的手,被陈弼勚紧紧地握住了。

  回去的路上,乘各自的马,颜修忽然笑起来,他道:“你这人,连个玩笑都受不住。”

  陈弼勚默声不应,他拽着缰绳,还在体味方才握手的感觉,他看了颜修一眼。

  “别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

  “你以前从不这样。”陈弼勚说完,深吁了一口气,他未等待颜修,颜修也未挽留,两人便在草场上隔得愈发远了。

  星斗乱点,像是谁撒出去的,天很高,月末的这时候,快没月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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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月阔宫还是月阔宫,一年来未有人住过,陈弜漪又搬进来,才发现旧处被翻修了,又加了些新的用物。

  有四名女侍跟着,内侍一个在前头,两个在后头,香早已燃起来了,泛着少女才有的甜气,陈弜漪穿戴一新了,又成了那个静澜公主,她去位子上坐了,摸着桌上的剔红盒子,念:“若是母后在,就好了。”

  女侍说:“公主,陛下吩咐了,你今后就住在此处,若是有不适的地方,随时说话,告诉奴婢就好。”

  “陛下……”陈弜漪的眼珠转了一圈,忽然有些恐慌,问,“你觉得他有没有可能,把我养胖了再杀掉?”

  女侍着急地摇头,说:“公主别乱想,安心住着便好。”

  “我心里还是发毛……”

  陈弜漪杵着脸叨念,上下眼皮快困得粘住了,她原本要去歇息的,可知道有些好吃的宵夜,因此只能等着。

  一会儿,宵夜倒还未好,但房中的下人跪了一地,陈弜漪打完个呵欠,才抬头,她只看见门外有个人进来了,他穿着月白深衣,金绣靴子,脸是英俊的,可很冷,看不出喜怒。

  陈弜漪见陈弢劭,如同病人遇上瘟神,痛恨和惧怕皆是有的,她猛地站起来了,深吸一口气,摇着头,说:“别杀我。”

  “看你表现了。”陈弢劭在另一旁的椅子上坐下,接了女侍递来的茶。

  陈弜漪一时间未再说话,她就那样站着,视线失去焦点,她回想了那么多亲身经历的悲惨,于是无法遏制情绪,鼻头和眼眶都红了。

  带着哭腔的话,问:“你为什么杀了我皇兄?”

  陈弢劭吹着茶,轻咂一口,说:“我可没杀他,别栽赃啊静澜公主。”

  “你有什么好得意的,”陈弜漪着实哭了,他丧气般坐回椅子里,啜泣着,说:“你抢了他的皇位,夺了他的城池,我只能去逃命,现在,没有一个亲人了,你无耻,卑鄙。”

  陈弢劭摇着头,叹气道:“你不知道事情的全貌,我也无法辩解什么,但我没有杀他,没有就是没有。”

  眼前这小女子是刁蛮的,也有些纯真,她哭得愈发狠了,脸上妆都被抹乱了几分,她冲上去,扯住了陈弢劭的领子,然后,便开始挥着拳,打他。

  陈弢劭几乎是从房中逃去院子里的,他揉着肩头,大喝:“静澜公主,我若是真的要你的小命,你现在早就打不了人了。”

  “你杀了我倒好!我的命,早就随着他们去了。”

  陈弜漪嘶声喊着,下一瞬,便有瓷器碎裂的声音,待院中的人再折回房中,便看见陈弜漪被两名女侍束缚住,内侍正掰开她葱白的手,把一块碎瓷片夺出来。

  手已经破了,血顺着腕子往下流。不多时,这个勇敢、高傲的公主,便真正哭得晕了过去。

  于是立即传了秦绛过来,诊断后说是无妨了,陈弢劭这才放下心来,半夜,他还在陈弜漪房中守着,陈弜漪醒来,吃了期盼已久的荤面和肉脯。

  小脸还是苍白的,人裹在被子里,说:“我回来,就是替皇兄讨个公道的。”

  “他知道了得揍你信不信?咒他死,”陈弢劭在床边的凳子上坐着,笑她,又重整了语气,正经说话,“我原本都找到他了,可我赶过去之前,他自己跑了,后来还在找,至今也没找到。”

  “你怎么可能找他?”陈弜漪蹙起眉,她不信。

  陈弢劭还捧着盛了果脯的盘子,塞到陈弜漪手里,说:“我当然得找他,这其中有许多不可说的,那时民间风向不可逆转,有些决定,已经是坏事中最有利的打算了。”

  他站起身,从上看着陈弜漪的眼睛,轻声道:“别觉得他是笨蛋,也别觉得我是小人。”

  陈弜漪腮中含着两个酸梅,她眨动着眼睛,却不知道该如何理解陈弢劭的话,不知该真正说些什么了。

  “你该庆幸你没落在归荣王手上。”

  陈弢劭说着话,伸手揪了揪陈弜漪腮上的肉,嘱咐她早点歇下,而后,就回寝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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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帮手知道,颜修是第二天回帐子里的。

  两人再碰面,帮手看着他,自然有很多的话要问出口,可静默后,欲言又止了。颜修换了衣裳,便坐在桌前翻书,他磨墨挥笔,再轻微抬眼,思索。

  后来出了帐子,见未吃午饭的兵从四处来,要去营前集中了,战事到了最激烈的时候,士气重要,营中的纠察也重要,部分的肃清事务,在秘密地进行着。

  一切都喧嚷,可却像是一切都沉默,那个帮手,只剩下思索的眼和紧抿的嘴了,颜修站在帐前,他放松起来,觉得愉悦,他的悲伤藏得很深。

  他顺手拿起一旁断掉的枪,在手上旋转不断,白昼的天光穿过云层,变成了温和不刺眼的。

  近处是烟尘,远处是无际的碧草,还有湖泊与河。

  他打算去找江鸟了。

  可那里的家,已经空了,江鸟的父亲未回,江鸟和她的马不在,她的刀不在,连油灯也不在了。这个家是一处真正的孤寂,在战事中坐落于此,等待着日月消磨。

  颜修的牙关咬紧了,泪淌下来,这时才是真的失态。

  江鸟为什么一定得死呢,不论那些粗劣的借口,而是有真的原因的。

  [本回完]

  下回说

  暖雨沾足人遇白夜

  冷酒过喉话隔阴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