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

  费尔南不可思议地瞪着恭谨拘礼的马顿管家,呢喃声渐大,状似求证一样。

  “是。五分钟。”老管家尽职尽责地复述,“您要不要先喝杯茶?”

  “你为什么不问我要不要先洗个澡!”费尔南满心焦躁化为讽刺的语言,冲口而出。

  马顿面不改色:“那您要洗澡吗?”

  “呵?”费尔南讥嘲地咧咧嘴,“五分钟就五分钟,我先上去,五分钟后再进去可以吧?”

  说着就要往里走。马顿管家亦步亦趋跟上,眼神示意女仆站在楼梯前。

  不过,费尔南发现马顿管家的举动后就停下不走了,转过身来,哭笑不得地道:“我是去见我爸爸,不是冤家登门,用不用这么紧张啊!还是……”他侧侧头,诡异地笑了笑,“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东西?”他指了指楼上。

  马顿摇头:“我不清楚,老爷一直在书房办公。”潜意思就是随你猜。

  费尔南当真沉思了会儿,思虑着老爷子是故意晾着他还是真有什么需要严格保密的事……横竖他也不是真的十万火急,等就等吧。

Top

  雷歇云收,绿萝迤逦。

  点尘浥虹,内秀端方。

  一条横贯天际丈量苍穹的虹桥架起来也就是分分钟的事,费尔南心驰神往了一阵,微笑道:“可以了吧?”

  马顿鞠躬:“您请。”

  敲开门进入,老爷子已经坐在书桌后等着了,费尔南当头遭遇了和幸村进门时一模一样的目光洗礼,只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包含着深不可测的漩涡,顿时不敢直视。

  费尔南下意识收起浑身的松懈劲儿,肃容敛眉,喊出的话沉稳持重,少了几分活泼:“爸爸,我有疑问想向您求证一下。”

  老爷子眼神飘了飘,拿费尔南的表现和幸村比了比,几不可闻地叹口气:“你说……”比起公事公办,神情还是很和缓的。

  “关于昨天上午十点与LAFA集团签订合同一事。”

  LAFA集团,核能源建设领域全球首屈一指大企业,和弗雷得力克一直保持良好关系,去年年底LAFA在能源提取方面有了重大突破,经过深思熟虑,弗雷得力克决定打破以往保守的合作关系,加大彼此紧密度,这是经过严厉考核下的决定,今年投资项目中的重中之重。

  老爷子很重视,虽然没有到躬身力行的地步,但也时不时监察着动向。

  可就在他的眼皮子底下,险些丢人丢大发了。

  一想心情就不美了。老爷子斜睨仪表堂堂的儿子一眼,弯着唇角,看他怎么说。

  “威廉作为负责人自企划以来,夙兴夜寐,谨小慎微,一直兢兢业业,为什么昨天签合同时负责人临时撤换,就连合同也不是原先那份?而且态度非常刚硬,不屑溢于言表,除了一句高层决议再无一丝解释,以致一众辛苦劳作几月,一朝成果被窃却诺诺不敢言,据传,所谓的高层只是一人一言堂罢了。”费尔南抬起眼皮,眼里闪过一簇怒火,“威廉无奈之下找我查证……”

  咯--架子移动的声音,话音戛然而止,费尔南错愕看过去。“幸村精市!”当即跟点爆了一样,怒喝出声。

  幸村点点头,彻底合上密室门,又移步在书架上找了两本书抱在怀里,对老爷子笑笑:“外公,我先出去了。”然后扭脸,和颜悦色地应对费尔南的那簇怒火,“费尔南,一会儿见。”

  费尔南表情扭曲了一下。

  幸村不疾不徐离开了。

  室内一时寂静。

  费尔南低头掩饰愤恨,尽力忽略幸村带给他的压力,脸色正常了许多后才再次抬头,而心中的小人儿早咬牙切齿磨刀霍霍等着宰人了。

  老爷子有心笑又觉得心塞塞,嘴角不由抽搐了下。“你继续说。”

  费尔南整理了一下思路,继续陈述:“所谓高层决议根本不存在,从始至终都只是有人在排除异己罢了。”他冷淡地道,一点没有告状被当事人抓包的窘迫感,因为他说的就是事实,一点没有添油加醋。

  心绪越难平,说话越有依有据。“小道消息不胫而走,现在更如火如荼蔓延甚广,万分不利企业文化的推广,原本和平公正的公司氛围处处弥漫惶恐与怀疑,人心浮躁,形势已然间不容发。整顿与声明,迫在眉睫。爸爸,我恳请您接纳我的建言。”费尔南低眉,郑重地做拜托状:“请您给出一条合理的解释,缓解当前紧促的局面。”

  老爷子不言,只默默地盯着陈词数状的费尔南,若有所思。

  ‘费尔南年轻有为,在众星捧月的氛围里会飘飘然很正常。’

  ‘被人心戏弄随俗浮沉,他已经迷失方向了。’

  ‘小错不纠酿大祸,适度的点醒很必要。’

  幸村的话在耳边缭绕,这一刻,老爷子是真正赞同了。

  “有书面文件或者证据呈给我吗?”老爷子问道。

  费尔南愣了一下,他就是找自个儿爹发发牢骚顺便提点意见,还要书面报告?

  老爷子失望地摇摇头,口说无凭,听一言就心生动摇,归根究底是心志不坚定,还有得磨砺。“你有危机意识,这很好。但若你只知众口铄金三人成虎而枉顾事实缘由只着力粉饰太平便是本末倒置了。首先,我问你,小道消息如何能不胫而走如何能在区区30个小时内去除私人时间则工作时间18个小时内传的沸沸扬扬直到耳熟能详的地步?”老爷子气场一瞬开放,威势厚重如山峦,震慑力渊深似海,空气刹那凝结,宛如当头棒喝。

  费尔南呼吸一滞,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忽视的那一点。“您是说有人操纵舆论?”

  “臆测,不需要花费大力气,而澄清两步走——调查与昭告,都不是一件轻松的事。”老爷子提点他,“负责人换了,但参与的职工并没有除名,一众、数人、威廉说话未免太夸大。典型的guan方辞令,你一点没发觉异样?”

  “至于合同的事。”老爷子抽出一份文件,甩在书桌上。“过来自己看!”

  一字一字像笑话,脸色乍青乍白到魂不守舍,费尔南已经意识到他被人当枪使了,可他利益受损,被幸村借机打压地抬不起头也是事实啊……就不信老爷子一点风声没收到,可老爷子眼中分明隐含赞许之意……

  费尔南心里苦闷极了。“我知道了,也会引以为戒。”他深吸口气,告别了老爷子。这件事便是重提轻放了。

  “你故意的?”费尔南问埋头看书的某人。

Top

  “你就装吧!幸村精市,世界上再没有比你更虚伪的人了!”

  “……”完全莫名其妙好不咧!他只是在认真读书,突然来这么一嗓子谁都不明所以好伐!

  不过,费尔南火气大是肯定的,基于其中有他的手笔,幸村好脾气地笑了笑,霎如春风拂面,很是温良。“我们好久不见了,一上来就跟吃了炮仗一样真的好吗?”

  看吧。行为和言辞永远对不上号!

  就是挑衅吧!费尔南心里梗得慌,对女仆挥挥手:“柠檬汁不加糖。”

  女仆应一声,退下了。

  布置舒适的一角能透窗看到远方溪水在青石地砖上滚动,娇花迎露欲坠还摇,雨后景色清新怡人。

  而赏景的人也不遑相让。费尔南身姿高挑挺拔宽肩窄腰,五官搭配非常惊艳,只论长相,也就只有家族惯出美男子的大公家孙子朗可以与之一争春秋了。但气质还是差了些。朗的谦雅自持真正是血液传承生而金贵,潇洒蕴于矜贵,他的洒脱本身就是一种倚仗,迄今,幸村都没在生活中见识过有哪个人性情能与之雷同。如此独特、充满魅力的个性,悄无声息地诠释着他超然的地位。

  而费尔南不定性太强。嬉笑怒骂,幸村之前在英国与他短短的会面里一个不落体会了一遍,那滋味,很酸爽啊。

  想到这,幸村也是忍俊不禁。如果哪一天,费尔南能控制情绪到收发自如的地步,他也会成为独一无二的风景吧。

  女仆送上饮料,幸村示意她下去。

  然后安静的一隅就只剩俩人面对面,并且也不担心会有人不识趣过来打扰,谈谈天神马的毫无压力。

  柠檬汁味道很好闻,幸村瞧着费尔南咽下一口,貌似很享受地眯起眼,眼前不期然浮现很久很久以前,高三第一学期里,不二和乾他们玩大冒险游戏,不二拒绝表白,关卡失败后苦着脸喝柠檬汁的样子。都晕过去了呢。幸村轻轻笑起来,愉悦从心焕发,脸庞镀了层光似的,闪瞎人眼。

  费尔南润润喉咙,不自在地道:“想什么呢,笑的不知所谓,有够肉麻的。”他搓搓自己胳膊上立起的小鸡皮疙瘩,很不爽地放射眼刀子。

  幸村哑然,又露出那副亲善的嘴脸。“外公也很喜欢喝不加糖浆的柠檬汁。”

  费尔南翻白眼,遗传呗。

  妈妈以及绘理同样钟爱。幸村在心底默默添加一句。真的是一家人啊。血缘真奇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