仁王感觉自己有点发烧,嗓子也干渴得要命,但不想动,他像鸵鸟一样躲在这个阴暗的角落,睁着无神的双眼注视着人来人往,没有人多朝他看一眼,没有人停留下来问一声‘少年,可需要帮助?’……人情冷暖,仁王首度有了切身体会。

  在两个学生模样的少年说笑着他的八卦从他身边走过时,他嘲讽地勾起嘴角。他听着那些轻贱他的语言,一点真实感都没有,那个所谓的‘痴’男真的是他吗?这个操'蛋的社会!

  他现在的形象和以前当真是两个极端了,明明他一直都是这样,他一点也没变,仁王雅治从始至终都是仁王雅治……

  仁王在这方角落停留了许久,腿早麻木得没了知觉,但他好不容易扶着墙站起来后却没有往家走,而且径直去了海滩。

  他想去看看那群海鸥,想去看看能不能再捉到两只螃蟹……

  然后……

  然后就在医院了,他的时间空白了五天。

  醒来时,幸村正抓着他的手趴在床边浅眠,青学的不二周助坐在椅子上翻着一本书在看。

  宁静平和的气息徐徐流淌在周遭,他骤然生出种恍如隔世的错觉来。

  “仁王君,你醒了?”不二惊喜地看着他,等确定他是真醒了之后,慌忙按下了呼唤电铃。

  而这个时间幸村也睁开了眼睛。他那双蓝紫色的眸子幽幽地盯着他,夜晚的海平面一样,静寂中藏了多少风暴,仁王直直瞧进他眼底,看到那里波澜不起时,突然就心虚了,一时言语不得。这才是真正的不战而屈人之兵,一群混混差得远呢,他莫名骄傲地想。

  医生很快到来,一番检查确定无碍后,他转了病房,幸村和不二鞍前马后地忙碌,一个忙着通知小伙伴们,一个,嗯,不二在真心实意地帮助他。

  “仁王,告诉我你不是有意泡海水澡的。”一切安置妥当后,幸村俯身凑近仁王脸庞,目不转睛盯着他道。

  仁王脸皮抽了抽。

  他能说他失忆了吗?口胡!这话说出来他自己都不信,可他真的不记得了嘛!仁王想了想,用了个折中还有点专业性质的词汇为自己辩解。“记忆断层。”他无奈地道。“我只记得想去海边走走……”

  他没有说谎。幸村收回目光。

  仁王松了口气,被那么清澈能窥人心的眼瞳注视实在是很有压力的一件事。

  “和谁打架了?”

  “……大前田凛。”仁王果断报出这货的名号,至于社会上那群人就先算了,自己仇自己报,不过这并不妨碍小伙伴儿为他先讨点利息回来。

  幸村眼色深了深。

  不二走上前来。“精市,仁王君刚醒来还很虚弱……”

  幸村点头,朝仁王道:“莲二一会儿会带粥来,你分几次慢慢喝。”

  不二:“仁王君感觉到饿了吗?要不要先吃个苹果?”

  仁王眼睛亮了下,幸村摇头。“刚醒来肠胃太脆弱,不适合。”又看仁王可怜巴巴的小眼神,笑。“先忍忍,我明天给你带个果篮过来。”

  这么好说话?仁王内心嘀咕面上含笑地道谢。

  全程围观的不二翻了个白眼。仁王,你就快乐这么几天吧……

  又在医院观察了两天,仁王带了一兜的药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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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仁王推开家门,朝看过来的母亲道:“妈妈,我回来了。还有,让你们失望了。”他收敛起玩世不恭的气场,乖巧而恭敬地道歉。

  仁王妈妈有些不自然地受了礼,点点头,勉强自己露出个笑容:“回来就好。之前是我焦虑了,没听你的解释就直接下了判断,作为母亲不相信自己的孩子是我的错,不过雅治,能告诉我们到底是怎么个情况吗?我想你父亲也很关心这个。”

  仁王便转目看向闻声走出来的高大身影。“我很抱歉,爸爸。接下来我会努力考取东大以雪耻,我们仁王家的名誉不是能任人编排的。至于感情,的确并非空穴来风,但是我还有一辈子……”他很认真地看着父母,缓缓跪下,“未来会是什么样,谁也说不准,但是,仁王家长子的责任我铭记于心,绝不会再令您们蒙羞……”

  于是父母原谅了他。

  天下无不爱孩子的父母……这点,出院前,幸村就此也和他深入交流过,显然是怕他悲观多想。仁王笑笑,他不是好赖不分的人,更不会愤世嫉俗。

  “什么因结什么果。幸村,你知道吗?这一天我其实早有预感,虽然来的还是让我措手不及。我有太多没能做好的本分事,没那个时间伤秋悲春……”

  幸村露出舒心的笑容。“那么,仁王君,请笔直地走下去吧!”他很郑重地这样对仁王说。

  仁王那一刻感觉人生有这么一个朋友陪着,他简直太幸运了。不,不止幸村,还有真田、柳、文太……就连一根筋的切原也让他觉得温暖。

  “那么,接下来,东大等着我!”仁王扬起眉峰,肆意骄傲地道。

  幸村与他击掌……

  接下来的日子仁王确实在努力实践他的诺言,他废寝忘食地将自己泡在书海,把自己所有的精力都花费在了练习册上。

  东大,目标,他的未来。

  他一直坚信着,等待着……

  三个月过去,他拿到了东大的录取书锦绣未来的敲门砖。但是他所等待的却还迷雾一片。

  柳生消失了,无声无息,一个字都没有留下。

  他消失在仁王出院前,这点无人告诉他。一来小伙伴们顾虑他的心情刻意避开了与柳生相关的话题;二来他上学后自然而然就听说了,有的是人把柳生的消息传递到他面前来。他神色淡淡地看着那群牛鬼蛇神,像是看粉墨登场的戏子,在他们恼羞成怒面现狞色时便扯起嘴角笑笑,潇洒地离开。

  他说过,他是仁王雅治,从来没变过的仁王雅治。

  “比吕士,我拿到了哦,东大见!”庆贺宴后,他辞别父母回到卧室把通知书展开抱在怀里,低低呢喃道。那是一个新的起点。他的眼里升起灼灼光华。

  绚烂的樱花下,他还想得起那个情人节的点点滴滴,惑人而瑰丽。

  巧克力略涩却浓香地在口齿间弥漫,他牵起柳生的手,对他灿烂一笑;柳生因克制激动而显得有些奇怪的脸、近乎无赖持续不休的吻都在面前走马观花一一掠过。

  “我会去东大。比吕士,我要和你一起。”

  “就这么说定了。雅治,我不会放开你的手,你记住,永远不会!”

  他以为他们是默契的,即使没有沟通,也会心照不宣。

  东大作为日本最高学府之一,实在是对学生十几年苦读最好的褒奖了,仁王不觉得柳生家会仅仅因为他而掐灭孩子明媚的未来。所以,没有回应也没关系,我在那里等你,等你来,握住我的手,说——雅治,别疼。

  这一等,韶华岁月消,一年过去了。

  毫无音讯。

  这是柳生给他的回复。

  他固执地想是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然后,大二了。名列前茅的人变成了他,偶尔他会想,若柳生也来了东大他会取得什么名次呢,肯定比他强吧!于是更加努力,他才不会认输呢。

  但是玲美问他:“哥哥,你怎么又瘦了?你还惦记着那个人?他就是个禽兽,猪狗不如。”他面色难看地望过去,玲美不依不饶,她激动地眼睛里都流出了泪:“哥哥,现在通讯多发达啊!一年前他可能被家人看管,寸步难行,我忍了。但是现在呢,他总得上大学的吧,他家里能管制得了他不用手机?不用电脑?不用网络?哥哥,你醒醒吧!他就是无心!”

  他就是无心!

  水雾,突兀地遮住了视线。仁王痛苦地捂住头,蹲在地板上。玲美瞬息哑火,焦急地弯下腰将他抱住。“哥哥,哥哥,我错了。”她哭着喊,全力抱住他的背脊,胸前的柔软贴在身上,仁王倏然发现,他护着的小不点竟然长大了……小女孩变成了少女,就在他浑浑噩噩的这一年,他错失了他最重要的妹妹的成长,人生仅一次的豆蔻年华。

  “不,你没错!是我的错!”

  他声嘶力竭地吼,忽然挣脱了玲美,冲出了家门。他疯了似的走遍他们所有曾经驻足过的地方,学校、公园、海滩、咖啡馆、甚至旅馆他都去了……

  他崩溃了。

  夜幕降临,月清冷地挂在天边,星辰漫天照耀亮了整个神奈川县,仁王靠在礁石上,被海风吹得瑟瑟发抖,他看着水面上倒映出来的一双双眼睛,空茫了思绪。

  “哥,我们回家!”

  “妈妈等着你吃饭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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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嗯,我们回家……”

  声音消散在海风里,仁王知道,那是个里程碑。

  是个告别。他想。

  呐,比吕士,我疼了一年六个月零二十二天。

  ……

  ……

  呐,比吕士,我疼了两年一个月零十天。

  够了吧……

  苦痛终有麻木的一天……时间漫长到这份上,够了吧……

  仁王突然伸手啪嗒关了台灯。

  为什么,你到底对我施了什么魔法,叫我时隔那么久听到你的声音还心如刀绞;叫我此时此刻还犹如梦中期待着醒来,对睡在身边的你展颜一笑,说做了个噩梦,你要敢背叛我我就阉了你!

  呵呵……

  仁王凄惨地扯扯嘴角,他盖住自己的脸,深觉自己真是堕落得够呛……

  呐,幸村,柳生比吕士,我还念着他,该怎么办?

  呐,幸村,你还能一如既往对我说请笔直的走下去吗?

  黑暗中,仁王凝视着上面的床板,嘴角笑容扩大。

  哈哈……

  他有那么贱吗?

  怎么可能!

  比吕士,你听着,我不要你了!

  呐,幸村,给我做个见证吧……男人果然是要跟女人在一起才对吧?

  他嗤笑一声,骤然出声,对上铺道:“幸村,25号那天陪我出去玩吧!”

  “嗯……”幸村翻了个身,倦怠地呓语。

  呵~一抹黑暗从仁王嘴角渗透出来延伸入黑暗中,须臾间两者气息融合浑如一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