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谈小凡的弟弟叫谈小念。
距离除夕还剩三天,谈小凡开车到高铁站接小念。
小念自上了大学就不再跟谈小凡要钱。
他平日里除了上课,业余时间多在打零工,并不经常回来。
可不常回来并不意味着感情就不好。
早在小念出门读书之前,谈小凡就和他说过。
他说:“你在外面忙正事,家里有我,你什么都不用惦记。你自己过得好,我就放心,回不回来真不重要。”
买小公寓的事,谈小凡和小念提过,但小念还没亲眼见过新家。
上周开始,谈小凡也随大流给自己放了年假。
他不再去琴房,而是专心在家办年货,做打扫,准备团圆饭。
今天来接人,谈小凡穿了件浅驼色厚呢子大衣,里头是粗棒针套头高领。
临出门前,他还特意翻出来条大红的羊绒围巾戴上,一来沾沾过节的喜气,二来小念回家,他是真高兴。
许久未见,哥俩没半点儿生疏,小念问了一连串关于小公寓的问题。
谈小凡边开车,边笑着答:“哪都好,就是可能比你想象中要小一点儿。”
“小不怕,”小念口吻很兴奋,“越小还越温馨呢。”
高铁站距离小公寓不远。
快到家时候,路过超市。
谈小凡问小念:“我倒是做了饭,你还想吃什么?我下去买。”
“有啥吃啥,”小念不挑嘴,但他稍一停顿,好像想到什么,于是连忙补充道:“哥,家里买冬笋了吗?”
前几年春节都是谈小凡带着小念去裴家过的。
裴清昼不喜欢吃饺子,冬笋酱肉馅还勉强能吃几个。
谈小凡收回那只要去拉开车门的手,重新把车发动,小念看他不说话,心里有些预感。
在楼下停完车,谈小凡帮小念去后备箱拎行李。
小念不让他动手,谈小凡一抬头,牵着嘴角笑了笑,态度很坦然的说:“我和他分开了。”
上楼时,谈小凡走在前头领路,小念从后面追上去,非要拽着他哥衣摆,打打闹闹,俩人还像小时候。
推开小公寓的门,谈小凡弯腰从鞋柜里给小念找棉拖鞋。
小念换上棉拖就开始满屋子的转悠,显然是对新家满意到不得了。
午饭都是谈小凡提前做好的,干烧鱼,红烧肉,油焖虾,还有香菇油菜。
中午吃撑了,大鱼大肉实在腻人,晚饭必须改喝粥。
喝完杂粮粥,哥俩就在客厅看电视,春节期间电视节目都十分热闹。
小公寓是一室一厅。
装修那会儿,谈小凡在客厅搭建了张可折叠式榻榻米。
小念放假回来,他睡卧室,小凡就睡榻榻米。
放假都爱懒洋洋,看电视坐着都嫌累。
兄弟俩并排仰躺在榻榻米上,闹闹团成球,缩在谈小凡脚边。
躺着躺着,小念使坏踹了他哥一脚,装着大人样儿说:“你不仗义啊,这么大事都瞒着我不说。”
谈小凡目不转睛看电视,仍是寻常口吻:“不算大事。”
“哥,你别难过,”小念把自己脑袋挤到谈小凡枕头上,“你还有我呢,等我毕业就回来找工作,陪你。”
谈小凡嫌小念黏人,轻轻推了推他脑袋:“别老想着回家,在外面多学多看,家里用不着你。”
“其实,裴哥那样地位的人,本来就跟咱们不一样。”小念不听话,又把脑袋挤了回来。
谈小凡其实都不知道电视上在演什么。
今天是因为小念回来,换作平时,他自己一个人在家,单瞧着天上的云愣神,都能晃过去小半天。
小念抱着谈小凡胳膊摇晃,小声说:“哥,下次找个合适的,咱们踏踏实实过日子。”
谈小凡的手盖在小念手背上,他轻轻点了点头。
除夕,倒计时最后两天。
大清早,谈小凡还没起床就接到许星燃电话。
许星燃要跟父母动身去南半球旅行过年,他打电话过来是问谈小凡:“最后一次机会,跟不跟我走?”
谈小凡掀开被子下床,走到窗边。
屋外正下着鹅毛大雪。
谈小凡望着飞雪,真诚祝愿许星燃一家旅途愉快。
许星燃挂断电话前开玩笑,吐槽谈小凡老气横秋,都什么时代了,过个年还非得守在家里看春晚。
下雪天,气温骤降。
小念吃过早饭又躺到被窝里睡回笼觉,谈小凡自己坐客厅沙发上包年夜饭吃的饺子。
结果饺子包到多一半,他才想起来,家里没醋了。
大过年,小商小贩也打烊歇业。
谈小凡趁着还没到正日子,套上大衣,赶紧奔小区附近一处超市补货。
小念这顿回笼觉睡到下午两点半,他醒来发现,家里没人。
左等右等,小念忍到四点钟,他给谈小凡发信息:“哥,去哪了?怎么还不回?”
晚上六点钟,小念吃了碗泡面,他刷完碗,看手机,消息栏里没有收到任何回复。
省电视台播完两集八点档,十点出头,小念彻底坐不住了。
小念给谈小凡连续拨了二十几通电话,无一例外,全是关机。
雪还在下,天色特别暗,因为过节,街上几乎无人。
小念抓上外套下楼,在找人的同时,他又把电话分别打给了谈小凡的朋友和同事。
所有人统一口径,谈小凡人间蒸发。
小区一公里处就设有分局,或许亲兄弟心有灵犀,小念隐隐觉出情况不妙,转头立马就去报了警。
人口失踪不足二十四小时,不予立案。
小念攥着手机站在分局门口,到最后,他是真没了办法才会打给裴清昼。
他不知道他哥和裴清昼闹僵到了哪般地步,他更不知道裴清昼还会不会像当年一样好心。
然而只二十分钟后,裴清昼便出现在了小念面前。
小念上次见裴清昼还是去年春节时候。
此刻,裴清昼身着高订西装,披着纯黑色大衣,从车后排下来,好似刚从某场华丽宴会抽身。
“裴哥,我…我哥找不着了。”裴清昼平素爱冷着脸,鲜少笑,小念心里一直有点儿怵他。
裴清昼绷着脸,不做解释,只说:“上车。”
车往裴家方向去,小念没想到自己竟还记得路。
春节这样盛大的节日里,裴家却不见半点儿喜气。
偌大的客厅里站着不少人,形形色色,小念一路走上楼,半步没敢停。
他知道楼下那些人并不是裴清昼生意场的合作伙伴或者下属,因为那些人身上都带着很浓重的戾气。
小念视线找了一圈儿也没找见张姐,他跟着裴清昼走到书房门口。
眼看裴清昼要进书房,他没多想,还要跟。
裴清昼转回身对他说:“旁边房间没有人,你自己先去坐一会儿。”
第一次见裴清昼时,小念才十五岁,他点点头,听话的停在了原地。
裴清昼本来都已经带上了房门,但他却又调头走了回来,他再次打开门,叫了声小念。
小念扬起视线。
裴清昼向他承诺道:“你哥不会有事,我保证。”
书房里的人就不多了。
书桌对面坐着是个疤面男人,书桌右侧立着裴家总管事。
裴清昼未落座,待关上门,便直接冷声发问:“人找到了吗?”
疤面男人很恭敬的站起身,他答:“十一点左右,两辆车,出城去了西郊。”
之前留在谈小凡身边的人早就被撤掉了。
所以直到小念打来电话,裴清昼才知道谈小凡已经失联了将近十二小时。
大概是在疤面男人吩咐手下行动后的十分钟内,裴清昼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裴清昼喜怒不形于色,接通来电。
对方信号不好,通话有杂音。
但对方声线对于裴清昼来说可并不陌生,是裴靖远的大儿子,裴清珉。
电话里,裴清珉冷笑着说:“堂弟,叫你的狗别跟了,你那个宝贝到不得了的小情人儿可还在我手上呢。”
“我放了裴靖远。”裴清昼给出条件。
“不,”裴清珉又笑了笑,他声音尖锐又疯狂,“我要那个糟老头子有什么用,我要你,用自己来换他。”
裴清昼轻闭了下眼睛,又睁开,再担心也要保持冷静。
他沉声说:“让我和他说句话。”
裴清珉答应道:“好。”
十几秒后,听筒里开始出现砸摔重物的巨响。
又过了十几秒,裴清昼终于听到了谈小凡的声音。
听筒那边变得很安静,谈小凡非但没哭,还异常冷静。
裴清珉见他不知道服软,下狠手扇了谈小凡一耳光,抓着他头发把脑袋往地上磕:“你是哑巴吗?!”
但他仍不能如愿,谈小凡远比他想得还要倔强。
谈小凡左脸很快肿高了一片,额头和嘴角淌着血,他咬死牙关,硬生生一字不吐。
裴清昼知道谈小凡拧到可怕,他对着手机说:“谈小凡,听得到吗?”
谈小凡在听到裴清昼的声音后,表情明显一顿。
他自己什么也不怕,但他怕裴清昼有半点儿差池。
谈小凡眉宇松动,裴清珉自以为得逞,坏笑。
然后,还不待他反应,他便听见谈小凡声嘶力竭吼道:“裴清昼你不要管我,不然我恨你一辈子。”
总管事观察入微,他看到裴清昼没拿手机的那只手,指尖颤抖。
外界向来评价裴清昼冷血无情,心狠手辣。
在离开裴家前,裴清昼去旁边房间又见了一次小念。
小念目光希冀的看着裴清昼问:“我哥是不是没事了?”
裴清昼把一个封装好的皮纸档案袋交到小念手上,裴清昼没说话,小念却好像懂了,但他不肯信。
小念红着眼眶问:“裴哥,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裴清昼很平静的向他陈述:“如果我没回来,你和小凡拿着档案袋去找张律师,他会告诉你们后续怎么做。”
“裴哥!”小念不知说什么是好,只能又叫了声裴清昼。
两个都是他哥呀。
裴清昼淡淡笑了下,他最后嘱咐道:“以后听你哥的话,不许淘气。”
原本有一万种解决裴清珉的办法,但裴清昼不想谈小凡再受一丁点儿伤。
裴清珉只允许裴清昼携带一名司机,于是总管事跟着裴清昼前往。
第二天。
还有一天,马上就要除夕了。
日出东方,天大亮,谈小凡被人蒙着头送下了山。
谈小凡身上的白色毛衣被深红浸透又吹干,他脑门儿被磕破了,好长一道口子,血流得到处都是。
树大招风。
恐再生事端,只能低调行事。
总管事臂弯上挂着薄毯,手里端着保温杯,他候在车边,从昨晚等到如今。
他执行的最后一项任务是把谈小凡安全送回裴家。
回裴家路上,谈小凡持续高烧不退,人没精神,但并不糊涂。
他还不知道裴清珉释放他的条件是什么,他还没看见裴清昼。
回家路上,行程过半。
谈小凡强打起精神,他问总管事:“裴先生在哪?”
有些事是骗不过去的,毕竟纸包不住火。
总管事从后视镜里看了他一眼,照实回答:“裴清珉的条件是要先生上山去换您。”
后来外界再说些什么,做些什么,谈小凡全然记不得了。
他在无尽的惊惧和悲恸中完全昏迷了过去。
谈小凡睡得有些久,等他再他醒来时,窗外竟又是个黑天。
小念守在床榻边,谈小凡知道这里是裴家的客房。
谈小凡面色和唇色都苍白着,他攥着小念手腕,呆呆傻傻的发问:“回来没有?”
小念根本不敢抬眼去看谈小凡,他盯着脚下的地毯,紧抿着唇,摇了摇头。
谈小凡又昏了过去。
明明伤得不重,可不光他自己,周遭见过他的人都觉得,他好像快死了。
裴清昼如果不回来,谈小凡会死。
这毫无疑问。
裴清昼是在除夕那天早上被救回来的。
当时小念正在喂谈小凡喝燕麦片粥,从被放回来到现在,谈小凡吃什么吐什么。
裴清昼躺在主卧床上,他胸口位置被绑匪划了一刀,不深。
裴家上下戒严,三班医护守在他卧房外轮值。
谈小凡趁着小念不在,偷偷跑出客房,上楼去瞧裴清昼。
他躲在主卧房门外,从门缝里都能望见。
裴家亲眷到场了不少,陈嘉辞正坐在床边给裴清昼递水喝。
裴清昼倚在床头上,半坐着的姿势,面色很寡淡,但好在精神还不错。
谈小凡又偷偷跑回客房。
万家灯火,没有哪一户会这般过年。
即使是除夕夜,病人的餐食也依旧清淡。
小念也很累了,谈小凡催他去睡觉,小念不肯走,谈小凡就一个劲儿冲他笑。
等哄走了小念,时间已经临近十二点。
往来探望的宾客早已散尽,一楼二楼的走廊空空荡荡。
谈小凡光着脚踩在实木楼梯上,他溜去二楼,扶着门板,把主卧房门悄悄推开。
主卧的陈设和谈小凡离开时并无二致,他对这里太过熟悉,即使摸黑行动也不至于摔倒。
是小偷小贼小宠。
谈小凡蹑手蹑脚走至床边,扒着床沿,双膝跪在地毯上。
他看着裴清昼的睡颜,忍不住把手伸过去,借着月光,用指尖去描摹爱人轮廓。
盯着看了良久,久到谈小凡腿都跪麻了,险些站不起。
谈小凡无声的向裴清昼道晚安,再转身离开。
可当他刚走出两步远,却被唤住,拦下。
裴清昼手撑在床上,捂着胸口,艰难靠坐起来。
谈小凡明知道他醒了,却不敢转身看上一眼。
“又不来看我,是不是恨我了?”裴清昼连声音都是虚弱的。
闻言,谈小凡猛然转头,他什么话都不说,只是再次跪到床边,把脸深深埋进裴清昼手掌心。
厚重的窗帘只卷了半扇,雪花绽放在夜幕中。
谈小凡头发特别软,裴清昼轻轻抚弄着谈小凡头发,他说:“过年了,真好。今年过年,小凡还在我身边。”
命都快没了,怎么还能说真好?
谈小凡愣愣地瞧着他。
“我和陈…算了,为什么要提别人,”裴清昼叹了声气,柔声说:“老婆,我重新把你追回来好不好?”
听到他低声下气的乞求,谈小凡只哭不回应。
裴清昼声音干哑的重复道:“好不好,老婆?”
谈小凡回来后,小念把牛皮纸袋拿给他看。
裴清昼把手里现有的全部股权都转让到了谈小凡名下,并以谈小凡名义设立了基金会。
纸袋最里面有张裴清昼写给谈小凡的信。
谈小凡只看了信的第一行。
裴清昼写道:“我自小心怀恶念,为复仇不择手段,明知罪孽深重,但无惧无悔。遇见你是所有黑暗里唯一一点光亮,五年即是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