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书辞的心狠狠往下一沉。

  他颤抖着唇瓣,眼泪瞬间夺眶而出。

  周围的画面逐渐虚化,他只看见阿东悄无声息的身体,鲜血如同一条蜿蜒的河流,顺着地面的缝隙向远处蔓延。

  “阿东……”谢书辞无声地喃喃道。

  前不久还活生生的小屁孩,一脸崇拜地问他是不是要去抓妖怪,现在却静悄悄地躺在地上,好像和这个世界断开了联系。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爬起来,蹒跚地走到阿东身边,近距离看着阿东身边的血迹,双腿一软,直接跪了下去。

  妖物泛着血光的利爪上,裹着一些鲜红的碎肉,它垂眸看了片刻,一时竟也怔住了。

  青袍道人见状,银色灵力裹住长剑,闷声刺入妖物腿腹。

  妖物低吼一声,回身怒起而攻。

  可谢书辞顾不上害怕,他跪在阿东的身边,双手无措地僵在半空,他张开嘴想喊,却哑然无声,甚至发不出一丝声音。

  不是让你好好躲着吗?为什么要出来?

  我、我救不了你,我都是骗你的,我其实什么也不会。

  你怎么那么傻……怎么全信了呢?

  他看到阿东嘴角流出一串血沫,脸色比雪还要白,会不会是梦?他会不会还在做梦?

  是啊,他就是个普通的大学生,他只是找不到素材魔怔了,他怎么会真的穿进书中的世界呢?一定是还在做梦,一定是!

  谢书辞用手小心翼翼地碰到了阿东的脸,他希望一切都是梦,他需要急切地证明只是一场梦,耳边的喧嚣,眼前的惨状,身后的谢安,全都是一场梦。

  当他的指尖碰到阿东嘴边带有温度的鲜血时,身体的感观在这一刻被无限放大,耳边的喧嚣,眼前的惨状,以及身后缓缓向他靠近的谢安,在这一刻,让他感觉异常地清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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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谢安不知何时停在了他身边,忽而弯下腰,用手附上谢书辞的脸颊,手指摩挲着他脸上的泪水,神色迟钝,似乎在思考,这一次,谢书辞的眼泪意味着什么。

  他想来想去,将头偏向了遭数名弟子围攻的犬妖。

  犬妖即便身负剑伤,与众人打斗周旋却丝毫不落下风。

  它利爪一挥,抓破一名弟子的手臂,长剑哐当一声掉在谢安脚边,剑柄砸在他的脚尖上。

  他顿了片刻,当谢书辞滚烫的泪水又一次打湿他的指尖,终于,他弯下腰,捡起掉落在身边的长剑。

  空中浮动着血腥味,人和妖怪的血气味不同,所以很好分辨。

  当谢安一袭白衣身若修竹,缓步走进厮杀的人群中时,众人齐齐朝他看了过来。他容貌姣好却带有几分稚嫩,周身气息稳重沉静,像天边一弯寒月,温柔中透着一丝锋利。

  “你干什么?”李淞见后脸色大变,立刻上前想将他拉回来。

  可未及靠近,随着他动作带起的风便泄露了位置,谢安将长剑灵活地在手中旋转一圈,剑尖朝后直指李淞的脖颈,若再往前一步,必定叫谢安一剑刺穿喉咙!

  李淞猛地停住脚步,惊起一身冷汗。

  少年身上有种与同龄人不同的凌厉和稳重,身躯看上去薄弱,却有一剑封喉的气度。衣袂随着他不断前进,被罡风吹得飘荡起来,他双眼无神,神色沉着,如风平浪静的湖水一般,众人不自觉地放轻呼吸,眼神牢牢锁定在他身上,仿佛比起犬妖,此时此刻更应该警惕的是这个过分好看的少年。

  谢书辞本身灵力不多,在一番输送后精疲力竭,倒在了阿东身边。他感觉阿东流出的鲜血打湿了自己的衣服,忍不住呜咽一声,目光越过阿东的身体,却看到了逐渐走向犬妖的谢安的背影。

  他眼神一颤,想喊谢安回来,却发不出丝毫声音。

  灵力枯竭后的疲惫拉扯着他的眼皮,不顾他的挣扎,替他合上了眼睛。

  奇怪的是,随着少年的靠近,犬妖竟表现出了异于常人的警惕与敌意,仿佛众多仙门弟子的讨伐,还不如眼前这个少年更让他觉得危险。

  剑尖在地面托着前行,发出一阵刺耳的声音。

  少年一手负在身后,一手执剑。长剑一侧,剑光刺眼,一瞬间的压迫感比千军万马更甚!

  或许其他弟子分辨不出,可青袍道人内心十分清楚,这位少年体内并无任何灵力,他如何敢出现在犬妖面前?

  犬妖警惕地靠后两步,同样知道面前这人类体内无灵力,只是个普通人类,可无端的,它天生预感危险的能力,让它绝不能对此人掉以轻心。

  “回来啊!”李淞着急想上前,却被青袍道人拦了下来。

  少年抬起右臂,挥动长剑掀起一道罡风,剑风似刀片,凌厉且迅速。

  青袍道人脸色瞬变,惊呼道:“逍遥剑法?!”

  ——

  谢书辞做了个噩梦。

  他梦见谢安牵着阿东,一起走进了奈何桥。

  他站在另一边,大声地喊他们回来,可是没有一个人回头,就这么眼睁睁地消失在了谢书辞眼前。

  睡梦中,谢书辞不安地呜咽一声。

  一只手拂上他的额头,轻轻抚弄了两下。

  “谢安……”谢书辞低喊一声,猛地睁开双眼。

  他喘了两口粗气,眼神逐渐聚焦,终于看清自己头顶熟悉的帷幔,以及,鼻端那抹熟悉的袖香。

  谢书辞忽然用力抓住额头上的手,力道非常大,像落水时抓着的一根浮木。

  待冷静下来,他侧头去看坐在床边的谢安,见他毫发无损的模样,谢书辞重重地松了一口气。

  果然是一场梦吗?

  他看到谢安主动走向犬妖,还看到阿东被杀了,幸好只是一场梦。

  “醒了?”谢安动唇道。

  谢书辞把他的手背放在唇上,“醒了,阿东呢?我想见见他。”

  谢安垂眸停顿片刻,“他受了重伤。”

  谢书辞心脏一沉,忙从床上爬了起来。

  原来不是梦?阿东被妖怪抓伤了?

  谢书辞脑子里有些乱,对谢安说:“我去去就回,你在这里等我。”

  谢安昂首,算是回应。

  说完,谢书辞趿拉着鞋子推开房门,快步跑向阿东的房间,他敲响了门,片刻后,是李淞打开了门。

  李淞见是他,眸光不自然地晃了一下,随后让开了路。

  “阿东怎么样?我还有很多丹药,可以救他!”谢书辞快步走进门,掌柜的一脸苍白的坐在床边,他身后站着青袍道人,两人的脸色均十分凝重。

  闻言,青袍道人微微摇头道:“他伤势过重,丹药只能短暂续命。”

  谢书辞眼眶一热,看向床榻上面无人色的阿东,脚步不禁有些虚浮。

  李淞上前搀扶他的胳膊,道:“谢书辞,我有话跟你说。”

  青袍道人看了他一眼,示意他不要多话。李淞想到昨日发生的事,眸色不禁复杂了许多,他朝青袍道人点头后,将谢书辞带到了走廊外。

  见谢书辞脸色太过苍白,眼神失去了往日的光彩,李淞有些不忍,低声道:“阿东还有救。”

  “真的?”谢书辞抬头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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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听阿东还有救,谢书辞立刻精神不少,问道:“说什么?”

  李淞问道:“你和你身边的瞎子怎么认识的?”

  谢书辞道:“他受了点伤,我捡回来的。”

  闻言,李淞皱了下眉头,“你可知他是何人?姓甚名谁?”

  谢书辞老实摇头:“不知道。”

  李淞怒道:“你连他是谁都不知道,怎么敢将他留在身边?你色迷心窍了吗?”

  “你别胡说,我对他没想法,我应该喜欢女人。”

  谢书辞回味了一下他的话,狐疑问道:“小瞎子怎么了?”

  “他会逍……”说到一半,李淞咬住舌尖,硬生生止住了话锋。

  想到师叔的叮嘱,他没敢继续说下去。

  逍遥剑法是逍遥门的独门剑法,内门子弟才有资格学习,谢书辞身边的瞎子身份必定不简单,不是他们一个小小的李家能够得罪的起的。

  昨夜,那瞎子在十招之间就逼得犬妖狼狈逃遁,虽说犬妖已被师叔所伤,要做到这一点也是十分不简单的。

  目前看来,瞎子并未对谢书辞存有恶心,可难保以后不会做对谢书辞不利的事。在李淞看来,就算瞎子没有修为,单凭这一手剑法,一百个谢书辞也不是他的对手。

  “总之,你身边的瞎子不简单,你最好不要跟他扯上关系。半个时辰后我带白意回仙门,那妖物受了不轻的伤,这几日应当不会再出现,你随我一起回去吧。”

  谢书辞指了指自己,诧异道:“我跟你回去?”

  李淞脸色有些不自然,“嗯。我没有要和你结成道侣的意思,但是你被逐出师门终归是因为我,我会说服我爹让你成为内门弟子,李家会庇佑你的。”

  谢书辞古怪地看了他一眼,“那小瞎子呢?”

  “他?既然你与他无亲无故,不如就将他留在这里,我带白意回仙门也是准备搬救兵,届时我爹会派人来帮忙,他不会有什么危险。”

  不跟李淞结成道侣,又能被李家庇佑,谢书辞是有点心动的。但是要把谢安丢在这里……

  谢书辞沉思片刻,没有立即给出答案,而是问道:“你还没告诉我,到底怎么才能救阿东。”

  李淞道:“妖怪的内丹可以修复他的身体。”

  “你们要把这个妖怪的内丹让给阿东?”谢书辞问道。

  李淞愣了一下,看着谢书辞希冀的眼神,心里莫名有些不舒服,于是偏开了头,“这枚内丹,对李家很重要。”

  “那阿东怎么办?”谢书辞拧紧眉头道。

  李淞沉默片刻,说:“这里百姓的生死,并不归李家管。师叔已经派人去通知谢家,他们会想办法救阿东。”

  谢书辞知道,阿东的伤拖不得,他同样也清楚,一个修炼出内丹的妖怪极其罕见,而就算谢家运气好能找到,他们也未必有能力取走内丹。

  谢书辞没有责怪李淞,也没觉得他们应该把内丹让给阿东,但是他也不会轻易放弃。

  阿东,他一定要救。

  说他不知天高地厚也好,说他不自量力也好,他要救阿东。

  “你等我一下,我去收拾东西。”谢书辞道。

  李淞眸子一亮,没想到他会答应跟自己走,“好,我等你。”

  二人却并未注意到,走廊拐角处一闪而过的白色身影。