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妈问时承景记不记得赠花那天的事, 时承景脸色木然。姑妈添油加醋的描绘了一副天真图景,一个小小的女孩儿,站在父母背后, 对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又喜欢, 又崇拜。她不敢看人,只敢看他手里的花, 少年以为小孩儿是想要他的花,就随手给了两朵, 回家女孩就把花晒干装裱起来。

  姑妈说的太活灵活现,以至于一件时承景早忘记了的事,也想起了一些确有发生过的事。毕业后学校是请他回去作过演讲, 演讲那天他见过施家母亲,或许收过花。

  “你跟她离婚,你倒是无所谓, 以前就对她不闻不问, 也没什么夫妻感情。也就是以后扫墓的时候对爷爷不好交待。但是你想想她多可怜,明明那么喜欢你还……哎。承景啊, 她能想到自杀,还真这么干了, 不知道伤心到什么地步了。你该好好待她,虽然你们是离婚了, 但是好歹也该把她治好,再说她现在就只听你的话了。”

  姑妈走了, 时承景冷素的手上握着姑妈硬塞给他的干花相框。推门进卧室, 浴室里佣人正在给施乐雅吹头发, 带着热气的洗发水香味洇了一室。

  相框搁在床头柜上, 门上再次响起敲门声。

  十二道金牌要他走, 时承景不能不去,他分咐佣人好好看着人,但只是半个小时就回来了。

  推开门,空气清爽的屋里,床、沙发都空着,屋里原来的两个人一个蹲在墙角,一个站着。洗完头发出来,施乐雅不肯上床,连沙发也不肯碰,佣人只是想试着拉她上床,施乐雅自己就摸着墙到了这方来蹲着。

  施乐雅不肯动,佣人也再不敢动她,也不敢自己搬凳子来坐,就一直这么守着。

  时承景从室外进来,身上还穿着大衣,脸色不太好,仿佛带着一身的寒气。佣人不自觉地紧张,唯唯诺诺解释了原因,时承景挥了挥手,她赶紧就走了。

  厚重的门扇在背后合上,时承景脱了身上的深色大衣扔在沙发上,转脸,施乐雅还蹲在原地。

  那一夜施乐雅不肯跟他同床,蹲的就是这一方墙角。要不是这些天来的寸步不离,时承景不会相信好端端的一个人,能算计人,能跟他对抗,抗磨到能自己找工作的人突然就糊涂的连喝水也要他一再地在她面前教了才会张嘴。

  施乐雅安安静静地蹲着,一双手臂抱着自己。时承景走过去,一如之前握着她的下巴,将她的脸抬起来。

  四目相对。

  曾经,施乐雅知道自己其实对时承景一分也不了解。此时此刻,时承景握着施乐雅的下巴,他也不了解。更不了解那个相框。

  两个人的婚姻是扭曲的。

  一个爱而不得;一个太忙,太不管身边的任何。他高高在上,只管支配手下的一切,一切也被他支配得井井有条。

  除了施乐雅。

  老太太问他到底想干什么,要他把人送回城中村,要他给她们一笔钱,要他回海城,干他该干的份内事。

  时承景握着人的手指收紧,指腹轻碾女人温软的皮肤。“施乐雅,是不是要故意折腾我?”

  施乐雅看着他的目光是平静的。时承景手指缓慢地移动,看着这双同样似乎正在看着他的眼睛。他想起第一次相处,想起最初的那些时间,想起几个月前施乐雅半夜坐在沙发上说的那些话,想起半小时以前姑妈说的事。

  他眉头一点点皱起来,直皱得眉峰凸起。一双锐利的眼睛深深篆刻面前这张脸,这双眼睛。但是别说是这个糊涂了的人,就是当初那个清醒的施乐雅也一个字的答案不给他。

  是他做错了吗?

  他有什么错?

  时承景手指松了。面前的人还在看着他,但不会在乎他是何情绪。

  “睡觉了,该睡觉了,睡觉,休息。”时承景缓慢地说,他伸手抬她的胳膊,人果然跟着站起来。他将她往床上领,施乐雅也没有反抗,乖乖照做,乖乖躺下。

  *

  在时家默默无闻地过了两年的人此时此刻可以说是平步青云了,只是原来看着她默默无闻的那些人都不在时家了。

  施乐雅没有时承景在面前一遍一遍地发出指令,就会像个木头人,逼急了,她只会缩成一团,抱着自己。

  时承景分咐了,没有他的允许谁也不准进这幢房子,包括老太太。余北和另一个高高大大的男人一天24小时不离人地守着这幢房子,不管时承景是暂时离开,还是在书房办公。

  老太太作梦都在想办法要时承景回海城去,时承景突然有一天走了,却也带走了一个没有他连吃饭都没办法的人,包括照顾施乐雅的佣人。

  海城,集团大厦附近,时承景有一套公寓,这是他一年365天最常待的地方,也是他最私人的地方,连老太太也不接待。

  时承景将办公室搬到了这方,施乐雅不吃饭了,时承景就从书房出来,握着她的脸告诉她吃饭。时承景在书房里开会两个小时,施乐雅就两个小时没有喝过水。佣人害怕打扰时承景开会,想来想去倒还是更害怕时承景冷着脸,不满意她办不好事。

  佣人敲了门,有人叫进,她进了。书房宽敞,新设了一张会议桌,桌子上两排人转脸瞧见来人,果然,时承景立刻从书房出去。

  这张桌子上甚至还有人不知道时承景已经结婚,知道他结婚的也了解他的行程,他的时间只有正务,没有其它。一年几乎365天闻鸡起舞,宵衣旰食。

  “行了,时间不多了,抓紧点。”长桌最靠近董事长位置的赵长平发话,一桌子人才回头来该干啥干啥,有这些天第一次来这儿办公的人也从震惊的好奇里回神。

  听说董事长结婚了,听说董事长夫人从江城来了,就在这套公寓里。但没人见过庐山真面目,更惊奇是个什么样的人竟能让时承景这样的铁血男人只需要保姆一露头就立刻出去。

  大家埋头做事,时承景这次只是出去了一小会儿又回来,会议一直持续到傍晚才彻底结束,剩下的就都是赵长平能自行在集团处理的事了。一行人将这些天搬过来的东西全都收拾走了,赵长平留在最后。

  进入12月,房子里已经开了暖气。二楼起居厅,一张沙发上坐着个极单薄的女人,女人对面时承景衬衫冷白,高大的人倒坐在沙发前的一张窄凳子上,手里握着支银叉,从盘子里扎了一块苹果,送到女人面前。

  “吃水果,吃东西,听话,张嘴。”

  时承景没什么温柔的话,脸上也顶多算温和,但于第一次亲眼看见时承景照料人的赵长平还是不可思议。就算是当年病入膏肓的老爷子,时承景在医院也从未亲自动手侍候过。

  公司里背着时承景有些笑谈,说他胸膛里肯定没有心脏,所以没长同情心,看不到人间疾苦。

  灯下,一个喂,一个只是张嘴吃,吃的人慢,喂的人也不急,再和谐不过。

  赵长平默默地站了好一会儿,却是摇着头离开的。因为这样的变化,于这两个人也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盘子里是一整个切碎的苹果,一个橙,十颗葡萄,六颗新鲜荔枝。不管时承景往施乐雅嘴巴里送什么,只要碰到她的嘴唇她就乖乖张嘴。来海城才一周,施乐雅脸色明显变好,刚出院时削尖的下巴也圆润了些。

  苹果咬出沙沙声,施乐雅嘴角流出清亮的汁液,时承景扯了张纸擦了施乐雅的嘴角。后者只是机械地咬着苹果,软糯糯的唇附着健康的血色,轻轻蠕动。

  “这么好吃?”

  后者安静。时承景垂眼,扎一块放进自己嘴里,苹果很甜,裹着恰到好处的清香酸味。

  时承景这辈子没照顾过人,向来连自己也无心照顾。他不爱吃水果,缺乏的东西都是药补。时承景目光落上施乐雅不管吃不吃东西都瘪瘪肚子,也不知道半盘子东西吃下去算不算多。他看似扎的随意,但盘子里剩下的东西倒刚好剩了一半。

  银色的叉子不在返往于施乐雅的嘴巴,时承景自己把剩下的一半全部吃完,掂量了一下量。

  “行了,不吃了,再吃就撑了。”

  盘子搁上玻璃桌面,时承景把人从沙发上带起来,带到落地窗边要她坐下。窗下是俯瞰整个海城的景色,时承景将四周的灯光关了。冬夜,天色暗得早,夕阳落尽,各处建筑的灯光已经渐次亮起。

  时承景握了施乐雅的脸,要她看下去,好好看着。

  他自己的目光落在腕表上,时间一到,他也同时移眼。脚底的城市街灯一瞬点亮,绵延不断的街道灯火纵横交错,立刻连成了一片星河。

  或许只是水果太甜,他吃得太多,甜的东西让人产生了愉悦的情绪,时承景用了一种逗小孩儿的方式在逗一个糊涂的忘了自己的人开心。

  “看到没有?”

  “是不是很好看。”

  “好好看看。”

  两个人已经从沙发上离开,时承景握了施乐雅的手,将她细弱的手指分开放上玻璃,要她摘星星。施乐雅听话的受着摆布,五根手指被分开落在玻璃上,窗下车灯连成的星河似乎在她手指间穿梭。

  室内的通风系统轻轻地输送着新鲜空气,施乐雅纤长的睫毛随着空气的流动轻轻闪动。黑亮的眸子里带着一种无知无畏的天真,认真地看着时承景要她看的星河。

  施乐雅长得美,很美,无论是正脸抑或此时此刻时承景看到的侧脸。

  施乐雅看着脚底的星河世界,时承景就这么看着人,都一动不动。不知道时承景想起了什么,将施乐雅落在玻璃上的手指收了放在手掌心里握着。无论是玻璃的冷,抑或时承景掌心的热,对这个糊涂的人都没有任何触动。

  时承景将她转过来正对着他,让她的手指放在他的肩膀上,他低头朝她亲下去,后者也没有任何触动。

  保姆上来叫吃晚饭的时候看到的是一个高大的男人将娇小的女人揽在怀里接吻,光看两个人和谐的画面,谁能知道仰着脸接受亲吻的人压根连眼泪也不会掉。

  作者有话说:

  我只能说陷得越深,葬得越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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