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一次又一次的幸福被打破, 一次又一次的平静后都是失望,施乐雅应付时承景的那根神经已经无法正常,无法公正。这就像一个人在夜里睡觉的时候, 能听下雨的声音, 虫子叫的声音,甚至是雷声, 但绝对反感由楼上楼下的邻人制造出来的噪音,别说睡着, 连忽视也办不到。

  施乐雅对那个人,早就已经无法正视,无法公正, 甚至在发生了今天这样的事后。

  医院病房的门,再好也有限,施乐雅控诉的声音透过门扇出来, 沈远刚走到病房门口听得清清楚楚, 在他背后是被余北搀扶着的时承景,他都听到了何况他呢。

  沈远敲门的时候, 徐子彦还在想着他自己的办法说服施乐雅,“可能我没说清楚, 要去的地方是个出了名的疗养基地,他过去看病, 你过去是享受。他有医生有护士,不会要你动手照顾, 你也什么都不需要做。就是每天做做保养, 泡泡岛国的养生温泉, 偶尔去看看他, 让他知道你在, 他就高兴了。”

  “咚咚”两声打断了徐子彦的话,徐子彦从门口让开,打开门,时承景病恹恹地走进来。

  时承景此时此刻的样子说病入膏肓也不会有人怀疑,徐子彦一脸焦虑地闭了嘴,施乐雅敏感的神经也被时承景的病态压下了。施乐雅沉默着,时承景轻轻一挥手,徐子彦率先出了病房,余北跟沈远也一起走了。

  门扇合上就只剩安静,安静得连房间里电器设备的电流声也能听得清楚。

  时承景就站在进门的那一方地板上,还没有挪动过脚步。施乐雅站在原先与徐子彦对峙的这一方继续沉默着。

  房间里的几处灯光,有一道从施乐雅背后打过来,将她的影子扯了一道到那个人脚边。

  在徐子彦说出要她出国的话以前,她还不知道这件事该如何面对,不知道今天欠下的要怎么还,以后要怎么面对这个人。

  现在他立刻就原形毕露了吗。

  为什么就非得这么逼着她。

  喜欢她?她觉得很可笑。喜欢她什么呢?她配不上他,人人都这么说,连他自己也这么说。所以配不上,她立刻就放手了,她没有做错什么。

  为什么一定要这样!

  有太多的事在不停地交缠,拧紧,成一团乱麻。施乐雅从自己的影子上抬起藏了太多无法解决的糟乱视线,落上时承景的脸。

  “我不会跟你出国。”

  “你会的。”时承景却简单清楚地说。

  施乐雅被他的简单清楚惊到,其实她还保留了一点希望的,毕竟徐子彦太过轻浮的话不一定可信。

  施乐雅胸口轻轻起伏,眼底的糟乱已经在逐渐变得简单,“我不会!”

  “如果你希望,从今往后欠着我的,让我能拿今天的事,跟你要债,你可以不去。”

  施乐雅垂在两腿边的手指一点点握起来,时承景苍白无血的脸在她眼睛里一点点变得模糊了,而清晰起来的是一张自私、自大、专.制的让她厌恨的脸。

  “……你混蛋。”

  “不要欠一个混蛋的,最好现在就还清。”

  “……”

  “去了,就不欠了。”

  这世上要能让施乐雅挑一个人,让她可以永远不见,那她挑得一定会是眼前的这个人。但是现在她的确欠了他的,不仅她欠了,连周姨也欠了。没有比这更让人无所适从的事了,如果能还,她当然还,立刻还。

  徐子彦的苦口婆心一点用没有,连余北都知道没点本事,要施乐雅来见时承景除非把人打晕了,否则她绝不会听话。现在不仅是要她见他,还是要跟他一起出国,绝对不可能。

  当时承景让他们立刻处理手续的时候,几个人都惊讶时承景是怎么办到的。

  施乐雅的眼睛里总算不再糟乱,或许连周姨也会支持她立刻把欠那个人的还了。以至于第二天一大早,不及回家一趟,就被带上了去岛国的私人飞机,施乐雅也只是安静接受。

  施乐雅没有勇气告诉周姨这桩事的全部,只是夜里答应留下来后,给周姨发了一条长信,告诉周姨他们大概也已经从警察那里了解了的情况。所以现在时承景受伤了,她留在医院照顾一段时间,算是还了他救了他们的债。

  信息发出去的时候已经很晚了,第二天飞机已经出境,也没有收到周姨的回信。

  异国他乡,手机再没用处了。目的地是个气候宜人的疗养基地,从飞机窗口看下去,入目的是一片浓艳的绿树红花。飞机在基地内部的一个专用机场降落,时承景入住病房的时候才下午3点。

  也许江城郊区的温泉酒店就是效仿这个地方而造的,只是这个地方早在百年之前就被人发现利用,专供达官贵人,和抱着金银远道而来休养生息的人所享用。

  四季如春的特殊气候,源源不断的天然地下水,经过地壳运动温度与人体相近,水里含有丰富的有益人体健康的矿物,这是古人不知道,而今天被科学分析后得到的认证。

  如今在这个美名远翻,历史悠久的富贵地方,有最顶级的医疗,有最完善的服务,治病也好,疗养也罢,度假也行,只要你有钱,这就是个天造地设的人间天堂。

  干净讲究的病房看起来不像个病房,更像是个精致的家,医疗设备都隐藏在和家用电器差不多的外壳里。如果不是时承景脸上的病态,这就是住进了酒店的套房。

  施乐雅在简易的厨房里烧了两壶开水,一壶凉了用来饮用,一壶烧了烫病房里放着的杯子盘子。

  一道手机自带的简单铃声从透明的门里传进来,而后她听到时承景有气无力的声音简洁的让对方说。这些杯子都是肉眼可见的干净,但还是烫烫喝的时候才更放心。开水烫过后,原本就亮晶晶的玻璃杯更是干净得通体发亮。

  施乐雅低着眼睛专心做事,玻璃碰撞的叮叮当当声里还是闯进了旁的声音。

  “董事长,董事长……”

  “董事长……”

  是沈远和兆飞的声音。

  透明的厨房门外,沈远正拿着一张白色毛巾在摁着腹部的时承景脸上擦,纯白毛巾上的血色红得很扎眼。很快,大概还不到一分钟的时间,还不到施乐雅有所反应,踏出厨房门去,外边双开的病房门就开了,拥进来几个穿着白色大褂的医生。

  “您别担心,医生说董事长没事的,他,他只是精神压力太大,刚才,他是,就是胃痉挛,胃痉挛严重了就会吐血,不是第一次了。”

  兆飞挡在面前,兆飞背后医生在那个人身上忙碌,先是说了一段岛国语言,在助理医师的提醒下才换了英文问沈远刚刚发生了什么事。

  已经很多年用不到一句英文,但施乐雅也听懂了岛国医生的询问,和沈远的回答。

  病人刚才是因为一通电话情绪受到影响。

  头发花白的老医生摇摇头,拍拍沈远的肩膀,既然都来医院了,不管大事小事能放的就先放一放。

  沈远无奈地对医生点头。如果能放下,也就不用跑这么大老远来了。医生走后,沈远偷偷给留在京城的余北打了通电话,让他以后有事别直接打时承景的电话,余北倒说已经结束了,以后也再没什么大事能汇报的了。

  等时承景缓过劲来的时候,上了护士的转运床。沈远跟兆飞都跟着,只留了一个被时承景点名留下的施乐雅。

  “先带她去酒店,明天不来病房。”医院空旷的走廊上时承景分咐兆飞,额上因疼痛而起的薄汗还湿着。

  兆飞看着他,有些愁眉苦脸的,岛国护士也听不懂他们在说些什么。

  “这些事我们明白,您就别惦记了。”沈远忍不住开口。

  兆飞跟沈远一边一个,握着转运床的栏杆,跟着走。时承景一手背都是针孔的手从身上挪开,准确落上了兆飞的手。凉得冰人的手指抓着兆飞,将他的手从床上扒拉开。

  被丢下的兆飞只得回了病房。

  病房中,施乐雅正在整理刚躺过人的病床,兆飞在门口站了一会儿才进去,说送她去酒店。施乐雅也没有多余的话,只是把被子上的褶皱拍平整了,就跟着他走了,一句也没有问过时承景怎么样了。

  即便是天堂,也分了三六九等。他们来得太突然,没有预约,就算是时承景也没有最好的病房在等着他。但是时承景告诉唐庆,不管用什么办法,他要一间最好的酒店套房。

  最后施乐雅入住的房间就在最好的住院区后,站在客厅的落地窗前望出去,是讲究的山水美景,也能看到其它建筑巧妙地错落在葱郁的绿树红花里。

  兆飞看了地方确实极好,安排好就走了。客房管家也离开,就又剩了施乐雅一个人,她呆呆地在沙发上坐了好久,喝水的时候才发现自己手掌心里不知道什么时候,自己掐出了押甲印。

  傍晚的时候,房门被人敲响,门打开,不是客房管家,一个长相温柔的年轻女人站在门口,一通她听不懂的岛语后改说了蹩脚的英文。

  用比划加英文让她弄懂了,是要带她去吃晚餐。

  施乐雅点头,从房间里出来。

  “啊,yes, yes。”女人见她明白她的意思,一下笑起来,眼睛弯成了一弯,给她竖大拇指。

  兆飞走的时候说过会有个女人来给她当向导,带她去吃晚餐。这样的沟通太累人,施乐雅不再多折腾,随着女人的引领去了餐厅。

  晚餐是特色的岛国料理,餐厅幽静人少,她被领进一间灯光暖黄的房间,安排在榻榻米上坐下。

  开胃前菜里的海胆、松叶蟹用英文该怎么说施乐雅也忘了,热情的女人,又是用手比划,又是放慢了倍速的岛语,兢兢业业地给她作介绍。

  刺身上来的时候,施乐雅怕了这种累人的听力测试,赶紧下手。帆立贝、金枪鱼、金目鲷、白虾,她先从颜色浅、味道淡的吃起。

  “good,good,very good。”女人笑眼弯弯,拍着手,又给施乐雅竖了两个大拇指,放慢速度说了句她听不懂的岛语,“你吃得非常聪明。”

  女人似乎总以为说得慢她就能听懂异国语言。施乐雅弯弯唇,不得不低头把递到面前的东西都尽量吃掉。

  暮色四合,眼睛看出去到处都是灯光。从餐厅出来,施乐雅记得回去的路,女人却把她往另一条路上带。施乐雅只想回去,她实在没有心情像徐子彦说的那样,“他过去看病,你过去是享受。”她没有这么大的心。

  施乐雅不配合,女人就又做起了我比你猜的技术活儿。

  “砰,砰,啊,Happy,Happy。”

  施乐雅还摇头,女人脚步轻快地跑到石子小路边的一棵樱花树下,手指指着树,用一种怪异的腔调说出了四个中国字“火书樱花。”

  “……”

  “活书印花。”

  “……火树银花?”施乐雅猜着问她。

  “啊,yes, yes,very good。you very clever!”女人高兴地直蹦,又抵着施乐雅的眼睛竖起了她的两根大拇指。

  这样的热情,即使是鸡同鸭讲,只要对方的眼睛看着她,施乐雅就作不出拒绝的事。被拽上了胳膊,她们从一条林荫路走进了一处花园里,才看到这里正在准备放烟花。

  “火树印花。”女人舌头费力,眼睛倒笑得弯了起来。

  “火树银花。”施乐雅重复她的话,也忍不住笑起来。

  烟火渐次点燃,绚丽的光彩映在花园后的住院区玻璃窗上。一道干净的落地玻璃里,沈远站在窗户边,看见了被烟火的光照亮的施乐雅。

  他身后,有一张病床,床上躺着的人安安静静的,因为身体上的痛苦而深皱着眉毛。

  放在被子外的左手上连接着一根透明的软管,软管连接处是没完没了的药水。他的右手已经扎得不能见人,因为那边血管最好找,所以它扎了太多次,还被他自己硬拔掉过针管。这是沈远听余北说的,就因为徐子彦的那通求救电话。

  手背上突然没了药液的进入,鲜血凶猛地就又回流出来。余北不走,也不肯让他走,最后妥协要他至少止了手上的血再出发。那是时承景第一次对余北动手,甩了余北一巴掌后,他抓了件黑色外套穿了,后来余北也就忘了罩在黑色袖子下的手成了什么样。

  “不好了,好像出大事了,嫂子被绑架了,TMD,这破车不是你派来的吧?你的女人被绑架了时承景!”

  就因为这通电话,那个人就连命也不想要了,如他曾经所做过的那些由于过度担心,过度在意而做的恶梦。

  “太太不见了。”

  “太太出车祸了。”

  “太太出事了。”

  最后倒真是发生了比梦里还不像话的祸事,他也如梦里一样发了疯。

  作者有话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