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江城今年的天气似乎是不想要苍天下的生命好过,大雪过后又是大雨,窗下的灌木枝叶被太重的雨水砸断许多。

  施乐雅迷迷糊糊地醒过来, 鼻息里有股淡淡的石楠枝叶味, 入目是一间陌生的卧室,不知道是梦还是真。

  梦里她看到的是从手指下穿梭的星河, 方向很怪,也模糊不清。施乐雅继续打量房间, 这是连梦里也从未出现过的地方。

  这间卧室很宽畅,是城中村卧室的好几倍大。灯光明亮,干净, 讲究,窗边的窗帘坠着浅黛色的野风铃,屋里的桌子上是她的购物袋。

  窗外, 大雨给玻璃挂了一层透明的水帘。

  施乐雅的打量被突然凑到面前的一张女人脸打断, 她欢喜地叫她太太。

  施乐雅记得自己在网约车上握着手机,如果那辆大众车一直跟她到城中村, 她就会报警。然后她就迷糊了,迷糊的再睁不开眼睛, 听不见声音。

  这个房间有一种奇怪的熟悉感,眼前叫她太太的声音, 似乎是听过的声音。女人问她不认识她了吗,她说在她生病的时候照顾了她一个月, 还跟她一起去了海城。女人眼睛里是清清楚楚的欢喜, 说她要去找董事长, 说对方知道她醒了会很高兴。

  陌生女人从房间里离开, 施乐雅闭起了眼睛。她闻空气里的味道, 手指摸身上的被子,摸头下的枕头。

  被人恭恭敬敬叫董事长的人还能有谁。施乐雅知道了这是哪,就从卧室里冲了出去。

  入目是明亮宽阔的走廊,几步后豁然开朗。起居厅里浅色的地面光洁如镜,一个高大的男人坐在一张沙发上,脱了半边衬衫,亮出来的宽阔肩膀上有一大块淤青。

  他身边是个戴眼镜的中年男人,男人面前放着个医药箱。

  刚从屋里出去的女人还在用她熟悉的声音跟那个人说她醒了,那里还有两个男人,他们所有人都转过了头来,看着走出急切动静的她。

  这个地方并不是施乐雅曾经用手指看到的模样,也不是她恶梦里狰狞,到处是坚硬物的地狱。起居厅里干净明亮,医生在看时承景身上的淤伤,余北和沈远陪着,李姐高兴施乐雅醒了。

  施乐雅握紧了手指,木讷地收了自己的视线,直直地通过走廊,朝门口去。她看到了大的无边的从走廊到门厅的宽阔空间,看到客厅里陪了她两年的那架钢琴,看到了墙角上做的包边。

  这幢房子其实有三层,施乐雅眼睛看不见,她的卧室在一层,时承景的卧室也从二层搬到一层,书房也设在一层。

  施乐雅要干什么再清楚不过,她身上只有简单的毛衣,但她不在意,什么也没拿就想离开。在门厅里守着的保镖看施乐雅过来,但她身后就跟着衬衫还敞开着,肩膀上涂着药的时承景。

  保镖无措地退到了一个绝不挡路的位置,这个被交待要他们日夜好好看着,确保万无一失的女人,他们可不敢得罪。

  施乐雅一路走到出建筑的大门前,手已经握上门环。一用力,门扇拉开,暴雨从门廊上砸进来,哗哗的声音封住了耳朵里其它的声音。

  冷风拂面,刺得皮肤生疼,施乐雅狠狠打了个冷噤,浑身的皮肤都在发紧。

  外边很冷,但是施乐雅就是一心只想要离开,似乎不顾一切。

  施乐雅才刚抬脚,就被背后伸来的大手扣着腰身往后一拽。时承景的胳膊出现在施乐雅视线里,把她刚拉开的厚重门扇合上了,施乐雅视线里的黑风黑雨立刻被深色门扇代替。

  保镖已经远远躲开,施乐雅整个人撞进时承景敞开着衬衫的胸膛里,侧着的脸颊贴上一片温热的皮肤。

  时承景被撞得轻晃了一下,施乐雅无所支撑地靠着他。其实也不过短短几秒钟时间,施乐雅却已经无法忍受,她反过了身来,明明浑身都在发抖,却又重又稳地甩出去了一巴掌,端端正正落在了时承景脸上。

  “啪”的一声十分响亮,时承景被这突来的巴掌打懵了,回避到客厅里的保镖也看懵,不知道是该近还是该远。时承景就算在健身房健身,身边的人都生怕他磕了碰了。

  时承景被打得深皱着眉,施乐雅从来温顺的脸上打了人倒还是愤怒。

  时承景在缓,施乐雅不管。时承景衬衫敞开,虎死不落架,就算他再折腾,胸膛也是厚实的。但在施乐雅眼里没有羞臊,她一把推了身前的人,手指落在时承景线条清晰的腹上用力推,又抽走。全不当他是男人,也全不在乎手指上的肌肤相触。

  施乐雅还是转身就要走,但是透过门扇就是听得见的狂风暴雨,此时此刻室外温度已经降到了零下。

  时承景反应过来施乐雅的意图,立刻上前还是抬手就摁住了门扇。似乎刚才的一巴掌已经在他身上过去,他已经不在乎脸面,也更不会在乎这一点点痛。

  两个人在门扇上叫劲,时承景的力量,施乐雅根本就拉不开。

  人就几乎在就他怀里,但再不会是躺在枕头上任他亲的那个温顺人儿。施乐雅身上的温热馨香时承景闻得见,没人知道他是花了多大力量来压制自己不碰她分毫。

  傲气让时承景说不出什么甜言蜜语,愧疚让他再不敢凭一已喜好强制把人留在身边。有的只是夜里的失眠,和此时此刻撑在门扇上的手背青筋凸起。

  “现在室外零下两度,还想生病就出去。”

  “这会儿雨太大了,明天一早再送你回去,送你去面试。”

  “白天跟着你的人是他,是为你好,保证你的安全。”

  “你晕倒,他们也是一片好心把你送到这儿来。一会儿让李姐给你做点东西,吃了,好好休息,明天再走,没人会拦你明白吗?”

  时承景应解释尽解释,于他是从来没有过的婆婆妈妈。

  施乐雅躺在床上的时候,文妈妈在微信上跟施乐雅说话,告诉她他们已经平安回家,说文祺果然是胡说八道,哪有什么人会跟踪他们。文妈要施乐雅好好休息,别胡思乱想把自己吓着了,明天一早漂漂亮亮地去面试。

  时承景帮她回了个好字。

  被时承景介绍的保镖远在客厅,李姐和医生在走廊那头,都看着她。时承景说了这么多,施乐雅只是抬着眼睛,看着面前高大的人脸上红起来的掌痕指痕木在门边。

  在施乐雅沉睡的时候,家里的所有人都吃了晚饭,专门在厨房里干活的人也休息去了。李姐进了厨房,单独为施乐雅准备了她一人份的饭菜,端进她的卧室。

  施乐雅不走了,但她回了卧室就再没出来,东西也是在房间里吃的。

  时承景在书房里抽烟,到半夜才出来,施乐雅的门里只有一道浅浅的夜灯光亮温和地晕出门缝,时承景收回视线,大步回了房间。

  门扇在背后小声合上,胃莫名其妙痛起来。他只是翻了些药吃了也就算了,冲完澡胃里还是难受,肩膀上的伤痛得麻木了整片皮肤,在床上辗转反侧到凌晨才迷迷糊糊睡过去。

  那天晚上的袭击,就算是冲着时承景来的,但不是为施乐雅,他可以躲开。时承景在施乐雅面前被砸断了一条胳膊,施乐雅看见了,没有一点触动,倒还有心思去逛商场,时承景听兆飞汇报行踪后脸黑成了锅底灰。

  下午兆飞打电话说施乐雅晕倒在网约车上,倒还是又立刻就过去了。

  时承景做的这些事,几乎已经是如同换了一个人。

  曾经那个不近人情,眼睛里除了正事容不下其他的人活像一根长了刺的铁,碰着他,伤的只会是别人。而此时此刻,他成了一棵有脉搏流动的树,身上长了许多麻烦的枝枝蔓蔓,所以才会整天弄得遍体鳞伤。

  又也许只是冥冥之中他碰伤的太多,欠了太多,就总是要还的。

  要他的身体来还,也要他那颗直来直往了28年的心来还。

  雨下了一整夜,第二天清晨也还有稀疏的雨点落下来。一夜的冲洗,窗下的石楠早被洗得干干净净。第二天一大早,施乐雅就起床了,简单的清洗过后进了衣帽间,等到她再从衣帽间里出来的时候,已经不再是那个裹着厚羽绒服,素雅到看着软弱的人。

  她穿着一件浅色修身大衣,大衣底下是暖融融的毛织长裙。衣服质地松软,颜色优雅好看,还描上了淡淡的妆容,遮住了一夜无眠的疲惫。

  人很漂亮,很亮眼,李姐敲门进来看到的时候,看得直移不开眼。

  时承景说好好休息,这个地方,施乐雅怎么可能好好休息得下去。在时承景对着门缝里晕出来的光眸色沉重的时候,施乐雅正在床上无法安宁地辗转反侧。

  施乐雅收拾东西,也不愿意吃早饭,李姐劝她不动,只好罢了,出去回话。很快施乐雅拎了自己的东西从卧室出来。

  时承景说没人会拦她,施乐雅不想不信,也不敢全信。手机,随身带的包全都在房间里,就在床头柜上,没人收走,这是不同以往的。施乐雅看得出来,她只希望时承景的愧疚真的存在,所以她也不会打算告诉任何人,那不是自杀。

  夜里施乐雅给周姨打过电话,撒谎说因为今天的面试,所以文妈留她过夜。施乐雅从来不愿意周姨担心自己,所以才在那两年的时间里,越往后越不敢去见周姨。

  也是这份担心,她把自己逼到了那种从心底里一无所有的境地。

  出建筑的大门随意地半开着,就在能看见的视线范围里。施乐雅握紧手指下的袋子,一步一步接近,果然没人拦她。

  自称照顾了她一个月的人有一双亲切的眼睛,和一张与周姨一样朴实温和的脸。她不会像从前那些在这个家里做事的人那样拦她,反而不厌其烦地叮嘱她一定找个地方吃点早饭,她说早饭不吃,一天都没精神,还递上一把伞。

  “雨已经停了,不用。”施乐雅还是扯了扯唇,对人露了个笑脸。她没有接伞,不想接了还要还。

  这个家里她没有听到任何一个在那两年时间里熟悉的声音,那些给了她恶意的人,又会是一副什么样脸。

  施乐雅踏出大门,鼻息里蹿进冰凉的新鲜空气。心豁然开朗,但是极快又坠落,收紧。门前横着一辆宾利,车门打开的声音将她的视线从远处拉到近前,门廊下。

  时承景从车上下来,一身蓝黑色大衣站在冰凉的空气里看着她。

  “我不需要。我自己走。”

  “不是急得连早饭都不吃。”

  时承景已经从驾驶室那边走过来,亲自拉开副驾驶的门。施乐雅摇头,继续要走,如果不是时承景的一句:“要我抱你上车?”施乐雅绝不会上车。

  他们不是普通过可交往的关系,更不是什么和睦地要迎来送往的关系。

  车厢里安安静静的,施乐雅坐在车子后排。时承景亲自开车,还没人敢坐后排把他当司机,与他同车也更没人会摆出一副被挟持了的样子。

  一路上施乐雅半个字没有,连眼神都躲得远远的,时承景又是几乎一夜没睡,还起个大早,但他所做的一切没人需要。

  时承景在半路上将车子停下来,无论如何,他也是一张温和脸。即便是硬带了施乐雅下车吃早餐,否则被他以金贵的坐椅不能被她那些粗糙的购物袋挂花的理由,放进后备箱的东西她就别要了。

  或许时承景在梦寐以求一顿能缓和关系的早饭,让她知道他吃饭不吃人,让她别再害怕他,让她知道他在关心她。但施乐雅从头到尾仍是半个字没有,只等着拿回自己的东西,然后顺利去面试。

  电视台大厦很高,也算是江城的地标建筑。建筑外表面的玻璃幕墙被一夜的大雨冲洗得干干净净,映着清白的天空看起来亮堂堂的。

  黑色宾利停在大厦广场对面的临停车位上,前后车门陆续打开。

  “面试在这儿?”

  后备箱总算开了,施乐雅不回答,只埋头拎东西。

  “什么工作?”

  “施乐雅?”

  “跟你没关系。”

  “……”

  时承景昨夜从施乐雅手机上看到的文妈的话,还以为施乐雅是还要找一份教别人家孩子弹钢琴的工作。今天一早看到施乐雅打扮得格外精致时承景心坎上就有些不舒服了。什么人,还需要这么特意打扮一番。

  施乐雅已经拿好东西,转头就要走,时承景一个手指头就勾住了施乐雅挂在肩膀上的包带,“别干什么有危险的事,明白吗。”时承景“危险”两个字说的着重。

  施乐雅被拽得回头,抬脸看勾得她一顿的人,一双漂亮的眼睛因为突然被拽住的心惊而变得湿漉漉的。

  时承景看得清楚。

  “就这么怕我?”

  “放开。”

  “小雅。”

  “你到底想干什么?”

  施乐雅拽自己的包包带子,时承景却慢慢将带子握到了掌心里,这下更是拽不动。

  “别动不动就怕我,我只是……就是想补偿你,让你未来生活得更好,把以前亏欠的,没有完善的都加倍弥补。”

  “一件事错了,在哪错了就在哪改,在哪个坑里跌倒了就该在哪个坑里站起来。你该在我的坑里站起来,受委屈了,就在我身上讨,在我这里亏了,就让我给你补回来。”

  时承景的话什么意思?施乐雅拽着包包的另一段带子,脑袋神精质地摇了摇,“你到底想说什么?”

  时承景默了一会儿,像是有些难以启齿,但片刻后又无比的斩钉截铁:“回到我身边。”

  时间越发得晚了,路上的车辆更多,一辆一辆地跑过,带起夹着机械味道的冷风,扯着两个人身上的衣服。

  几个字,时承景说的很清楚,很明白。

  施乐雅表情很怪,嘴角忍不住地翘了翘,像是想笑,像听了什么大笑话。

  施乐雅还是不明白时承景要干什么了,他说的是中国话,可是她听不懂。施乐雅还是执着地拽带子,时承景不放,要她回答。

  “我不需要什么弥补,我也不是拿你工资吃饭的人,我也不愿意听你指挥,听你的主观臆断过我的生活。”

  “施乐雅!”

  “你让我不怕你,你动不动就凶人,”

  “我没有!”

  “所以,这就是你的主观臆断。我觉得你凶了,在我这里,你就是凶了。离婚了,你本来就不该再强迫。”

  就到了现在他还想要再强迫她么?

  一个人的愧疚有多可靠?能维持多久?一头动物园的老虎,它真能任何时候也都跟饲养员和睦相处?

  他到底还有什么原由要这么对她?

  “那个时候我要的东西,不是白要。周姨说的对,那是物归原主,你凭什么那样欺负我?现在又凭什么说这些话?”

  时承景的手指已经松了,施乐雅不再管带子,她也是人,她也会生气。施乐雅垂下眼睛,眉眼不停地收缩,回味刚才时承景说过的话,回味完,是气得再抬起头来。

  “你说的也许有道理,但这是你自己的道理。你只顾自己高兴,根本不考虑别人。是不是从来就没人敢告诉你,其实你自私,自大,自利,专.制,把谁都当下属,要听你教,不顺从你就愤怒,你……”施乐雅漂亮的眼睛里已经气出泪水,她顿住,片刻后她更生气,“你不要以为你的愧疚……你只是在愧你自己的疚,你根本就没有,没有真正想过我身体受到的伤害,我真正需要什么样的弥补。”

  “我只希望今后再也不要见面了。”

  作者有话说:

  今天肥章,明天容我休息一天。哭唧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