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听讲座的人很快就走光了, 时承景走在前头,施乐雅走在他背后。两个人一直走到绿荫中间时承景才停步,回答了施乐雅的问题。

  “为了开阔心胸, 以后能想得开点。”

  两个人一高一低站在一棵花朵谢了的樱花树下, 时承景低眼睛看着她,施乐雅眼眸流转, 还是低下了脸,垂下睫毛。

  “我什么时候能回去。”她第一次问了这个问题。

  “过几天吧。”

  “几天?”

  “这得问医生。”

  春风暖洋洋的, 少有的,时承景率先走了。施乐雅目光无措地在花园里流连了一番,人工制造的景, 经过风霜阳光的洗礼早有了自然的柔和。很美的花园,那个人的身影无处不在地处在她的视线中央。

  这场谈话就这样结束了,回去后施乐雅就再没有问过这个问题, 往后的每一天时承景都去听讲座, 要施乐雅一起作陪,施乐雅也没有拒绝。

  讲座于时承景这种习惯于怀疑, 习惯于自我的人用处不大。但施乐雅这样内心柔软的人,倒真是有用, 心胸还真是乖乖得变得开阔了,似乎不再时刻戒备着, 要防一个人。

  偶尔时承景没话找话,她还能跟他说两句。

  过了第十天, 过了第十二天, 半个月。这天中午听完讲座, 时承景与那位慈眉善目的长者谈话, 施乐雅就自己一个人穿过几个花园, 回了病房。

  病房里一个人没有,她就进了厨房。

  一个人安安静静地洗洗涮涮。

  沈远跟兆飞是看着时间差不多回来的,施乐雅在厨房后,他们不知道。沈远手上的电话又响起来,余北在那头对刚才所说的事补充了几句话,沈远气得从刚坐上的沙发上站起来。

  “这都是些什么人,钱要,孩子不要。他也不想想,不接收孩子,又凭什么要人家的钱。自己的亲属,一家人都不在了,这种死人钱也有心惦记。陈海这边呢,那天葬礼上就没有什么其它亲属了吗?”

  兆飞在一边皱眉,沈远气得在沙发前来回踱步,厨房里突然传来的一个尖锐的声音。两个男人同时转身,施乐雅站在厨房的玻璃门里,从她手上滑落的盘子砸碎在厨房坚硬的地面上。

  尖锐声过后是一片死寂。

  施乐雅还站在厨房门边,脸上并没有什么变化,像往常一样温顺平净,“你,刚刚说谁的葬礼?”

  她看着沈远,沈远掐断这通大概是惹了祸的电话。嘴唇蠕了蠕,半晌,装傻地回答:“您,不是去听……”

  “我问你,刚才说的是什么?”施乐雅打断。

  沈远浑身的皮肤都绷紧了,兆飞站在沙发角上,脸色逐渐冰冻,尤其是施乐雅将视线从沈远那边转到他的身上。

  时承景会千里迢迢来这么个与世隔绝的地方,不惜用了狠话要挟施乐雅跟他离开京城,从始至终不过就是为了自然而然地封锁住一个消息。

  虽然这件事终究会瞒不住,这个地方也不可能困住她一辈子。但是此时此刻,就连时承景也没想好,这件事最后如何处理。

  或许将一切希望寄托于时间。

  沈远知道自己刚才都说了些什么,兆飞也没有忘记,两个人自知闯了大祸,一个字说不出来。最近时承景的身体一天比一天好,仪器治疗已经不用,药量也减少了许多,可以正常饮食。施乐雅的状态也很好,不再对时承景剑拔弩张。最近施乐雅跟时承景两个人也整天秤不离砣,他们回来是找时承景商量京城的事,的确没看到有人在。

  一片死寂中,双开的病房门再次打开,对这方突变一无所知的时承景踏进门里来。

  先前,他只是跟人说了几句话,转身施乐雅人就不见了。如今于时承景还有什么要紧,这个人已经被吓唬怕了,转身不见施乐雅,就再待不住。任何人,任何话题都不再重要,也留不住他。

  时承景进来,几个人的目光一起转向他,施乐雅没头没脑地就问了他一句:“你告诉我,为什么要带我来这个地方?”

  “为什么要带我去听那种讲座?”

  “怎么啦?”

  柔弱的人脸上立刻涌出两行泪来,不及时承景走到施乐雅身边,沈远手上的电话再次响了起来。余北在那头等着要沈远跟时承景商量孩子的事,沈远这边突然一声不吭就挂了,余北以为是不是信号问题,隔了两分钟又重新打过来。

  余北的电话,再次打破了宁静。

  施乐雅抹着眼睛从门里出来直奔沈远,才不过几步路,在中途她就差点跌倒。手指摸着旁边的沙发站起来,时承景去扶,沈远去扶,施乐雅只是要抢沈远手上的手机。

  电话被施乐雅胡乱摁通,那头的余北还全不知情。

  “陈海那边没什么近亲,我跟彦少已经把孩子带上车了。彦少跟我都是这么想的,那种人既然连死人钱都想拿,就算现在勉强答应了,以后也不可能尽心照顾。”

  “周姨这边倒是还有个亲妹,就不知道人家能不能接收。彦少的意思干脆先带回来再作打算,你问问董事长的意思呢?”

  手机开的是免提,施乐雅握在手上,眼睛里清亮的泪水冲过下眼眶的睫毛,一串串地落下来,滑过下巴,砸到腿上。

  病房里剩下的三个人没有一点声音。

  时承景留了余北跟徐子彦在京城料理周姨一家人的后事,如电话里所说,陈家眼下只留下了一个没人肯要的孩子。

  那天陈海刚下班,就接到了歹徒的电话,他回家拿老头子留下的祸根要出门。

  出了这样大的事,陈海压不住自己的情绪,也更无法管理好自己的神色,周姨一眼就看出问题了。

  有过那么个混蛋上门要钱的事,周姨多少猜出了点什么,却也万万没想到能做到绑架这种地步。

  周姨一猜出事情,陈海承受不住地更是情绪全然暴露,周姨说什么也不再让他一个人出门,母子俩正在门口纠缠,晓芹也下班回来,一家人便又一起接到了歹徒打来的电话。

  一家三口谁也不肯留在家里,都坐上了陈海的小车,听话地奔走在城里的金店,购买歹徒要求的20公斤金条。

  钱可以没有,但是人一个也不能出事。童童是夫妻俩的命根,而施乐雅在周姨心里或许还要重过童童。

  于施家的情,于施母对她的情,于她自己对施乐雅相依为命的情,那个命运多舛的女孩都是她万般割舍不下的存在。

  陈海开着车,周姨坐在副驾驶,晓芹坐在后排,他们答应歹徒绝不报警,他们只要人。车子飞速行驶,在出城的一个路口闯了红灯,被一辆满载建渣的大型货车撞上,整个车子被埋进建渣堆里,救援车过来,把人掏出来,前排的两个人已经当场毙命。晓芹是第二天走的,就是时承景到岛国的那天下午接到的那一通电话。

  周姨不在了,陈海走了,这样的事时承景已经不知道今后要如何让施乐雅接受。第二天连或许以后可以用以安慰施乐雅的人也走了,时承景被刺激到呕出一口血来。

  *

  “如果不是你住到城中村去,我就不会去京城,如果我不去京城,那天下午周姨就会自己去接童童。”

  “周姨接童童,她就不会出车祸!”

  “都是因为你,都是因为你。”

  “你把河简弄走,他说他回不来了。”

  “现在周姨也走了,周姨还能回来吗?”

  “我什么都没有了,满意了吗?”

  “你把周姨还给我,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把周姨还给我。”

  施乐雅跪坐在地上,撕扯完时承景后,一双手抱着自己的胳膊,脸低埋下来,撕心裂肺地哭出声来。

  沈远跟兆飞冰冻在原来的位置上,时承景衬衫皱在身上,半蹲半跪在施乐雅身边。眼睛里是一种无辜,一种小孩子一样的无辜。

  生死讲堂或许能让人开看的是自己的性命,而非所在乎的人的性命。

  也许现在告诉施乐雅,她自己得了绝症,她能接受身体死了,而灵魂还活着。但是现在告诉她的是,周姨的身体死了,灵魂还活着。

  她要的是活生生的周姨,要的是周姨陪着她说话,陪着她吃饭,跟她一起回江城,回她们还没有一起回去过的家。

  或许她可以不再记着以前的事生活,这是她的开阔。但有什么开阔,能让她开阔到送走一个人,送走身边最后的一个亲人。

  这是施乐雅的悲伤,悲伤没有出口也总要找个出口。施乐雅就把所有过错都加在时承景的身上,但是如果她不去接童童,时承景又怎么会拔掉针管去救人呢。

  没有他不管不顾,把性命安全抛在理智背后,冲上去就把人拖走,人质到了对方手上又何来的他们只是引入一点麻醉剂的绝对安全。

  再晚上一会儿,人质就会被吊起来,无论陈海如何保证不会报警,那几个凶徒也会先作足这样的准备等着,用人质来牵制金主,来牵制可能到达的警察。就算侥幸不死,也会是遍体鳞伤,受尽折磨。

  而那个孩子呢,一臂就能拎走的孩子,在他们带走金条的同时,还会为自己找退路,所以那孩子会被如何充分利用呢。

  施乐雅是不会去想这些的,也不愿意,她从臂弯里昂起头来,时承景也看得出她的不愿意。所以自己的手被她握住,时承景也没有抽走。

  在海城的那一个月,他教过她该如何发泄,一个人不能动不动就拿牙咬人,那是狗的发泄方式。

  施乐雅还是握了他的手,放到嘴边,将牙齿狠狠咬下去。

  “董事长,”

  “董事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